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不疑想了想,觉得不管怎样,自己好歹是赢了一把,便一边收棋子,一边得意地感叹道:“怎样?你也有下不过我的时候!哼!你算子固然厉害,但我也在边关呆过几年,大小战役也打过七八上十场,轮到棋盘上厮杀时,岂能赢不过你……”
方犁也笑,道:“是是是,我赢你那几盘,本都是侥幸。”
邝不疑好容易赢了一回,这才有功夫理会贺言春,等把棋子收好,他便沉下脸来,道:“春儿,你怎么回事?我听程五说,你放着延寿宫正殿不守,偏要去守冷宫?那清冷地方,一百年也奔不出前程来,你怎么非要去?敢是脑子被驴踢坏了?”
方犁听他发过牢骚,已经晓得了这事。此时见他教训人,忙道:“邝大哥消消气,春儿这么做,必有他的理由,且不忙着急,先听他说两句再训不迟。”
邝不疑恨道:“你就护着他罢!行,小贺你又有什么高见,说来我听听!”
贺言春便把糊弄程五郎的话又说了一遍,邝不疑晓得此事必有蹊跷,见他不肯说,便也不耐烦,道:“人都晓得我邝某脾气冲,性子直,往常你见我替谁递过好话儿?巴巴地去跟程五交代一番,不过是爱惜你是个人才,你俩又甚是合我的眼缘,才不得不替你打算打算。如今我看,终究是白盘算了,你若自己愿意去那地方,我有什么法子?也只得由你了。”
贺言春晓得他是真心为自己好,心里十分感激,忙赔罪不迭,方犁又在旁边劝了半天,邝不疑这才消了气。他在屋里坐得久了,便要站起来去院里活动活动,方犁自然要陪着他四处乱逛。可怜贺言春跟在后面,心里如蚂蚁爬,却也只能眼巴巴干望着,千盼万盼,只盼邝兄能尽早告辞,好留下三郎和自己独处片刻。
谁料邝不疑全无眼色,十分坦然地在方家消磨了一个上午,连中饭都留在方家吃。席间几人说些闲话儿,邝不疑虽对贺言春颇有微词,还是问了问贺言春在宫里的情况。聊到后来,方犁又提起上回在倚翠阁看的剑舞,对七娘赞不绝口。邝不疑起初并不接口,脸上还摆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等吃完饭,却急急忙忙地骑马走了。
贺言春松了口气,两人在门口眼看着那尊大神走了,他才一把拉着方犁,急煎煎地回了房。刚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把人搂进怀里,心满意足地叹息道:“可想死我了。”
方犁也伸手搂住他,道:“看你回来,我可算放心了。”
贺言春低头看他,轻声道:“担心我?”
方犁点头,微微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怎的,就担心你在宫里闯出什么祸来。”
贺言春听了,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为阿姊的事受到牵连,一颗心顿时又胀又疼,柔柔地看着他,道:“你放心,我时刻都记着你说的话呢,遇事多有忍让的,哪里会有什么事!”
方犁心想,很多事不是靠忍就能过去的。但看他眼神,却也不想再提,只摸了摸他的脸,道:“宫里还过得惯么?”
贺言春点头,又委屈巴巴看着他,道:“过是过得惯,就是太想你了,走了半月,快去了半条命,怎么办?”
方犁忍不住笑了,点点他鼻子道:“那能怎么办?只好先忍着呗。”
贺言春便道:“那我回来了,你要加倍补偿我,好不好?”
方犁想不到这小子不仅会撒娇,耍赖也很有一手,便呸了一声,将他朝后一推,转身作势欲走。却被贺言春一把拉回来,搂住吻了上去。
正所谓头回生二回熟,这一遭没费什么事,两张嘴就契合得难舍难分了。彼此鼻息喷在对方脸上,都是一样的急促滚烫,连带着房里温度都升高了,映得满室春色,缱绻缠绵。
良久后两人才停下来,贺言春喘息未定,看着方犁,就见他眼中一片迷蒙水色,脸色发红,头发都被揉乱了,心里爱得不知怎么才好,恨不能一口一口吃了他,又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才慌忙分开,各坐桌子一端。刚刚坐定,胡安便端着茶进来了,嘴里嘀咕道:“那群小子们,出去玩到现在还未回。家里来了客,也没人送茶来……”
贺言春为掩饰自己的窘态,赶忙从胡安手里接过茶盘,道:“胡爷爷,您跟我还客气?我要喝茶,不会自己去端?”
方犁也帮着把茶点放在桌上,道:“才吃过饭,哪里吃得下点心?……春儿你尝尝看,胡伯今年晒了桂花,这是他前两天刚做的桂花酥,香得很。”
贺言春便接过来尝了一口,点头道:“是香。胡爷爷做的点心好吃!那回的槐花糕,我带回去了,阿娘她们都爱吃呢。”
胡安大感欣慰,忙道:“喜欢吃就好,等会儿给你装一盒,带回去慢慢吃。”说着转头看见方犁,奇道:“你怎么头发都乱了?敢是这一小会儿功夫还睡觉了?大冬天的,才吃了午饭就睡,小心积了食……”
方犁窘得要命,饶是他一向伶俐,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拿起一块桂花酥往嘴里塞。贺言春则是麻利起身,道:“我去找梳子,让你梳梳头发。”
他在梳妆匣里摸了半天,等脸上热好了些,才佯装寻到梳子,拿过来放到方犁手边,又顺势在他旁边坐下,陪胡安闲谈了几句。天幸胡安事多,并未多坐,想起厨房里还炖着汤,便忙忙地去了。
贺言春眼看他出了院门,这才回头看方犁,就见方犁正端茶吃,--他刚才点心吃急了些,险些噎住,喝了两口茶,才长舒一口气,吐吐舌头道:“青天白日,怎么竟像是在做贼?”
贺言春很怨怅,道:“去城外罢。还是去城外好。”
方犁道:“今儿晚了,明天再说。”说着把梳子递过来,道:“帮我把头发梳梳。”
贺言春欣然从命,立刻接了梳子坐到他后头,抽出发带,把满把青丝握在手里,一下下地梳理起来,边梳边道:“你这头发生得真好。”
说着把脸埋进去,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又道:“你处处都生得好,怎么生的?怎么那么好?”
方犁忍不住笑,道:“我一个大男人,要生得那么好做什么?又不用进宫!”说着忽然想到郑玉儿的事,忙扭过脸,道:“是了,你这回进宫,见着你阿姊了么?我猜你特意去偏僻地方值守,就是为了你阿姊,是罢?”
贺言春点头,便把在宫里的情形都一一说了,说起阿姊要吃酸枣糕时,又道:“阿娘一听就哭了,说阿姊这是有了身孕,想吃酸的。”
方犁闻言,大为惊喜,朝贺言春笑道:“恭喜啊,看来你这国舅爷的身份,可以做得准了啊!”
贺言春却面带忧色,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如今就只担心阿姊的安危。你想,皇后和大长公主这一头,连皇帝都不敢得罪,若知道阿姊抢在她头里有了孕,岂不是要气死?”
他既然想到这一层,方犁如何想不到?但这也没什么法子可解,只得安慰他道:“皇上既然安排她住在延寿宫,想必太后也是晓得这事的。他们就算不看重你阿姊,也得看重她肚子里的皇家血脉,你说是不是?依我看啊,皇后若真有脑子,事已至此,就该给你阿姊一个封诰,公明正大地纳入后宫,也好随时辖制,怕就怕她太过贪心。我瞧咱们这位皇帝,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果真惹恼了他,只怕连大长公主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贺言春听他这一说,觉得甚是在理,心中忧虑果然轻了些。方犁又道:“这事你不要声张,自古小心无过逾。免得人多嘴杂,走漏了风声。连一起值守的侍卫也别说。”
贺言春从后面抱着他,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撒娇卖痴地道:“我知道,我就告诉你了啊。”
方犁轻轻一笑,道:“知道你乖,不过白嘱咐你两句。”
贺言春便在他耳边亲了一下,道:“左右无事,咱们现在就去城外遛遛马,你说好不好?省得一会儿又有人来打扰。……你不要一味地笑,也说句话啊……”
方犁起初不肯,架不住贺言春再三央求,到底还是起身换了衣服。两人也没同胡安说,悄没声地出了门,从后面进了马厩,牵上马就往外跑了。
第五十六章 恨多情
贺言春回宫的头一晚,胡安叫人送来一大盒桂花酥,白氏除了留些给石头,余下的都交给他带走了。除了酸枣糕,还有她新做的、外头买的各色点心,笼共装了满满一大包袱,好让他分给一起值守的侍卫们吃。
当晚清暑殿歇宿的屋里热闹得像过年。齐小白等人虽是小门户出身的孩子,在家时也多是父母奴仆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难免养得嘴刁。宫里伙食不差,可吃来吃去就那几样菜,总有腻烦的时候。如今这些点心虽不值什么,却是有钱也没处买去。大伙儿每样点心尝一尝,吃得极开心。
当晚贺言春值夜时,那小宫人又悄悄在门口张望,见四处无人,便跑了过来。贺言春忙把几盒点心拿给她,又道:“姐姐怎么称呼?”
小宫人道:“我叫珠儿,是跟着玉儿姐姐的。”
贺言春便特地拿出上头一盒点心,道:“这盒红豆糕,是阿娘叫我特地带给珠儿姐姐的。阿姊在宫里,也没别的亲近之人,诸事还要珠儿姐姐多费心,家里老小都感激不尽!”
珠儿听他这么说,显然十分受用,脸红红的道:“小郎客气了。我和玉儿姐姐情同姊妹的。……那我进去了。”
贺言春看着她进门了,才忙又回到值守的地方,心里胡乱想,也不知阿姊看到阿娘做的酸枣糕,会不会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