杀相思 第137章

何雨师断了一臂,虽有越栖见尽心医治,脸色到底有几分失血的苍白,越栖见看他一眼,温言道:“你伤势还得多多歇息调养,有事让空图来报不就行了?何苦亲自冒雨跑一趟?”

何雨师感激的一笑,低声道:“唐家的事,属下不能怠慢……唐离碧萝瘴残毒复发,据传已经目盲垂危,唐家正四处求医。”

越栖见心头猛的一跳,舌尖磕到了牙齿,嘴里便有了腥甜的血味,却垂眸思忖,良久方道:“是么?”

语气中颇含疑心。

何雨师斟酌道:“唐家少主唐拙原本已与蜀西薛家定亲,为着此事,纳采之礼暂缓。”

越栖见拈起一枚白子,道:“唐家还有别的动静么?”

何雨师道:“唐家将族中一些得力弟子,如唐棠唐凤等都遣出堡外,守唐家各分堂,成拱卫之势。”

越栖见点头,唐家对七星湖已有提防,这一招撒网守株,若七星湖进犯唐家堡,各分堂便来个围而困之瓮中捉鳖,唐一星的手段倒是老辣深算,如此一来,唐家堡这块饵随时能化作稳坐中军帐的巨蛛。

但这般一布置,却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态,唐家堡显然并无主动出击之想。

越栖见微微一笑,心神俱定,修美至极的两指夹着白子,啪的一声,正落中腹围空之地,凌空飞点,直挖心肝:“八月十五,咱们趁月一游白鹿山。”

  第九十三章

何雨师领命,事已禀完,人却不走,嘴唇动了动,似有言语未尽之意。

胜局已定,越栖见伸手拂乱棋盘,幽然叹道:“逐空大哥去了,真正知我心意的,也只剩下你,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言?还是……我逼于无奈断你一臂,你心里还在怨我?”

何雨师又急又惶恐,道:“不,不是……属下怎会怨公子?只是,只是这话怕公子不爱听……”

咬了咬牙,开口直言道:“宫主,既然练了廿八星经,那便用些鼎炉罢!内堂中属下已挑出资质上佳的男女各五人,采补双修,皆如良药一般。”

越栖见脸色一沉,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是嫌恶、羞耻,甚至阴冷的杀意。

何逐空低着头,只作看不见,道:“属下虽眼拙,却也瞧得出灵鹫寺中,苏错刀的刀术造诣,只怕已不逊昔年谢天璧,宫主与他一战,唯有内力远胜……”

越栖见打断道:“本座内力已尽够用了。苏错刀半年内就算夜夜采补,也绝无胜我的可能。”

何逐空不肯就此放弃:“可……”

越栖见冷冷道:“我不愿做那等事……无情而欲,太脏。”

何雨师无奈,只能先行退下,越栖见对武学颇不在意,对双修又太过在意,原是个泥沙俱下不拘枝节的绝顶人物,偏偏这方面犯了犟脾气不知轻重起来,心中着实不解而忧虑。

但到了八月十五之夜,看着许约红五十招内死于越栖见刀下,何雨师终于略感放心,越栖见的内力,的确足以横行江湖。

白鹿山江河日下,人力无可挽回,任尽望眼睁睁目睹最后一根可堪支撑的柱石轰然倒塌,面色如死,心中只存绝望之意。

自己殚精竭虑,处处逢源,如操舟波涛汹涌的海上,谨小慎微,并无弄潮之心,唯求平安渡水,不想还是浪急舟翻,守不住这百年圣地的白鹿山。

凤鸣刀银光冰鉴,贯胸不沾血,越栖见收刀入袖,眼神中微有惊色,只知许约红剑法极高,却不知他竟高到了如此高山仰止之境。

许约红本就不问世事潜心剑术,两年前与苏错刀一战后,更是磨砺而突进,单论剑法,连明德亦逊色三分。

但只恨剑意高绝却病入膏肓,沧浪剑偏又是险绝狠辣的路子,几番立判生死之机,均是意到而气不能至。

越栖见极擅把握机会,早看准了他心肺两处脏器已是衰弱不能支,待他真气经行肺俞穴,骤然以泰山崩压之势,一刀力斩而出。

这一刀如强弩破帛,内力直透许约红新力未续之隙,轻而易举的震断长剑,再透胸刺入,一击奏效。

许约红紧握断剑,胸口血如泉涌,枯瘦的脸上却浮现出若有憾焉的神情:“一样用刀,你远不及……不及他……”

言罢双目未闭,已气绝身亡。

越栖见点头,淡淡道:“何总管,好生收敛许前辈,厚葬。”

俨然已是白鹿山主人的口吻。

任尽望立于众弟子身前,持剑当胸,事已至此,唯死战而已,深吸一口气,正待下令,只听越栖见吩咐道:“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走。”

任尽望一口气登时不上不下的堵着,愤然道:“越宫主何意?”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越栖见低叹道:“我本就不愿妄造杀孽,此地血流得已经够多,任兄带着门人弟子离开白鹿山罢。”

短短几句话,情恳意切,山风吹过,他月白色走银线云纹的衣袖轻动,映着一轮银盘宝镜也似的月,不沾半点尘埃血迹,整个人有种风烟俱静之姿。

任尽望一怔,剑气微散,心头不能自禁,涌上些许死里逃生的庆幸来,但转念一想,若真这般逃了,岂非叫江湖中人指指戳戳,耻笑白鹿山门人贪生怕死?当下左右为难,颇为迟疑。

越栖见一眼扫过,便知他心思,眸底藏着几分讥诮之意,道:“任兄,需知胯下之辱尝粪之耻虽难熬,但其后却是十面埋伏越甲吞吴,忍辱而奋发,先前的辱,只待雪耻功成之日,便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称道的佳话。”

任尽望沉默不语,目光游移不定,桑云歌已急道:“山主,咱们不能走!”

越栖见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能走?难道非要做出轻抛头颅的蠢事才叫英雄?为何不替白鹿山留得一点薪火?将来弟子中若有出类拔萃的,贵派必有重振之日,甚至三五年后,你任尽望若有能耐会盟诸派,重夺白鹿山亦无不可。”

任尽望深以为然,说到韬光用晦,眼前的越栖见便是一例,今日纵有千般威风,不也曾雌伏苏错刀身下?欲成一番事业,又何必在意世人一时的青白眼?便是自己声名狼藉,脊梁骨被戳烂,不过集罪于一身,一死以谢历代山主也就是了,其余弟子大可昂首挺胸以图将来。

主意既定,任尽望也不罗嗦,当即收剑,撂下一句场面话:“多谢越宫主指教,今夜暂别,他日相报罢!”

越栖见侧身笑道:“月白风清,任兄好走。”

任尽望将要动身,突听桑云歌嘶声喊道:“任师兄,咱们不走!”

他这一声喊,高亢激昂,有泣血之音,众弟子一怔,随即纷纷往桑云歌身边站去,有人眼睛已是红了,个个神色凝重悲壮。

桑云歌眼神亮得慑人,字字清楚如重锤击落:“任师兄,咱们一下得山去,便是真正的丧家之犬,从此白鹿山根本不会有再起之日,只能永沦不复。”

任尽望低声喝道:“闭嘴!先随我下山……往后的事,慢慢再议!”

桑云歌摇头,剑刃横于胸前,不屈而凛然,其余弟子亦默不吭声的凝神待战,均是热血激荡,不能自已,有位最年幼的师弟性烈无比,大声道:“桑师兄,咱们就战死日观峰,拼得一个是一个!白鹿山弟子,只败死,不逃命!”

任尽望拧着眉,见越栖见似笑非笑,一双温良秀美如鹿的眼眸里却没有一丝情绪,不由得心慌焦躁,忙劝道:“各位师弟,莫要逞一时意气,需知留得青山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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