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幻 第111章

方犁听了这话,份外觉得刺耳,顿时眼圈都红了,发作道:“大年底下胡说些什么!天天惯着你,倒把你惯得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了是吧?什么有命没命的?再敢多说一个字,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贺言春见他难过,也自后悔,忙拉着他的手道:“你别急,原是我没注意说错了。以后再也不说这话了,再说你就拿大耳括子抽我!”

方犁也想把话说开,索性道:“别以为我舍不得抽你!我早就想说你几句了,一天天的窝在屋里自怨自悔,到底是要怎样?连邝家都不曾怪你,你自己却一味求全责备,莫非你婆婆妈妈、蛇蛇蝎蝎地过日子,邝大哥和你娘便能起死复生了?”

贺言春听方犁提到邝不疑和他娘,眼圈儿也红了,顿了好大一会儿才道:“也不光是为他们,我……我近日常想,终归是我误了你。若不是为我,你早就该娶妻生子了。如今却孤身一人落在京城,我又不能辞了官回家陪你。我细想着,这些年来身边跟着我的人,从未见你们享福,反跟着受苦,我想想就觉得……”

方犁听了这话,更动了气,立刻冷笑道:“既然误了我,那便一拍两散如何?”

贺言春一惊,立刻一把攥紧他的手,低头道:“别……,你……你容我再想想。”

方犁甩手道:“让你想什么?想你怎么甩开我?趁早别想,我方某人有头有脸,说一声我自己走,何消你动这些歪心思?”

贺言春却又一把抱住他,抱得紧紧的,再不撒手。方犁挣脱不开,便由他抱着,两人僵持了好一阵,方犁才伸出手来,抚着他肩头道:“就知道你这小心眼里藏着别的心思。你既觉得误了我,何妨一直误下去?我方犁堂堂正正做人,并不需要靠别人提携。妻子儿女这些事,也无须别人在旁指手划脚。以后少说这些话来刺我的心,别让我白疼你一场!”

贺言春抱了他许久,才略略松开,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小声道:“你别生气,以后再不说了。”

方犁见他那副委屈神情,复又心疼,叹气道:“尽在屋里瞎琢磨,有那功夫,替我做做事不成么?腰里挂着的香袋儿破成这样了,也不见你给我绣新的,我看你是对我越来越不上心了……”

贺言春便伸手去扯他香袋儿,捏在手里道:“回去给你缝新的。”边说边又抱住方犁,抱了许久,才轻声道:“你不怨我么?”

方犁搂着他腰,道:“我怨你什么?又不是你拿刀逼着我,我才同你好!我晓得,你肯定还担心,怕有朝一日你跟邝大哥似的,去了漠外回不来了……”说到这里,心痛得厉害,嘴上却道:“你不想想,真到那时候,我固然难过,难道现在和你生生分开,我便不难过了么?”

贺言春抱着他点头,道:“我晓得的。我光是想想要和你分开,心上便像是被人剜了一刀肉……”

说到这里,又把头埋到方犁肩上。方犁也心酸起来,却强自笑道:“你也别怕,我瞧着,这几场仗下来,朝廷也打穷了,国库没了钱,也许三年也许两年,迟早要罢刀兵。到时不打仗了,你这大将军也可以歇着了。咱们有多少好日子过不得?你现在惦记着放羊,到时可别腻烦!”

贺言春听了,也抬起头看他,道:“我不腻烦。我也并不是惦记着放羊,只要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好!”

方犁不由一笑,给他把揉乱的头发抚上去,道:“这不就好了?走,回去吃饭。以后可别再胡思乱想的,我要生气了……”

两人一路携手往回走,贺言春畅畅快快地流了一场泪,心上便轻松了些,方犁却是一边牵着他往家走,一边心里浮上点隐隐的不安,--若有朝一日,真到了国家无仗可打的时节,皇帝会怎么安置战功累累的大将军呢?难道真能容他退隐山林么?

平虏侯挨了一顿训,精神却渐渐比以往强了。天气虽寒冷,他却每日里早早起床,不是窝在屋里绣香袋儿,便是和方犁四处走动,碰到猪圈的院墙豁了口,他也要亲自挽起袖子补一补;遇到路基不平整了,他也要拿锹培两坯土。有回墩儿看到了,心里百般过意不去,家里奴仆小厮一堆,怎能让君侯亲手做这些粗活贱活?墩儿要夺他锹,偏力气还没有他大。墩儿只得转头告诉方犁,方犁听了,也吩咐说都随他去,墩儿这才悻悻地作罢。

几人在田庄里呆到正月初十,便不得不动身往京城里去。临走前一晚,墩儿给他们收拾行李,心中万般不舍,虎头更是瘪着嘴哭了,后来还是贺言春亲自出面哄了两句,说等天暖了回来教他叉鱼,虎头这才又破涕为笑,把自家玩的一柄小弹弓送了侯爷,要笼络他,好让他一得空便过来。

等一行几人风尘仆仆赶回京城,已是过了正月十七。胡安把他们接到家里,杀鸡宰羊自有一番忙碌。贺言春在城外田庄歇了两日,这才回郑府去,又去皇后处请安,各自也忙碌起来。

等正月二十,朝廷各衙门开了工,便传来了一个重大消息,说是南越国丞相杀了南越王、王后,举兵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跟你们说,虽然我很懒,但其实也还是有一点点职业规划的,准备这文更完,就去写一个文接档,新文叫《举头三尺》,现纯,理想中它是个悬疑剧,各位施主,有缘的话去点个收藏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春胜景

南越国位于大夏西南沿海,前朝时在此地设置了六郡,历来汉夷杂居,后来天下大乱,便有当地郡尉自立为王、依仗南岭天险以拒中原。大夏初立时,高祖皇帝派使臣说服南越王成为大夏的藩属国,称臣纳贡,彼此相安无事已历三朝。如今南越内乱,国王王后被丞相所杀,后来又拥立国王与当地越女所生的次子为王,王世子却被追杀得东躲西藏,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到京城来求救。

大夏作为宗主国,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次日早朝,议的便是该不该对南越出兵。朝臣们又分作了两派,一拨人认为,南岭地形复杂,民风彪悍,当地又多瘴疠之气,如果轻易动兵,定然伤亡惨重,即使攻下来,也无法轻易守住。如此劳民伤财,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另一拨人则认为,对大夏而言,此次内乱正是不可多得的时机,朝廷派兵出征名正言顺,至于打下来后,是要还国于世子,还是撤国立郡,那还不是朝廷说了算?南越若平,则大夏疆域可扩张至南海一带,千秋功业自此便可奠定。

皇帝近年来越发有些好大喜功,听了这话,如何不心动?当即决定对南越用兵。一连几日,皇帝都在召见军中将领,商讨征伐事务。大将军贺言春身为三军统帅,虽病体刚刚痊愈,又在孝中,国事当前,却也不得不每日都去宫中,每每议事到半夜才得回府。

只是贺言春虽新任大将军,又有赫赫军功在身,却并不刻意揽权。军事上的安排布署,均是照皇帝的意思行事,他只从旁提些建议。去年皇帝一时性起封他为三公,事后本来有些后悔,见他如此小心谨慎,心里却欢喜起来。一日议毕了事,去皇后宫中时,却对皇后抱怨道:“言春素来沉静稳重,我就喜欢他这点。只是他那性子也忒太平了些。诸事还得我去请教,他才肯开口。多一句话儿也不肯说!难道他心里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皇后与他做了上十年夫妻,哪有不懂的?闻言忙笑道:“若说顾虑,也是有的。春儿他年纪轻、脸皮薄,虽是有些战功在身,毕竟还缺了历练。不像皇上雄才大略,一百个人加在一起,也不如您事事都思虑周到。他若在您面前胡乱卖弄,可不被人班门弄斧了么?不过,话说回来,他这性子也可气,看皇上着急不该为君分忧么?此时却不该顾惜自家脸面!回头我遣人说他几句!”

皇帝受了她这一串马屁,身心舒坦,歪在榻上道:“罢了!有事无事说他做甚!毕竟病过一场,我瞧他精神不如从前了,这才刚刚好了,就得为国事操劳,也是可怜见的。明儿问问老徐,药库里那老山参还有没有,送两支过去让他补一补。”

皇后忙又笑道:“皇上也休要一味体贴疼爱他!他吃公家俸禄,操些心原也是应该的。平白无故却又送什么山参,别人听见了又好去说嘴!”

皇上便啧了一声,皱眉道:“又是哪些人吃饱了撑的,在你面前多嘴?怎么?我的东西,我还不能赏人了?他们有甚不平之处?下回若叫我听到了,直接拖出去打死!”

皇后抿嘴一笑,忙替他抚着胸口道:“这又是什么大事!倒是我多嘴了,不过白说了两句,您就动了气,回头当心胸口又疼!不提这些,今儿炖了好燕窝羹,皇上吃一盏子再睡。”

皇帝依言接了羹碗,吃了几口又道:“那些人还道我偏疼了你们郑家!他们也不想想,这宫里头有你,事事不消我分心;朝中又有言春和谡儿,处处替我长脸。我便不是君王,是那平民之家的当家理事之人,又如何不喜欢这等得力有用之人?就拿这回出征南越来说,言春身体刚好,不能领军,我让谡儿打前锋,也有人说三道四,他们倒不想想,谡儿那军功也是他自个儿实打实地挣的,朝中又有多少将领首征大漠便能旗开得胜的?”

皇后听说郑谡要领兵出征,不禁又喜又忧,忙道:“奴虽不懂朝中的事,只是大臣们这忧的倒也有理,谡儿毕竟年纪还小呢,又才刚出征过一遭……”

皇帝摇头,冷哼一声道:“年轻怕什么,平虏侯头一回带兵出征,不也年未满弱冠么?我看人岂会有错!”

皇帝对郑家的这份亲厚,皇后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对皇帝也越发体贴入微起来。第二天恰逢宣平侯进宫请安,皇后便拉着郑谡的手,密密地嘱咐了一大通话。听说是贺言春私下里朝皇帝举荐了他,越发觉得兄弟当真贴心,若郑谡也能领兵打两回胜仗,在朝中有了声誉,何愁獾郎日后没有得力臂膀?

元始十六年春二月中,朝廷正式对南越发兵,征调江淮以南的水军步兵骑兵共计十万余人,分五路进攻南越。第一路由宣平侯郑谡带领,从江陵郡直下南岭,以骑兵作前锋,步兵殿后;第二路由楼船都尉石声带领,自东闽沿海直下南越后,从水路进攻;第三路和第四路,则听取了贺言春的建议,用的是归降大夏的两个南越将领,各自率兵从东西两翼包抄围攻。

布署大军出征后,贺言春却并未闲下来。他这最高军事统帅说到底,其实只是挂个名,实则权力都在皇帝手中。饶是如此,大夏疆域广阔,北有匈奴南有诸越,每天要他处理的军中事务也不少。何况南边正在打仗,他虽不曾亲临战场,却须督促调配粮草、查看前线军报,每日里忙忙碌碌没个空闲。

这天好容易下午得了空,他便抽出身来,自己先去了城外田庄,又让亲卫去方家送信儿。等他亲下庖厨,做了几味时鲜菜蔬,方犁这才姗姗来迟。一进屋闻到鱼香,方犁便笑了,道:“今日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时值春暖花开,花园里桃红李白,芬芳成一片,煞是好看。贺言春命奴仆把饭菜摆在园中亭子里,才回头对方犁道:“成日家忙碌也不知图个甚,转眼就到春末了,也与你赏一回春。”

方犁洗了手脸,便被他牵着手儿,一同往亭子里走。两人在席上吃了几杯酒,随口说了几句,方犁便问起前线战事。原来大夏出兵后,各路兵马虽都有进展,却因当地士民激烈抵抗,时常遭遇滞阻。贺言春虽未多言,方犁却知道,朝中有些大臣却对此颇有非议,认为时间拖长了,浪费钱粮物力,应该像伐匈奴一样速战速决。

“我还以为这回皇帝又要派你领兵,竟是派了郑谡。”方犁抿了一口酒,看着他道:“如今见南越战事吃紧,又久攻不下,他们自然要抱怨了。”

贺言春却不以为意,笑笑道:“其实要拿下南越并不难。但南越不比匈奴。漠外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攻下来也守不住,索性弃之不守。南越百姓众多,物产丰厚,日后要想守住,必须先降伏了当地土人不可。所以我传讯让谡儿和石声等人一边攻打,一边沿路招降。如此一来,进展自然就慢。皇上也是知道的,也就是几位文官在旁指手画脚,理他们作甚?”

方犁听了,这才放心下来,想了想又道:“你虽一心想要拉扯谡儿,只是也太心急了些。难怪那些人背地里嚼舌头,说你只顾着郑家呢。”

贺言春正为他拆鱼骨,闻言一笑,道:“他说由他说,怕什么?皇上不多心便好。再说我之所以向皇上举荐谡儿,也并非全是出于私心。程五胡十八等人勇气有余,谋略不足。邱固为人又太过保守。谡儿年纪虽小,却难得有勇有谋,让他历练历红,有什么不好?等他在朝中立稳了脚,我再提辞官的话,想来阿姊也不会说什么了。到时咱俩想去游历名山大川也好,想隐居田园也好,提脚便能走,也少了这许多拘管,岂不是快意?”

方犁见他处处为两人日后深谋远虑,不由叹息,道:“你啊,岂不闻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皇上眼下是相信你,觉得你举贤不避亲,可他日若有变故,他不定又会觉得你培植势力、欲图把控军权呢?”

他说到此处,却又觉得太过危言耸听,登时止住话头。贺言春却是见他为自己殚精竭虑,心中泛起一片柔情,轻声道:“你放心,我有数。我也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皇上那人贼精,他也想要太子日后在外朝有个得力靠山,这才由着我举荐郑家的人。郑家人丁单薄,虽有些远亲,都不成气候,也难指望他人。谡儿又和太子自小亲厚,日后岂不正好能辅佐新帝?”

方犁听了这话,这才低头笑道:“皇上贼精,却也精不过你。倒是我白操心了!”

贺言春为他斟了杯酒,也低声笑道:“阿娘既将我托付给了你,你操些心原也是应该的。……只是说好回家赏花的,却又提这些烦心事作甚?我下午回来,见后园子里海棠花也开了,等吃过饭,咱们也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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