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这才如醍醐灌顶,白氏见她转过弯来了,又温言安慰了一番,吩咐厨房里做上开胃小食送过来,李氏反羞愧不安起来。到了晚上,李氏便起了榻,精神抖擞地去厨房料理家务,听说贺言春不回来吃饭,还特地令人熬了鸡汤,温在灶上等他回来喝,好补补身子骨。郑孟卿见了,还以为自家娘子忽然转了性,心中十分欣慰。
白氏一番话把李氏收服了,家中这才安宁下来。只是贺言春见阿嫂忽然对自己万分热情,有些吃不消。好在他在家中呆的时间不多,因过两天方犁便要出行,他恨不得日夜都呆在方宅里,好抓紧时间和三郎亲近亲近。
方犁走的那天,他依依不舍地把那主仆三人送出了城,陪着走了十多里路还不肯回去。后来方犁硬要他停下,贺言春才勒马站住了,在原处含着两眶泪,眼睁睁看人走远,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回来。
自此他又开始了望夫生涯,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方犁行程,偶尔也去看看胡安,说几句话。所幸半月后,他也忙起来了。先去光禄勋府销了假,领了文牒,然后到安庆宫禁卫营里,找统领冯不识报道去了。
照贺言春猜想,禁卫营里全是王公贵族家子弟,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己门第低微,人又年轻,去了后必有一场硬仗等着。谁想见了冯不识后,冯大人倒还客气,及至进了营中,平日里那些趾高气昂的侍郎们见了他,多半又好奇又诧异地悄悄打量,有那胆大的还要上前问一声:“贺统领,真是您在彘圈里打死了野猪?”
原来他的几位好兄弟已经先一步到安庆宫禁卫营中报道了。自来禁军中,胡十八等人的嘴就没闲过,逢人便要吹嘘新来的贺副统领如何年少英才。被人陷害,受了极重的内伤,丢进彘圈里,竟把一头比人还高的野彘活活打死了!说得就如亲眼所见,绘声绘色。一传十十传百,这一来,整个禁卫营里都晓得了,新来的这位副统领,绝非一般人,受了伤还能徒手杀野彘,牛啊!
等见过营中各位统领后,贺言春找到了胡十八等人。见了面,各自欢喜不尽。齐小白千盼万盼的,终于把他给盼了来,有贺副统领撑腰,谁还怕营中这些少爷兵?尤其胡十八,本来以为自己当侍卫的日子到头了,谁想山穷水复,又托贺言春的福,调到禁卫营里来了。安庆宫禁卫营里的侍郎们,不仅待遇好,更被人称作羽林郎,意思是为国羽翼,如林之盛。里头挑选的都是门第高贵、外形俊朗的少年子弟。向来是京城里姑娘们爱慕的对象。能嫁个羽林郎,说出去谁不羡慕?
贺言春在营中一待便是数十日,因近来皇上不出门,营里侍卫们也没什么事,只日日在跑马场上操练。有那孤陋寡闻的,见贺言春年纪小小的便做了副统领,便打听此人从何处来,想挑衅挑衅。多半被旁边人忙不迭地拉住,副统领折断一只手,还能打死野彘,您能吗?不能的话,那就赶紧歇了吧。
贺言春想不到自己威名立得如此容易,意外之余,当然感念自家那帮老兄弟们,也时常提携他们,好教他们不受别人欺负。偶尔带人操练弓马时,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在指点侍卫们时,露一两手。他于弓马一道,本就极有天赋,自己练得又勤,还得邝不疑这位名师指点,自然比侍卫们要强上许多。侍卫们一瞧,新来的副统领不得了哇,不仅能干翻野彘,这箭术也十分了得!这下子,再没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这日贺言春得了闲,正和营中和胡十八等人聊天,忽然跑来一个侍卫,说是副统领刘山有请。贺言春忙告别众人,跟侍卫去了。还未进郎卫署,就见外头跪着十来个侍郎,一个个鼻青脸肿,里头屋子里坐着几位官员模样的人,刘副统领正陪在一旁。旁边人悄声告诉贺言春,座中圆脸的那一位,是京兆尹萧大人。
贺言春忙进去见了礼,彼此谈起来,才晓得京兆尹萧大人竟是为禁卫营侍卫们打架闹事而来。原来安庆营里一位侍郎,在章台街有个相好妓女。昨日他去章台街会相好,发现那女子又勾搭上北营里的人。两人当场在章台街打了起来。自己打还不算,又约了人,要第二天再战。今日早晨,南营和北营里的三十来个人,在章台街大打出手,把馆阁里窗子都砸烂了,还吓得院后一匹母马流了产。后来有人报到官中,负责京城治安的司隶校尉把人都扣了起来,禀报了京兆尹。萧大人和司隶校尉各自带着人,去了南北两营,商谈这事要如何处置。
这日正巧冯不识进了宫。刘副统领陪着萧大人一行时,也知道这事可大可小。按往常惯例,南北两营都会护着自家孩子,重拿轻放,象征性地打一顿、罚一罚,算是给别人一个交代。原因无它,南北两营相互看不惯,已经颇有渊源,一时半刻是解不开的,处罚自己人重了,这些公子哥们断然不能服气。但萧大人今天怒冲冲而来,显然已是忍了很久了。侍卫们闲着无聊、频繁闹事,十分影响京城治安,若管不好,传出去岂不是影响他清誉?
刘副统领安抚萧大人片刻,看着贺言春,道:“贺副统领,这人是你治下的,该怎么办,还得你来发话。”
贺言春心里明镜似的,晓得刘副统领面上虽客气,实则是把难题抛给了他。刘山素日看冯不识面上,对贺言春也过得去。只是他生性耿直,听说贺言春家原是安平公主奴仆,近日因阿姊新封了夫人,才得了这桩美差,他便很有些瞧不上眼。如今正好叫他来处理这桩事,也瞧瞧这小子到底几斤几两。
此事若罚轻了,萧大人必不依。若罚重了,自己在营中又失了军心,委实难办。贺言春思索间,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三郎治家的那些手段来,有了个主意,便拱手道:“贺某有个主意,为免日后再生事端。不如让他们放开手段,痛快比一场,输赢各凭本事。萧大人意下如何?”
第六十八章 争蹴鞠
座中众人听贺言春说要比试,俱是一怔。京兆尹萧大人哼了一声,道:“贺副统领莫非是开玩笑?让两营里士兵公然打群架?军中向来严禁决斗,副统领难道不晓得么?”
刘副统领听了,也大摇其头,正要发话,就见贺言春坦然笑道:“我说的这个比试,自然不是比武。大人试想,两营里多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罚了这几个,隔几天,又恐别人去生事。军中原本有练蹴鞠的传统,咱们何不热热闹闹地举办一场蹴鞠大赛?南北两营,各自训练,再挑选个中好手参赛,将士们在蹴鞠场上争输赢,自然就不会再到街头生事了。”
萧大人听了他这番解释,拈着胡须点头不语。只刘副统领还有些着急,道:“胡闹!既是比赛,便有输赢。到时赢了的也就算了,谁输了脸上都不好看!倘若为这个打闹起来,如何收场?”
萧大人却插话道:“我看这法子颇有可行之处。两营里这些侍卫们之所以频繁在京城闹事,都是闲得久了,就该给他们找点事做做!就让南北两营里主事之人定个章程,约定比赛日期,让他们练蹴鞠去!”
萧大人一锤定音,举办蹴鞠大赛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等送走了京兆尹一行人,贺言春回到署内,就见阶下跪着的侍卫们个个看着他,又激动又崇拜。贺言春便道:“各位兄弟,刚才大家也听到了。这蹴鞠比赛既然定下,就非比不可。各位回去后,须得日日勤加练习,免得将来代表我南营参赛,比输了,丢了众将士的脸!”
阶下侍卫们轰然道好,贺言春又命罚他们三月俸禄。这些人谁都不是缺钱的主,只当掉了块蚊子肉,一个个听完训话,群情振奋地出去了。
等冯不识回来,刘山早将今日的事禀报了。冯不识也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贺言春毕竟年轻,想一出是一出,只怕到时闹大了收不了场。谁想到了第二日,冯统领大清早打跑马场上经过时,就见里头竟然已经有了许多侍卫,正各自操练的操练,跑圈的跑圈。
冯不识不由大跌眼睛。要知道,军中操练十分枯燥,这些兵大爷们又都出身高贵,向来是能躲懒就躲懒,不到出操时间,绝不肯自己多练的。还有那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管束起来更难。谁想这一回,一个个竟都转了性,不等人召集,就勤学苦练了起来。
冯不识站在跑马场旁边的树荫里,把前因后果想了想,也大略明白了。侍卫们多是年轻小伙,个个争强好胜,听说要举办蹴鞠大赛,谁不想把北营那些土鳖杀个落花流水?所以一大早就热血沸腾地来打磨体力了。
冯统领笑眯眯地站在旁边看了半天,回去后召集众位副统领,叫他们告诉众人,这场比赛,安庆宫禁卫营不能输!跟北营比赛前,禁卫营里要先办几场蹴鞠赛,从中选拨优秀将士,再代表南营去参赛。几位副统领听到这个消息,人人振奋,都各自回去准备了。
自这天起,安庆宫禁卫军一改往日懒散,人人一大早起来出操,完了还要自己加训。尤其那几个当初惹事的小子,自认为此事因他们而起,自己当仁不让地应该上赛场,到时万不能拖累全营,所以练得份外地苦、份外地狠。那一日,其中一个顶着烈日绕跑马场跑步,热得中了暑,昏倒在地,被众人七手八脚抬到树荫下,掐着人中救醒了,然而他歇了不到两刻钟,又爬起来要去举石锁。统领们欣慰之余,只得立下规矩,日头正热的两个时辰内,任何人不得去训练,这才使许多人免于中暑。
不久后,经京兆尹萧大人两边商议,双方把蹴鞠大赛的日子定在九月中下旬。安庆宫禁卫营里,备赛氛围越发紧张起来。不料过了两天,冯不识去宫里时,竟被同僚们集体围攻了。
延寿宫禁卫营的肖统领道:“老冯,谁说你们安庆宫能代表南营了?谁说的?你说出来,我找这人理论理论!”
太极宫禁卫营的黄统领也道:“老哥,就凭你营里那几个人,到时赢了还好说,万一输了,老哥啊,我看你拿什么脸来见众兄弟们!”
众人七嘴八舌,最后老冯不得不妥协,几位禁军大佬商议后,决定到时各禁卫营各派队伍先比几场,赢了的方能代表南营去比赛。其他统领们心满意足地把这消息带回去,营中将士,自然也是鸡飞狗跳地各自忙碌不提。
冯不识回去后,越想越觉得贺言春不可小觑。年轻人脑子活络,武功又强,是个可造之材,更何况还有宫里炙手可热的郑娘娘作后台,假以时日,说不定造化还在自己之上。从此后对他也真心倚重起来。
贺言春在营中待了一阵子,正惦记着三郎,要回去看看。这天邝不疑的侍卫小四忽然找过来,告诉他方三郎回家了。贺言春忙丢下手中诸事,告假出营,跟着小四进了城,打马直奔章台街,进了倚翠阁,就见一间雅座里,邝不疑程五等人围坐着高谈阔论,方犁正在其中。
邝不疑一看到他,就得意洋洋地对众人道:“我说得如何?要让他来,非得先把方三儿拖来不可!否则再没有这么快的。你们看看,小四才去了多大一会儿功夫?这人就赶来了,敢是飞过来的罢!”
众人都笑起来,齐二道:“贺统领,我以前叫你来章台街,你作甚么不肯来?敢是你家里人管得太厉害?说与我们听听,也好替你求个情儿!”
程五也道:“小贺你一个打死野彘的汉子,如何这般惧内?方三儿,你使了什么手段,叫他这么听你话?”
方犁听了众人打趣,脸早就红了,佯怒道:“你们诳我来这里,说有正事相商。这是什么正事?再闹下去,我可就走了!”
邝大懒洋洋地半躺在软枕上,闻言叹气道:“你们听听,说他两句,就闹着要走,哎哟,不是求我的那时候了。”
方犁又好气又好笑,转头对燕七娘道:“七娘,你家这位爷你还管不管了?”
七娘摇着扇子,边笑边指着众人道:“你们这些人可恨!人家亲亲热热的两口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碍着你们什么了?硬要说出来招人嫌!”
方犁呸了一声,作势要走,程五忙一把拉住他,道:“好了好了,放过他们罢。小贺也别站着了,过来坐下。邝大你说,你今日找我们来,有什么正事?”
贺言春便也红着脸进去,挨方犁坐下,两人经久未见,都有些情难自禁,坐定后相视而笑,眼中流露出多少柔情蜜意来。邝不疑在旁见了牙酸,啧了一声道:“眼都要瞎了!打住打住!你两个要眉来眼去,等散了再说行不行?”
众人又哄笑起来。方犁爬起来作势欲走,程五忙一把将他拉住,笑道:“邝大就是一张嘴贱,别理他!你越难为情,他说得越起劲儿!你看看小贺,人家就敢由着人说,不当回事儿。”
众人便都齐刷刷地朝贺言春瞧去,就见他虽然脸上红潮未退,神色却十分坦然,正抓了桌上瓜籽磕着。邝大不由又惊惊乍乍地道:“咦,这当了统领是不一样了,我记得小贺以前明明脸皮最薄的!”
贺言春瞟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我同自家相好眉来眼去,关别人甚事!当初是谁为了捧自家相好的场,满大街地四处拉人,现在怎好意思说别人!”
程五等人笑倒在席上,邝大也有些难为情,讪讪地喝了一口茶,叹道:“好了好了,都来谈正事!我说小贺,听说是你出的主意,要南北两营里比赛蹴鞠?”
贺言春点头,齐二忙道:“哎哟!原来你就是那位高人!咱们京兆尹府的人,近来正说这件事呢。就一个比赛,把你们南北两营的这些大爷都绊住了腿,天天蹲营里练蹴鞠,连逛章台街的人都少了,街面上太平了许多,咱们最近都乐坏了!”
程五道:“邝大,你们北营的人练得怎么样了?给我们说说!”
邝大傲然道:“这等机密事,岂能告诉你们!我只说一句,我北营汉子个个都是硬茬!这回北营势必要干翻你们这些南营娇气包!”
程五呸了一声,道:“那你得问问咱们太极宫禁卫营的将士们答不答应!小贺,你们营里呢?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