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人间 第231章

  这个女人可恨倒是可恨,不过在自己面前演戏,江鸽子还是不愿意看下去的。

  今天的一切都令他不愉快,所以他轻轻鼓起腮帮,微微呼出一口气。

  一阵怪风忽从门外卷裹着风雪吹入厅内,简薄的赞化大厅,墙壁忽然坍塌,棺椁内的红裙摆忽然飘飞起来,裁缝在裙摆上留下的那根缝衣针勾住了那顶黑色的宽沿帽……

  等到风雪忽然来,又忽然平稳,屋内人睁开眼,便看到祭台的棺椁前,一个半秃的男人,他脸上露出的那副来自胜利者的,相当狰狞的笑容还未及收去……

  九德先生本来就是个情绪化的人,开始他还陪着女皇的母性掉眼泪,当他惊愕的看到那是一个男人,还是他似乎认识的男人之后,他猛的站立起来,大声喊到:“母神啊!!你是……你是冕大人的结契人,云彦阁下?你在这里?你,你……母神啊,为什么要让我目睹这样卑劣的行为……”

  一刹那,人性的丑陋暴露无疑。

  那个所谓的母亲压根没有出现,她多年来的枕边人倒是乔装打扮,到她女儿的遗体边上耀武扬威来了。

  还是在她最信任的侍从长的伴随下。

  那男人惊慌失措,一直在说或者说他想解释这是个误会。

  他惊慌的从裙摆上解下帽子,扣在头上之后,开始喘着粗气四下打量。

  这屋子里人不多,他或许可以威胁他们闭嘴……然而,这里有上百位蓝袍古巫,他谁也不敢威胁……

  所以他完了!一切名声丧尽,还拖累了那个可怕的人。

  那个老女人爱名声如命,她是不会承认这一切的。

  侍从长将手从他的胳膊上松开,他的身体顿时无依无靠的坐在了地上。

  他听到头顶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喊到:“母神!天哪!怎么是您?云彦阁下?怎么是您?”

  有的人反应总是很快的。

  那狼狈的男人捂着脸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他哽咽的大声说:“不……不!求你们了,能当没见过我么?这么多年来了……我想我还是爱着她的,是的,我想来送送她,即便是她深深的伤害过我,求你们了……”

  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空中笑的喘不上气来。

  江鸽子终于站了起来,他来到祭台前,帮那个女人收拾了一下仪容,戴上帽子,然后毫不客气的对这两位说:“请离开这里吧。”

  他缓慢的站了起来,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颊对江鸽子哀求到:“好,好的……那么,请允许我,能到您府上拜访……”

  江鸽子平静的指着门口说:“请离开这里。”

  就这样,他狼狈的离开了,跌跌撞撞的在风雪里摔了一路的跟头。

  江鸽子嘴角微勾,帮她整理裙摆,又将那些祭台上的鲜花取下,塞满她的棺椁。

  不管她是谁,她死了。

  终于,头顶的太阳到达正空,连燕子站立起来,带着那些古巫吟唱起古老的歌谣……

  在老编钟的敲击下,他最后一次看她离去,临走前她说,做人挺有意思的……

  不过,我还是不要来生了……

  这场奇怪的葬礼总算是迅速而诡异的结束了。

  当一切送走,连燕子的那位新的崇拜者悄悄来到他身边,并悄悄塞到他手里一张纸条。

  在回去的车上,连燕子打开纸条阅读到:“北燕露天磐能矿正以每天五厘米的水位向下降落。”

  江鸽子闻言挑眉,语气里带着讥讽说到:“所以,这个世界没有秘密么?”

  连燕子将那张纸团了起来,顺手烧毁,就像没事儿发生一般对江鸽子说:“这些不重要,我刚才知道一个消息,这个对你倒是很重要的。”

  江鸽子闻言困惑,看向连燕子。

  连燕子微微吸气:“恭喜你鸽子,你倒是发财了,我们刚联络到的一个律师事务所,那边派来代表通知我们说,那位冕大人生前给自己进行了不下二十次的精神鉴定,作为皇室长女,她曾经获得过上代皇帝的赏封,作为她的抬灵人,丧仪主持人,还有我们这些送葬人,嘿……就连最后那两位,有可能他们都能得到不下二十万贯的遗产……”

  人生啊,还真是一幕一幕的大戏,总是唱不完的唱。

第118章

  润祥胡同六号院

  冕大人的葬礼结束,江鸽子拒绝了中州外交部的安排, 回身就住进了天街九段润祥胡同六号院。

  至于连燕子, 人家要在金宫起凌晨的早课,还要带学生,加之没有俞东池的邀请, 他是不能住到俞东池的宅子来的。

  再者人家混的好, 算作宫里有宅子的, 那一二般的人可不能比。

  而随着一个带着传奇及玄幻色彩葬礼的结束, 似乎也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老恩怨从表面来看, 是去了。

  江鸽子意外得了一笔巨大的外财,因他有些膈应这笔款子,随即他便捐赠给了北燕的福利机构,恩……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反正捐给中州是不可能的。

  而随着葬礼上一张小纸条带来的“不幸消息”, 中州某个圈子顿时牵入紧张状态,而被牵连进去的那些人, 他们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路上,连燕子还得了几个消息,已经有好几家银行已经预备缩银根, 开始内部调控了。

  连燕子说的时候,他是满面的幸灾乐祸, 他就巴不得皇室甩了整个的巫系, 不然那群混蛆且有时候蹦跶呢。

  当然,好过不好过的,这些事情跟江鸽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倒是挺高兴的, 因为两辈儿了,他还是第一次住在体面的,皇城根下的大宅院里,这种感觉着实奇妙,是用笔墨难以详说一种体验。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近似于住在电影里的某个时代,好像自己都在演电影一般,传奇的很。

  江鸽子就是个俗气人,住在皇城的大宅子里,他也洋气不到哪儿去。

  俞东池这套院子,是在他成丁那年由宗室局分配给他的容身之所,院儿相对其它分户的老皇室而言就是个中等,有五进七十六间房,外加一个能摆十几张席面,有老戏台的可怜小花园子。

  而这样的宅子还真别说小,在如今这个时代这就相当不错了!

  中州城有的是贵族,有的是客流,有的是商圈,有的是机遇,有的是飘零,月付十贯,住在城外城的蜂巢寓所的贫苦人堆满了都市周边范围,这与地球皇城根的紧张状态也没啥区别。

  并且宗室局那边的老产业,是也就至多分在这一代。

  以后皇室直系再生娃,得靠着老产业的收入再建,靠着父母的慈心贴补,靠着自己辛苦工作拼搏捞拔。

  毕竟老李家都已经繁衍了整整八百年,不说其它八国,光中州本地皇室满大街出五服亲戚,宗室局入档的就有上万口人。

  俞东池能在成丁得一套宗室的老产业,分一套挨着金宫的体面宅院,这还是讨了祖宗直系血脉的便宜,讨了宗室局的便宜。

  他下一代的那帮孩子,如今就得分在城外边几座半山新建的生活区里。而那几个生活区隔壁,就是周松淳他们这一代的居所,自古中州居大不易,可在不易也有特殊阶级,就是周松淳他们分给的宅子,也依旧是普通民众姓难以想象的。

  因为人家那是白给的成丁礼,属于宗室内部贴补与国家财政无关。

  普世上,大部门民众对特殊子弟享受高社会福利压根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皇室贵族子弟服务于高危行当已经八百多年,后来又有“和平”的还政于民的行为,所以形象经营的还算不错。

  就是再无能的贵族子弟,靠着先天的灵气劲儿,也能挂职在警察署特殊部门,不用去坐班,还捧个体面饭碗,赚点高尚的银两。

  像是地球老北京那种八旗子弟,九州压根养不出来。便是有,也是极个别几位不爱工作的,靠着鄙薄的血脉补贴满世界晃悠。

  然而他们并不敢在中州溜达,主要消耗太大,支付不起账单。

  俞东池在中州产业其实不少,可内城就这一栋,当年他成丁那会子,家族配给的产业宅子在二十段外,那地方他本人一直没去住过,现在算是北燕驻中州的大使馆。

  经历一整天的修养,江鸽子第二天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是被隔壁金宫巫系祭坛的法钟惊醒的。

  今天赶巧是月中十五号,在大地母神教派里这是月里最贵重的一天,因此金宫里,金宫外,皇城周围,凡举有祭坛神庙的地方,那真是法钟齐鸣,此起彼伏的声音好听的很。

  江鸽子打了几个哈欠,披着衣裳起床,一把推开卧室并不高的窗棂,一股寒风迎面扑来……此时,客房外只有几步的狭小天井小院内,残竹积薄雪,成群的麻雀倦在竹枝上,并不怕人,只是懒洋洋而好奇的观察着他。

  随着窗户环扣走动的声音,门外便不急不缓的传来敲门声。

  “进!”

  “您醒了?”

  老宅子的管家丁翁一进屋,先是问好,接着意有所指的看看床铺,再“慈爱”的看着江鸽子,接着笑眯眯的带着四位服务人员就准备收拾。

  以前这些人算作皇室的奴仆,如今人家都是政府服务人员,拿大国企高级薪水,归宗室局后勤处统一管理。

  江鸽子回头看看这老头,并不多话,只是对着门口喊了一声:“戚刃?”

  片刻,穿着一件便装绒衣的戚刃带着侍卫就进了屋子,江鸽子这才对他们说:“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说完他挺客气的对满面惊愕的丁翁说:“我住这些天,就不劳烦你们了。”

  丁翁这老头……怎么说呢,江鸽子不算喜欢……不管他是不是照顾俞东池长大的旧仆,他的服务态度再好,态度再恭敬,江鸽子总是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他在指点自己守规矩,引导自己服从规矩。

  从来都是自己给别人立规矩,真是太好笑了,还有人敢指导自己规矩?

  丁翁想不明白这位贵客到底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他先是自我检讨,虽想不明白,然而依旧打发了那些服务人员,陪着笑的他就站在门口等着,一直等到戚刃他们收拾好屋子,给江鸽子预备好出行的衣裳离开,他才再次恭敬的敲门,小心翼翼的进来问江鸽子道:“殿下,是不是我们哪儿伺候的不周到,怠慢您了?”

  有关于伺候这个词汇,只是流通在很老的仆从圈儿里。如今新时代的服务人员,是不说伺候这个词儿的。

  人家那是服务。

  江鸽子穿好新的米色棒针毛衣,一边对镜子拽里面的格子衣领,一边没回头的说:“怠慢?没有,只是我跟你不熟,什么都不习惯,你~明白么?”

  丁翁嘴唇哆嗦,脸上慢慢渲染了一些羞红色,然而他依旧笑着,到底是低下头恭敬的说了声:“好!不过如您有什么事情,请千万要吩咐我,毕竟……殿下是外面来的,有好些事情我到底是比您熟悉一些。”

  江鸽子无所谓的点点头,不在意的摆手示意他下去。

  这老头儿挺有意思的,大概连他自己都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吧?

  用电视剧里的台词来说,皇家的奴才虽然是个奴才,然而他们也是有骄傲的,尤其是江鸽子这种寒门里出身的新晋贵人,即便他是个亲王了,连宗室都承认了,全世界都承认了,这些旧系贵族,旧系的老仆也未必能认同,就怎么看你也是一身的毛病。

  所以对待他们就一个办法,甭跟他们杠着,赶紧打发从眼前儿消失就得了,大家都省心。

  昨儿这老头特有意思,江鸽子想喝一碗肉粥暖和一下,嘿!人家就给他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排场来。

  这老头的意思,江鸽子如今是亲王了,所以吃饭的食具必须是那种六十八头鹅黄底珐琅彩缠枝花的,一碗南瓜贡米的稠粥,人家给铺排了一米长的桌面儿,六十七件食具,人家总要寻点奇异的玩意儿,把这些东西都铺排上。

  那桌面儿,整的跟工艺品展览一般。

  江鸽子举着筷子冒凉气,他压根不知道哪个是先吃的,哪个是后吃。他就随意的用了几筷子,反正都没用对地方。

  怎么看不出不对了?那老头一“慈爱”的笑,你就不对了呗。

  那桌子上光是各色干粮就摆了十二种,各色小菜也有十多种,先上什么,后上什么都颇为讲究,人就孤零零的坐在哪儿,像地球一般,别人都围着你不断的繁忙转悠,然后你就莫名的尴尬,莫名的感觉有隔阂,觉着自己是多余的。

  江鸽子本来想跟庄九德一起用,反正也是一大桌子呢。可这老头就温言软语满面慈爱的说,他都安排好了,就在隔壁跟这边一模一样,都是后厨精心烹饪的……

  说完人家开推开考究的餐厅隔扇门给江鸽子看,江鸽子就捧着饭碗跟戚刃他们遥遥相望,各种别扭。

  问你的意见了么?谁给你的权利替我安排的?

  虽然这一套铺排下来,把个江鸽子这样儿的乡下土财主真是震撼的不要不要的,然而他也不准备忍耐这一切,他浑身上下不舒坦,还无比膈应。

  昨晚他睡在这里,还做了一个奇怪的萌。

  很小只的俞东池就在这老头的陪伴下,在长长的铺了金边桌布的桌子上用饭,他的小脚丫子是悬空的,体态是端正的,然而脸上的笑容是呆滞的,空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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