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人间 第235章

  连燕子趁着他们热闹,就悄悄走到江鸽子面前,带着他继续上了银河,慢慢往外走。

  等到走了很远江鸽子才问:“你们似乎对女皇~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恭敬。”

  连燕子轻笑:“也不是,在几个月之前,起码的恭敬还是有的,那长老们跟里面那位关系还是不错的。一直到这几个月,这种关系就有些颠倒了!债主跟欠债人的关系,呵~不瞒您,金宫的那些老人家,大部分都有些傻……”

  江鸽子闻言就笑出了声。

  连燕子自己也笑了,他无奈的摇头说:“真的,放他们走出这宫门,如没人带着他们……把自己丢了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他们就像内宫圈养的小家畜,人都不坏,天真,老实!也没见过太多的险恶,更不善于处理财务上的事情……那些内侍告诉我,女皇似乎以她的名义,从几位长老那边调拨了一些款项,并至今未还。

  宗室及皇室一直拖欠巫系这几个月的生活补贴……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今冬的取暖能源费他们都没有给付,所以矛盾就浮出水面了,这是个看钱的世界。”

  江鸽子脚步一顿,换了一个方向,沿着银河的分叉,向着东北方向走,一边走他一边问:“他们是真的穷了?”

  连燕子闻言确定点头道:“是!是真的穷了,不管宗室财务上有多少钱,女皇有多少积蓄,一群旧系皇室包揽了一个伟大的航运工程还不许旁人伸手,这本身就是一种给自己送葬的行为,现在虽然那个消息外面还不知道,不过……新年节之前,怕是要有一场小的动荡了。”

  江鸽子脚步又一调转,又原路往回走,一边走他一边说:“我想这才是她邀请我的真正原因吧?呵,那些人也真有意思,我一个穷街陋巷出身的破杆子,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连燕子默默跟随,闻言点头道:“您什么都不用做,您只要坐在她的餐桌上就足够了。我想,明天她大概就能跟自己的债主们说,我已经跟北燕皇室达成了合作意向,这些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等下,鸽子?您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有些奇怪江鸽子的转圈行为。

  江鸽子慢慢停下脚步,脑袋里似有若无的有了一些线索,可是他仔细想想,又觉着这件事情相当的不可思议,所以他眼神迷蒙的看着连燕子说:“燕子?”

  连燕子困惑的点点头说:“我在。”

  江鸽子缓缓蹲下,摘去自己手上带着的手套,用手一下一下的抚开积雪,看着冰下的那些游鱼说:“燕子,有件事情很奇怪,我感觉……魔魇骑着鱼背上?不不!不是这么形容的,我感觉……那个地方,好像是鱼背上?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连燕子的表情慢慢的严肃起来,他也有这样的感觉,那种令人畏惧的危险也总是在四下游走,忽远忽近。

  他看看左右,仔细分析了一下后说:“长老告诉我,好像金宫有个地下宫殿,在哪儿,也有一条银河。”

第120章

  繁荣大殿穹顶之下,女皇端坐在接待小庭的沙发上, 表情有些错愕。

  自她少女时代登基到今天, 她还是第一次遭遇拒绝,还是那种毫不客气,半点都没有犹豫的拒绝。

  如果时光倒退几十年, 遇到这样的拒绝会如何呢?

  女皇会无所谓的一笑, 将此人交给自己掌管律令的臣子, 在帝国的大法典上, 有的是铁律治疗这样的蝼蚁。

  然后她便迅速将这事从脑子里剔除出去, 再也不会想起来,也不值得她想起来。

  可今天,当她的贴身内官告诉她,她被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女皇也终于是想起一件事来……似乎,法律早就已经不保护她的尊严了呢。

  哎呀, 这可怎么好呢?

  心态微微崩裂之下,伟大的女皇竟然温暖如春的笑了。

  她有无数种情绪,那些情绪乱七八糟从心而过, 然而这一切的情绪里唯独不会有愤怒,更不会有失态。

  她的笑容依旧威严, 然而温暖, 听完便立刻笑眯眯的拍自己内官的脑袋,带着母亲才有的哭笑不得的那种语气说:“哎呀,真是苦恼呢, 一个总是渡不过青春期的新皇帝,带出一群脾性古怪的小孩儿臣子,可怜的北燕遇到了个~恩~糟糕的君主?这真是~令人头疼的一件事,委屈你了,是我这个母亲没有教育好子女。”

  内官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掩饰的气愤说到:“陛下,无论如何请手敕未央宫,九州自有皇室,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失礼的臣子!”

  当他说完,羿瑾女皇笑的更加开朗了,她伸出指头点着自己的内官笑骂到:“你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这都什么时代了?你以为我的敕命还那么值钱么?很快它的作用连金宫内廷都出不去了,臣子?谁的臣子?你怎么还不认命呢?这是一个~新时代呢,你忘了?小爱还在生我这个母亲的气呢,他把我这个母亲如今当成了仇家,你也忘了么?真是一群小孩儿!”

  内官闻言,抬头惊愕的看向自己的王,便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他替自己的王委屈。

  然而王却觉着,这只是小孩儿盘踞在家里后院小山上,称王称霸的某种任性叫嚣的幼稚行为,她是一点儿都不介意的,甚至她都有些啼笑皆非。

  内官双拳紧握,气的浑身发抖。

  然而女皇却是一副被他吓到了的样子,身体向后倾斜,脸上竟是一脸嫌弃。

  她说:“好了,好了,都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做出这种没出息的样子?啧……你五岁么?一把年纪了你哭什么啊?好了,好了,不要做出这种样子,啧,鼻涕都流出来了,可真恶心。”

  说完她从桌子上取下一块预备好的丝帕,带着满面的嫌弃样儿,将之丢在了地毯上。

  而她的内官则低头捡起帕子,擦自己的鼻涕还有眼泪。

  似乎这对君臣的关系已经亲如家人一般。

  女皇无奈,笑的更加释然,表情豁达而理解,她端坐在那边,仪态及精神都跟十五年前内官初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既不老也不朽。

  “啧啧,真是个傻子。”

  被她一说,内官的心里充满了委屈,他无奈的抬脸愕然道:“陛下啊!”

  那些怠慢他陛下的罪人,应该堕入地狱一万层并死不足惜。

  女皇好苦恼的一拍额头,接着抬起自己的手腕对他道:“好了,多溢啊,咱们走着,咱们遛弯儿去……”

  内官多溢习惯的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王,然后他们主仆就如从前一般,离开了荣耀厅,一起走向厅外的透明玄廊而去。

  一直走出很远很远的地方,女皇才在内官多溢的耳边说:“你是傻子么?”

  多溢闻言一滞,有些不明白的看着自己的王。

  女皇看他不明白,就恨铁不成钢的伸手在他脑门上一拍道:“荣耀大厅现在多少外面的耳目,被自己儿子的臣子掘回来这样丢脸的事情,下次能不能悄悄告诉我?你这个愚蠢的猪!”

  多溢瞬间就明白自己犯错了。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看着自己女皇的小白袜子说:“陛下……您,您受委屈了。”

  她总不喜欢穿鞋,总是喜欢穿着一双洁白的袜子,穿行在自己金宫的每个角落,又因她的这个怪癖,金宫打扫卫生的杂役是其它岗位人数的六倍。

  宗室的老人家几次请求她穿鞋以来减少财务的额外浪费,然而她就是任性的不听。

  “我才不委屈,这些都是小事儿。”

  她笑着,随手将胸前低垂的,黑如鸦羽般的大辫子甩在了身后。

  作为生育过九个孩子的母亲,她年纪已经进入暮年,可这种属于普通人的老化,在王的容颜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自出生便命定继承王位,不说教育,光是对自身的保养这件事,她享用的一直就是帝国最好的资源。

  也因此,她的年龄就冻结在奇妙的三十五岁上下,头发依旧健康光泽,肌肤美好白皙,全身的肤色都丝毫不见年轮,还充满了胶原蛋白,骨骼健康不缺钙质,跟她的一众情人保持着年轻人才具有的丰富欲念。

  在多溢看来,王是不老不死,并且是世上第一美的。

  然而她的这种美又是奇特的,不见女性的任何柔美,亦没有男性的锋利,她是综合的,是能承受的,早就超越性别的那种令人一见便无限拜伏的上人之美。

  作为帝国最后一个执政皇者,她享受过的东西甚至是她的长子,长女都无法想象的。

  如外面那些人所说的强者,有人支配钱财,有人支配权利,这个女人曾经支配过帝国的命运,在她执政期间,大的战争没有,可是小的战争,那种国家命运的交锋她支配过无数光阴。

  也因此,人混到她这种程度,普通人具有的那些情感,她没有,也不必有,也无需去有。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奇特人,多溢崇拜她如神。

  金宫的一切旧人,都是这样崇拜她的。

  至于她拥有了那么多的床伴,做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常人的人生都有几段情感,何况王乎!

  那些不过就是王打发时间的一些小乐趣,跟道德无关,就只是个消闲的小游戏而已。

  她带着他继续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无奈的笑着说:“我与他生气又能如何呢多溢?他甚至不是中州人,比起他对我的态度,我还不如担心一下这个。”

  她学着影视剧里的样子,对自己的内官捻捻手指。

  虽然她努力做出很贪财的样子,然而依旧学不会这种动作的精髓。

  甚至看上去都有些傻乎乎的。

  他们一起熟门熟路的回到了自己常呆的地方,然而没有进宫,就看到了家门口早就等候的小内官们,还有他们手里捧着高高的求见帖子。

  女皇顿时脚步停顿,相当头疼的一拍额头,表情丝毫不见苦恼的说到:“怎么办呢?债主上门,朕要是不想从崇明大厦上一跃而下,就只能在金宫穿鞋了呢,多溢!”

  多溢喃喃的张张嘴,好半天他才为难的说道:“那,那陛下就暂时委屈几天儿?好歹,好歹也把外院的能源取暖费交一下啊,现在外院百分之八十的博物馆,里面都挂了霜了啊,陛下!”

  女皇这下总算是有了一些些苦恼。

  她叹息到:“多溢啊,钱儿,可是个好东西呢,你说是吧?”

  “是呀,陛下……”

  盖尔最高的商业大楼,崇明大厦第九十九层。

  两位白发苍苍,身着玄服,头戴玉簪,手持酒杯的老者相互碰杯。

  一饮而尽之后,他们从桌子上取出早就预备好的锋利匕首,对着对方的脖颈动脉利落的切割。

  刹那,血渍喷溅一墙。

  这是一年最后的一月,距离尾月年节大概还有五天。

  江鸽子大早上起来,在九德先生的陪伴下吃早餐,然后在他的餐桌上,他看到了一叠报纸的头条上具都写着相当恐怖新闻。

  《巨额投资亏损导致老牌银行破产,九州商联银行两董事割喉谢罪自缢》。

  江鸽子拿起一叠报纸挨个读过去,一直翻阅到最后,他才抬起头对屋外喊了一声:“辛翁,还有其它报纸么?”

  正在一边吃早餐,一边阅读报纸的九德先生闻言抬头道:“您不必喊他了,今天这院里大概有一半人都不会在。”

  江鸽子这才发现,以往声势浩大,铺排奢华的餐厅内,今儿也就剩下了两三个小虾米。

  九德先生放下报纸,脸上带着足够的悲天悯人表情道:“您知道一个具有六百多年的老牌银行破产,这意味着什么么?”

  江鸽子眨巴了一下眼睛,语气带着疑惑问到:“难道辛翁他们也在商联银行存钱了?”

  辛翁他们不是俞东池的家仆么?

  九德先生无奈的叹息,大概是心里过于悲伤,他竟然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无奈的摇头道:“对于许多有钱人来说,即便是失去大部分钱财,身边也有一定的仪仗可以继续生存。可对于斗室小民来说,一家银行破产,损失的也许……就是一生的积蓄了。”

  他是艺术家,本就比平常人想的多,还具有相当的共情意识。如此,他便更加难受了,难受到这个屋子都呆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表情沉重的缓步离开了餐厅。

  一直到他走远了,江鸽子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俞东池私下促成的这件事,也只是仅有的几个少数人知道。

  这少数的几个,就包括了他。

  他巧妙的带着老三巷人从那些不安全的银行走出,然而他就压根没想起辛翁这样的人,在失去银行存款之后,他们是不是会难过,是不是会走向绝路,是不是有大量的人会因为这件事而从此改变命运。

  而且,九州商盟银行只是破产的第一家银行而已……这一切的一切也仅仅就是个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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