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挥手,道:“准了!老徐,去延寿宫里问问,看那几个人都到哪里去了,若都在这里,将人一并调过去。”
贺言春这才大喜叩头。皇帝说完了,也不再去郑夫人处,直接从花园回去了。这头自有人领着贺言春出来,绕回郑夫人住的殿里。那娘儿俩见他回来,忙拉着他坐下,问皇上跟他说了些什么。
贺言春便把要去安庆宫的事说了。白氏还不大明白,郑玉儿听了,却是喜上眉梢,忙细细给阿娘剖析,原来这安庆宫是还在兴建的宫殿,如今虽未建成,规模却属皇宫之最。听说落成之后,朝廷大型庆典祭祀,都将在这里举行。如今,安庆宫禁卫营虽是才组建起来,统领位置却已经有多少人挤破头。
郑夫人原想着,以贺言春的年龄资历,去了那里,哪怕当个百夫长,也属破格重用了,谁想皇帝竟直接升了他上副统领!真正是喜出望外。然听皇上那口气,这还只是让小舅子去历练,等在那边站稳脚跟,真正做出一番事业了,只怕以后仕途不可限量。她独自在宫中,正愁没个得力的兄弟做臂膀,听了皇帝这番安排,当即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几几乎又落下泪来。
第六十六章 度春光
当天郑夫人留母亲和兄弟在宫里用了膳,临走时又叫宫人装了些御造点心,并上等丝帛两匹,金钗一副,是给郑孟卿两口子的;又有一份上好笔墨纸砚,叫母亲带回去给石头。
白氏见了,又背着人,悄悄地嘱咐女儿一通,道:“皇上要赏咱们郑家,那是他的心。他若不赏,你休要开口讨,也别胡乱赏东西给娘家,小心别人说咱们轻狂!眼下你得了这独一份的圣宠,多少人正盯着要寻咱们的错处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下回可不要这样了!”
郑夫人忙点头答应,睁着两只泪眼,看母亲和兄弟出了门。贺言春和娘亲到了宫外,仆人们已经等候多时。母子两个上了车往回走,到了家门口,贺言春把母亲搀下来,扶进了门,便道:“阿娘,我去方家那边看看,晚上便回。”
白氏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责怪道:“你这身子骨,才好了几天!就又东奔西走了?安心在家歇几日不好么?”
贺言春笑道:“没事,我已经大好了。阿娘,我去了,晚饭不要等我。我在那边吃好了再回来。”
一边说,一边去后面马厩里牵自己的马去了。白氏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家幺儿去方家比回自己家还勤,她早就猜测到有什么蹊跷。这回贺言春受了伤,方三郎衣不解带在旁边守着,她也都看在眼里。儿子醒来后,对方犁又是那般举止,白氏老于世故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儿大不由娘,那孩子又自小去了贺家,并没有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白氏便料到自己即使劝了,幺儿也不会听,反弄得母子成仇也说不定。想及此,她只能先把满腹话忍着,转头安慰自己,儿子年纪还小呢,且先由着他游荡两年,等两人倦了,不用人劝,自己分开了也说不定。
不提白氏暗自嘀咕,且说贺言春骑着马,归心似箭地往方家赶。等进了屋,就见满院静悄悄的,墩儿家的新妇林氏带着个小丫头子,正在廊下做针线。林氏见贺言春来了,忙起了身,春风满面地问了好。
墩儿娶亲时,贺言春尚在病中,未能参加婚礼。人虽没到,却备了一份厚礼,托方犁带给他,因此墩儿和林氏都对他十分感激。小夫妻俩成婚后,由方犁出面帮忙,就在方家左近买了所小小宅院住着,家里也使两个丫头婆子。前些日子,墩儿领着商队出了门,林氏留守家中,听说方家没有内宅,那些针线缝补上的活儿没人料理,便主动提出过来帮忙。胡安见她手巧,人也本份,索性禀明方犁,就请她来打理内宅,每月也给一份工钱。自此林氏每早料理完家事,便领着丫头婆子过来方宅,帮着胡安浆洗缝补。胡安受用不少,方犁也喜欢她勤谨,时常对自己慧眼识人、为墩儿挑了这位佳妇而得意洋洋。
贺言春给林氏回了礼,便问三郎和胡爷爷去了哪里。林氏道:“胡爷爷在三郎房里收拾行李呢,听说要出一趟远门。”
贺言春听了大惊,忙拨脚去了方犁院中。果然房里胡安正在打包袱,方犁在旁边看着,颇不耐烦,不停嘀咕,嫌带的东西多了。胡安道:“古语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不多带些东西,万一路上想用,却上哪里找去?”
正说着,就见贺言春一脸惊诧地进来了。胡安忙丢下包袱,出去叫人端茶点来待客。贺言春等他出了门,才问方犁:“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
方犁拉着他的手,拿帕子在他头上擦了擦汗,两人在桌几边坐下,才道:“你这是从哪里着急忙慌地跑来的?怎么一头汗?……我要去常平一趟呢。早一两月前,干娘就捎信儿来,说五月里大哥要娶亲,叫我过去玩几天。我本是打算前段时间跟墩儿他们一起走的,谁知你又出了事。不得已,拖到了现在。如今再不走,该赶不上他娶亲了。”
贺言春听了,本来就万分不舍,想到是为郭韩那厮去的,心里更添一层不痛快。也是方犁近来太惯着他了,让他有些恃宠而娇,当即就黑了脸,拉着方犁的手道:“我不许你去!你不要去!”
方犁笑笑,道:“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哪好意思不去呢?不看郭韩面上,也要顾着干娘。上回我在常平城里,病成那样,多亏干娘和郭兄百般照顾。这份恩情,怎能不报?”
他说得再合情合理,贺言春依旧是舍不得。于是,在皇上面前应对得宜、又新晋了副统领的贺侍郎,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低声道:“咱们叫人送份大礼过去,表表心意不行么?别走,留下来多陪陪我,好不好?”
果然方犁脸上有些不忍,却并未松口,只哭笑不得道:“人不去,光送礼算什么?郭家还差了这点礼么?再说我自己也想去,我也惦记着干娘呢,有日子没见她老人家了。”
贺言春便不说话,单是拿眼幽怨地看着他,方犁只得又柔声哄他,道:“我快去快回,要不了多久。你在家里好好保养,乖乖等我,好不好?”
贺言春见杀手锏都不管用了,便知道方犁铁了心要去,只得小声道:“那我跟你去!你独自去常平,我不放心!”
方犁失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是小孩子。你刚刚大伤初愈,哪能跟我出远门?……对了,你今儿怎么来的?又骑马了?不是说让你过段时间再骑马么?你那胳膊上骨头才长拢,怎经得起颠簸……”
贺言春一边享受着他的唠叨,一边又抓着手撒娇:“那你一路小心些,到了那里,不许跟郭韩说话!”
方犁忍不住要笑,道:“你是个醋瓮罢?好好好,我只跟他打声招呼,多的话半句也不说,这总行罢?”
贺言春得寸进尺,又道:“那你快去快回,不许耽搁久了。他一成亲你就回来,好不好?真是的,他成亲关你什么事……”
方犁只得点头,贺言春趁机又提了许多无理要求,要亲要抱,要日后陪着他去城外遛马……,方犁在他病中时,已经答应下了无数个日后要如何如何的提议,如今债多了不愁,无论他说什么,都胡乱应了。
两人正说着,胡安带着一个孩子,端着各色茶点进来了。方犁便道:“百里,胡伯跟你说了没有?让你赶明儿跟我一起去常平一趟,你可愿意?”
百里正是方犁当日在彘圈救回的那孩子,当时和他们一起去了程五在城外的田庄。众人忙着为贺言春请医救治,也没人管他,他便在田庄里一直住了下来。后来贺言春醒了,方犁才腾出手来,要拿钱打发他回家。谁知问他家在哪里何方姓氏时,那孩子一概摇头,也不知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意说。方犁见他不过十二三岁,若赶出去,只怕便宜了人贩子,想了想,便把他交给六儿带回方家,教胡安把他身上虱子跳蚤药干净了,留了下来。因想着古时有位百里丞相,乃是逃奴出身,便也给这孩子胡乱取了个名儿,叫作百里。
百里自从来了方家,做活行事极有眼色,只有一桩不好:对身边人总跟头小狼崽子似的,时时竖着耳朵探听动静,一有不动,立刻露出爪牙来。他本是和六儿一个房里住,过了两天,六儿闻到屋里一股子馊味,翻箱倒柜地寻了一回,才从他铺盖里寻出好些长了霉的面饼馒头。他还当宝贝似的护着,不肯交给六儿丢掉。六儿生气要打他,百里也不讨饶,就只护着头跪着任他打。后来把胡安都惊动了,问明原委,胡安叹息道:“你们这是没挨过饿。饿极了的人,别说霉饼子,逮到手里的东西,什么不吃?这孩子一看便是受过大罪的。看到他,倒教我想起小春儿来!”
从那以后,胡安索性叫百里跟着自己住。晚上顿顿叫他吃饱,还留一块饼给他拿进屋,备着夜里吃。如此过了一月有余,才把百里这藏食物的毛病慢慢改过来。百里在方犁和胡安面前十分温顺,在贺言春面前,则是敬服,对别人却依旧十分警惕。
这时听方犁问他话,百里便抬起眼,干净利落地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贺言春却不放心起来,道:“就你们两个上路?没旁人么?百里不过是个孩子,路上是你照顾他,还是他照顾你?”
百里便看他一眼,眼神又不满又幽怨。方犁笑道:“你当初独自出远门,不也跟他差不多年纪么?我和他路上好歹还有个伴儿呢。”
胡安在旁也道:“无妨,百里虽然口不能言,却还机灵。我又雇了个小厮跟着他们。去的时候是他们仨,在常平玩几天了,正好能跟墩儿他们一道回来。”
贺言春这才勉强点头,看看方犁,又看看百里,最后道:“我看百里练武根基不错。不如赶明儿给他请个拳师,教他学武。等我有空了,也教他练练弓马。你时常四处行走,身边也该有个护卫了。”
方犁本来觉得自己又不是富商大贾,要什么护卫?但看百里听说要教他练武,顿时眼都亮了,便笑道:“行吧,我不管,都随你们折腾去!反正别出什么乱子就行!”
第六十七章 平事端
白氏回家后,叫人把宫里赏的东西送到李氏住的西院去。仆妇去了,回来后悄悄告诉白氏,说早上那边院里仆人们都听到大郎两口子绊嘴了,李氏到现在还躺在榻上生气。看到仆妇去送东西,理都没理。
白氏稍一转念,便知道必是郑夫人让贺言春进宫,却没叫上郑大和石头,李氏小心眼儿发作了。她本来懒得理会儿媳,想了想,却还是起了身,亲自往李氏房里去了。
李氏见婆婆来了,倒也不敢托大,从榻上坐了起来。白氏在榻边坐下,道:“听下人们说你身子不舒服,到底怎么了?一家子都要靠你操持,可不要累得病倒了!”
李氏没精打采地道:“也不怎么。就是身子劳乏了些。倒让婆婆记挂了。”
白氏便把仆人们都支出去,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老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哪个女子不指望夫君有出息,自己好跟着沾光?你嫁到郑家这些年,苦头吃过不少,享福的日子没过几天,心里自然有怨气,这也怪不得你……”
李氏被婆婆说中心事,顿时滴下泪来,道:“婆婆,我也不是怪谁,只怨自己命苦。若论亲疏,宫里娘娘和孟卿是嫡亲的兄妹;若论排行,孟卿是老大,又有石头这个长孙,如何娘娘今早只叫小叔进宫去,倒把我们不理不睬?好没意思,这不是当着别人面打孟卿的脸么?”
说着又抽泣起来,白氏叹了口气,道:“这是你糊涂!咱家能有今天这份荣华富贵,你以为靠谁?不是靠玉儿,是靠皇长子啊!皇长子在娘娘肚子里时,是谁豁出命救下来的?是春儿!不是他,玉儿早死在宫里头了,哪还轮得到咱们来享福?如今他去一趟宫里,你不知哪里听些闲话,心里就不平了?那他改日做官儿了,你心里不更气?”
李氏听了,低头不语。白氏知道她心里不服,便道:“这趟进宫我也看出来了,皇上是真疼皇长子。日后他必定会想办法抬举咱们郑家,好让皇长子在宫外有个臂膀依靠。只是虽有皇上拉扯,到底也要咱们自己立得起来,才能服众。你细想想,家里如今还有什么得力的人?郑大是我的儿,我还不晓得么?人虽仁厚,就是太老实。石头又小。眼下也就春儿,文也有,武也有,又在皇上面前新立了一功。这头一趟进宫,不让他去,倒让谁去?你往日也是个通透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李氏十分委屈,支支吾吾地道:“小叔进宫,我不争什么。只是孟卿倒也罢了,如何连石头也不让去?我就是想了这个,心里不大舒服……”
白氏见她一味钻牛角尖,只得道:“石头一个孩子,现在能顶什么用?我照直跟你说了罢。郑大如今在太仆府上任个闲职,这我已是心满意足了。皇上如今正拉扯春儿,咱们全家都指望他呢。今儿才说了,要让他去禁卫营里做副统领。等他熬几年,有了资历,这官儿只怕还能往大里做。到时候石头也大了,难道春儿不会拉扯石头?一来二去的,可不石头也上去了么?你这当娘的,这时就该好好扶持小叔,如何反来争这些闲气?若让春儿和玉儿寒了心,到时谁还愿意拉扯你们?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