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相思 第138章

桑云歌道:“早已留不得了……任师兄,你先走罢,白鹿山山主之位,且让桑某担这最后几个时辰!”

任尽望大急,猛的伸手一把握住桑云歌的剑刃,掌中鲜血登时哗哗流下,惨然一笑:“白鹿山保不住,我已愧对历代山主,你们的命,我若再保不住,岂不是连活人都无颜以对?云歌,你以为师兄只是贪图自己这条命?”

顿了顿,涩声劝道:“一下山去,我就自刎于山脚清泉。任尽望用尽心思才谋得山主之位,断然不肯传与他人……白鹿山毁于我手,江湖中尽人皆知,所有过错,亦只在我一人,你们……云歌,你带着师兄弟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着回来。”

桑云歌握牢任尽望鲜血淋漓的手,声音发颤,却坚定无比:“师兄,败不要紧,死也不可怕,咱们若苟延求活,不过一群行尸走肉,永不得心安……你既是山主,便要有山主的担当!大伙儿拼力一搏,慨然赴死,哪怕挫骨扬灰,也是给白鹿山埋下复兴的种子!”

任尽望咬牙,一低头,热泪滴在手上,伤口剧痛难忍,心头却是陡然的开朗与平静,一切放下,坦坦荡荡做一回江湖中的血性男儿,道:“好。”

“表哥……”越栖见握刀在手,微笑着思忖片刻,道:“你的担当,就是一死?”

桑云歌定定看着他,神色既恨且痛:“栖见,你可真是……真是活生生一出人鬼变啊!我爹待你颇有苛刻之处,我又技不如人,坐视你被苏错刀强掳去七星湖,你若记恨,只杀我只毁桑家便是,为何这一年多来,行事竟如此丧心病狂?你从小心地纯善,连只鸟雀都不忍心去伤,怎会变成这样……”

“你不懂是么?”越栖见垂眸凝视凤鸣刀,唇角微翘,淡淡道:“你爹当着你的面,对我百般虐待折磨,你不知道,我蛊惑诱使宋无叛采补你爹,你还是不知道……你这样的蠢货,怎能懂得我?”

他笑容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温水里,凉飕飕的倏忽消失:“表哥既一心求死,那本座就成全了你,可好?”

桑云歌已知宋无叛是杀父仇人,此刻惊闻越栖见竟是幕后推手,登时被一记重拳直击心脏,身形摇摇欲坠,任尽望在旁看了,忙伸手按在他背后,一股真气输过去,助他宁定气血梳理内力。

半晌桑云歌吐纳平复,点了点头:“山主,云歌先战一场!”

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手中长剑取开门见山之势,剑尖直指而出,道:“越宫主,请教!”

他口称越宫主,心里一掠而过的,却是第一次在桑家初见,那个眼睛里犹有泪光的孩子,刚经过一场家破人亡的惨痛,怯生生的面对陌生的一切,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凄惶无措。

原本自己的世界里只有意气风发的飞扬快乐,那一刻却被一种深而重的心疼怜惜俘获住。

再后来,越栖见常坐在四四方方的院落里,仰着头看天上一群大雁飞过,安静,乖巧,虽年齿尚幼,却如临风居水,已有雅韵欲流,见着自己,他会微笑着站起身来,不说话,眼睛里有真切的亲厚之意。

原来这长长的十年,自己只是看到了他强自言欢的一张皮。

越栖见看桑云歌神色变幻,已知他心意,不禁笑道:“表哥不忍伤我?不打紧的,桑家欠我的,岂是你不忍伤我就能偿还?你不必心软,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想砍下你的脑袋,想过无数遍……”

弯刀在手中轻轻一振,隐有血光腥腥映照,一瞬间温言浅笑的面具脱落,眉宇唇角,煞气纵横如修罗。

弓拉满箭在弦的一刻,蓦的一个声音悠然响起:“栖见,要杀人,就不必太多废话。”

众人皆是一惊。

八月十五并非七月半,为何这一晚神鬼尽出齐聚?

任尽望更是要昏倒的模样,这声音从孟自在生前所居的屋中传出,而且颇为熟悉,语调清冷硬朗,一时也不知此人如今是友是敌,喃喃道:“苏宫主……苏错刀?”

屋门打开,月色下走出一个人影来,腰悬长安刀,神态自若:“苏错刀,履约而来。”

越栖见抿了抿唇,脸色覆了一层霜也似,撇下桑云歌,急步上前:“苏错刀,我现在不想杀你……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走!”

苏错刀扬了扬眉,道:“本座此行,一是与你一战之约,二是与白鹿山守望互助之约。”

这一击简直就是飞来横祸,越栖见为之一愕,茫然道:“孟自在与你那三十年之约?你……你不知道孟自在死了?还是不知道这姓任的助我夺位?”

急怒之下,再无半分月佩风襟之态,无法自控,斥道:“你疯了不成?赶着来为这个破落门派送死?你……你这个大傻瓜!连这种协定都当真?”

苏错刀欣赏着他的脸色,仿佛十分满意:“我当真的。”

越栖见脸颊潮红,胸口烧灼也似疼痛,话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原来自己根本不曾真正明白过苏错刀,唐家堡一番苦心孤诣百般手段,竟是一场独角戏也似自寻烦恼的笑话!

突的一个念头巨灵之掌般攫住心脏,苏错刀赴约白鹿山,自己不知,但唐离会不会知道?而唐离若知,唐家数月前纷纷将出挑的弟子遣出唐家堡,摆出个以守为攻谨慎老成的蛛网阵,难道是遮人耳目的暗度陈仓?甚至唐离的碧萝瘴复发,也只是一个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阴险圈套?

一念至此,从天灵盖到足底涌泉,瞬间如被冰锥穿透,看向苏错刀的目光,已有疑惑惊恐之色。

苏错刀直视过去,颔首道:“阿离知我。”

他眼睛漆黑深邃,里面有一整条的星河浩汤闪烁,越栖见一颗心直坠而下,冷汗湿透衣衫,秋风一吹,直贴肌肤的冰凉沉重。

第九十四章

任尽望惊魂乍定,指着苏错刀手指不住的哆嗦:“你……你怎会在我师父的房间里?”

苏错刀瞥他一眼:“我没别的地方去。”

苏错刀行事,看似过疏,却自有玄机,唐家堡既待不得,自己又无家可归,干脆直接住到白鹿山,守株待兔,以静应变。

而白鹿山上选来选去,也就孟自在的住处既清静又舒适,偶尔隔窗远眺瓶子峰,更觉苍穹无涯,心旷神怡。

至于衣食,苏错刀本就不讲究,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衫,也不知是从那个杂役身上扒下来的,穿脏了也不洗,出去再扒一套干净的,有时入定或是打坐,三五天的只靠一坛清水几个冷馒头,也活得无比自在,盛夏的蟋蟀一般活泼泼的成长着。

任尽望心中真是五味陈杂,脸皮更是火辣辣的热得慌,低声道:“苏宫主……我罔顾师命,暗助七星湖内乱,你……你何苦还来相助白鹿山?”

明月如霜,树影如藻,映得苏错刀脸上光影分明,轮廓如山川:“令师曾言,门派并无黑白之分,然心有正邪。”

看任尽望只顾愣愣的杵那儿发呆,一副等着吃月饼过中秋的模样,不由得冷下脸,提醒道:“任山主,你很悠闲?”

任尽望不明其意。

苏错刀道:“越栖见是我的,白鹿山可是你的,你若还当自己是山主,就领着弟子门人,稳住局势,不使倾覆……莫要在唐家人面前丢了聂十三和谢师的脸面,唐家只是来助你一臂之力,并不会替你接掌白鹿山。”

任尽望不敢置信:“唐家?”

苏错刀道:“若我所料不差,唐门今夜必来……”

对着任尽望惊喜过望的眼神,停了一停,毫不负责的说道:“若不来……桑兄方才说得极是,你们就以身殉山也好。”

越栖见轻咳了两声,插言道:“任山主可知,苏错刀为何坐视本座杀许前辈?却又在本座要杀桑家表哥时现身?”

不待回答,自顾笑道:“只因为苏宫主亦是枭雄之心,无非要借白鹿山的力,夺回他七星湖的位,许约红不死,不足以鼓动血勇,桑云歌若死,则又气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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