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块冰呢?
江鸽子顿入深思,甚至被自己的冷心冷肺吓了一跳。
他久久的坐在餐桌边上,惊愕的在内心观察自己,他看着自己的肉体冷静的吃早餐,吃了不少东西,并且又面无表情的把那些报纸又看了一遍。
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餐厅的,又怎么踩着院子里的积雪在小花园里转悠了许多圈儿……他寒冷冰凉,看着雪景,喂了麻雀,回到他暂居的小客房后,他又打开电视看了无数频道的热点新闻。
电视上,有人攀在一家百货公司的楼顶挣扎,他痛哭流涕的要跳下去,然而大楼保安死命的拉住了他……
大量的民众围绕在银行,他们举着手里的存单,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呐喊,有人在哭,有人打击过大而面露麻木。
警察拿着黑色的橡胶辊在驱赶,还有人投资□□,还有人在砸银行结实的玻璃窗……
大桥下面,大楼下面,白布蒙着尸体,各种紧急用车挤成一团。
他麻木不仁的看着,问自己,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块冰呢?
江鸽子有些迟钝的,在自己的内心反复问着。
我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普通人朴素的同情心呢?
他努力回忆着,一直回忆到身后有人全心全意的抱住了自己。
江鸽子吓了一跳,接着发现那家伙似乎又在这院子里安排了一个跳点。
他已经开始神出鬼没的在这个世界到处蹦跶了。
他缓缓的呼出一口郁气,带着挺丧的语调说到:“俞东池?”
身后那人轻笑了一下道:“我在。”
“你~怎么来了?”
俞东池慢慢放开江鸽子,从身后绕到了他的身边缓缓坐下,一伸手他将江鸽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一下一下拿着打拍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江鸽子心思他能感觉到了,而江鸽子也能感受到他情绪。
在江鸽子看来,这是共入深坑,一起倒霉的代价吧。
他说:“我感觉您不高兴,就来了。”
江鸽子眼睛依旧盯着电视道:“何必浪费有数的跳点,你看到了么?有人死了俞东池。”
俞东池依旧低头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将鸽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亲近亲昵的比着大小,在发现江鸽子的手没有自己的大后,他便笑了起来说:“怎么办呢鸽子?比起整个星球的命运,这些已经管不到了,这些~也不是您应该管的事情。怎么办?只要他们存在一天,这些力量就会不断阻碍北燕的发展,阻碍我们的计划,总要把他们撵出去吧,其实……”
他想起什么的猛的坐直了身体,把江鸽子吓了一跳。
俞东池对江鸽子竖起自己的手掌说到:“最近,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正常了,您说可怎么好呢?”
江鸽子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略带呆样儿的重复他的话:“不正常?”他看他还行吧,就是全世界都饿死了,也不缺他的一口吃喝。
毕竟,他才是世界之子。
俞东池确定的点头,他指着面前的屏幕说:“您知道这里面在上演什么么?”
江鸽子更加迷茫,他困惑的哈?了一声。
俞东池却将手指一根根的向下数着:“这里面每天都在演着的东西,就是人类本身感兴趣的东西,像是爱情,法律,医疗,校园,社会,个人的恩怨……恩,还有成长,只要是能被搬到这里面的,也曾是我在意的,可是有一天我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人生忽然就变成了一条路,就只能向前……您说悲哀不悲哀?”
他神情专注的看着江鸽子,直到此刻江鸽子才发现,过去的那个复杂的俞东池是真的消失了。
他忽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动物。
用最原始,属于动物的口吻,相当直爽轻易的对自己说:“您知道的,这只是开始而已,还会有更多的,更加多的人会从崇明大厦跳下来。”
江鸽子缓缓呼出一口郁气,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俞东池竟穿着一身工地上才有的工服,甚至他的工服上满是泥巴点子,手指甲也不是很干净,指甲长长的,指缝里都是黑泥。
北燕的皇帝,比中州的皇帝看样子是倒霉多了。
他穿的并不厚实,大概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精神疲累,眼眶内布满血丝,下巴上还满是稀碎的胡茬。
真是一点儿都不英俊。
他错愕的问他:“你怎么这个样子?”
俞东池闻言伸了一下懒腰道:“没办法啊,我这个可怜人都登基做皇帝了,依旧会被他们从犄角旮旯扒拉出来,每一天每一天的在露天矿上做苦力,他们损失过重,倒霉的都要死了,我总得拿出一种态度吧!您说我可怜不可怜?”
说完他脑袋一斜,将头颅靠向江鸽子的肩膀上。
江鸽子想躲开,然而他却哀求到:“求您了,三天没睡了,我是真的很累。”
到底,江鸽子没有动弹。
只听到耳边的声音继续说:“那一切跟您没有任何关系,那一切的罪孽都归属于我,一切的丑恶都归属于我,一切的恶臭都归属于我,而您只管向前直行就好……”
身边鼾声终于缓慢的响了起来,那种鼾声具有催眠的节奏,大概是得到了舒缓,江鸽子随着俞东池的节奏也缓缓合起眼帘。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家的小老太太,还有老头儿。
当他再次睁眼,俞东池又消失了,偌大的屋子就只有他一人,人生意外的就孤独起来。
今日天晴,中州的雪并没有连续起来,可是如遇冬日,大雪之后的天气才是最寒冷最难熬的。
江鸽子找到连燕子给自己的那件棉袍,再次给收拾了一下,他想出门看看。
他离开润祥胡同,绕着小胡同肆意的走着,戚刃跟唐凌在他身后远远的跟着,一直跟到一条陌生的大街上。
不,不能说这是一条大街,它大概算是中州的三等街道吧。
这里似乎跟电视新闻的那个世界,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街道不宽,马路两边开满了没有设定好的,只为便民的那种简陋铺面。
京城的体面与尊严跟这样的街道是没关系的,它随意成长,违章建筑已经搭建到了马路之上。
马路口,胸前挂着牌子的推销员在敲着响亮的腰鼓,打扮成新年娃娃的推销员在四处发着传单。
几个笑容清脆的年轻少女从江鸽子面前跑过,她们来到一家面包房门外,叽叽喳喳的排在队伍尾巴处,开始不遮掩的说起属于她们学校,她们圈子的那些有趣事情。
几个中年人从街边的小酒馆吃了午饭,喝了小酒,带着一丝摇晃劲儿,相互搂扶着出门,从江鸽子身边路过的时候,江鸽子听到他们说:“……怎么办呢?交了那么多钱儿,马球协会的年卡就去了三次,老兄,时间那么快,这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咻的一下,咱们离死又进了一步呢……”
他们傻瓜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几个醉汉唱着歌儿,远远的离开了。
好像,在这里的一切人,跟九州商联银行毫无关系。
江鸽子左右看着,没看多久,手里便被塞满了各种宣传单子。
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单子,似乎具有某种安慰性,江鸽子一页一页的翻着,一直翻到有人抱着一大堆彩纸包裹的盒子,从他身边走过,又因为高叠的盒子阻碍了视线,她撞到了江鸽子身上,那些盒子瞬间跌了一地。
“呀!”
她喊了一声,接着道歉,蹲下开始捡东西。
江鸽子弯腰帮忙,然而没帮几下,就听到身边这人用极其古怪的语调说到:“我的妈呀!母神啊,竟然是您?”
这啥意思啊?
江鸽子抬头,却看到面前少女一顶红色的毛线帽之下,红扑扑的胖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
她连续的说着我的妈啊,就连大地母神都忘了念叨。
当她看到江鸽子满是迷惑的眼神,就兴奋的指指自己的脸到:“是我呀,我呀!您忘了?”
她满是激动的弯腰,在空气里捏出一个雪团假装投掷了一下后说到:“我们昨天才见过,您忘记了么?石美啊!”
哦,江鸽子总算是想起这是谁了。
第121章
大中午的老式饭馆,生意不同以往的热火朝天, 旧款的老电视在放着新闻频道, 成群的中产阶级在屏幕内表演人间惨剧,四五位穿着衬衣的中年人,正在电视下方上演醉后的章鱼入锅式舞蹈。
看他们的神情, 已经陶醉漂浮成了天空中的上仙, 人间似乎已经搁不下他们了。
这是一处临街的民房, 它被切成两半, 一多半摆着十来张桌面, 一小半被分割成了可视厨房。
空气中沸腾豆油与最少三十种食材的香味混合着,食客在狭窄的酒桌附近委着,而热火热灶的铁锅底翻动叮当声,像某种愉快的打击节奏, 令这最高消费不过半贯的小饭馆充满了人间温暖气象。
当然,除了那些上仙儿, 也有一位伤心客正蜷缩在饭馆角落,身形狼狈的在吃着一叠儿可怜巴巴的油炸花生,正一杯一杯的灌着最便宜的老酒。
偶尔这位抬头, 能从他脸上看到清晰的泪痕。
这是挺不寻常的一天,老街受高等教育的石美姑娘, 带着三位打扮体面, 长相也极体面的外街人进了饭馆子。
尤其是中间那位,小饭馆的人集体人为,这幅老天爷关照的长相便是不用工作, 端个饭碗上街就能要个满盆,是生来好运得贵人照顾的上等面相。
带人来的石美姑娘被街坊看的有些羞涩,她一边压抑着自己内心躁动不安的心,一边做出我就是一个充满人间气象的本土姑娘,我请你吃饭也只是同情你在金宫,吃个烤肠都那么不容易,你一定没见过真正的人间风情,我只是淳朴的带你看看跟以前不一样的世面样儿。
而真实的情况却是,石美姑娘把这段经历当做成长道路上的一个契机。
是的,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契机。
没有人是无所求的,无所求的那些都是书本里,屏幕里瞎球写的臆造梦想。
而进了小饭馆,被人生楞的围观的江鸽子,则是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身边这位胖姑娘把带他排队等桌子,当做一段“奇妙”的人生经历推销给他。
拜托,他也不是没排过队伍的,这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当然,中州人做事的态度对他来说也确实有意思就是了。这里的人做事颇为体面,这来来去去的食客,逢人便有称谓,晚辈见到长辈甭管衣着,总要先低头施古礼,态度极其客气尊重,他们穿着打扮也大多合体干净,露着一股子不自觉的矜持傲气。
江鸽子心里想,哦,这就是中州的老街啊,它似乎跟我的老三巷是不一样的。
老三巷人就没中州城人这股子心里有底儿的气象,也没这么多讲究。他到也是理解这种气象是如何养成的,皇城根人到了哪儿都一样,这里的人虽然是中州城的底层庶民,然而人家跟皇帝共饮一江水,共用一块土地。
石美姑娘拿着自己随身的手帕,卖力的擦着桌面凳子,甚至桌子上供给食客的简陋茶具,她都拿滚烫的热水烫了三次。
他们坐下,看着石美姑娘忙来忙去,事实上江鸽子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跟着这个胖姑娘石美一起来吃一顿“没吃过”的民间真味。
陌生面孔被石美姑娘带着来到她常来的小饭馆,顿时就引起一阵骚动。
正在收钱的老板娘大婶用毫不遮掩大嗓门对石美喊到:“石美啊!这是谁啊?在学校找的男友么?啊,说起来你也不小了,上次跟你妈妈在街头闲聊儿,她还替你担心呢,生怕你结不成契,说起来你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吧?再不找,咱街下可没有小伙子等你了,你说你念那么多书,耽搁到了结契年纪连个男性朋友都没有,这可怎么好啊?”
小饭馆内响起一阵阵的集体哄堂大笑声。
“您,您在说什么啊!”
石美姑娘嗔怪了一声,接着满面通红的端着几盘四寸盘盛放的小菜回到桌面,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江鸽子说:“您~您千万别介意,我们这里的人~呃,都是这样的,这!~就是民间真正的样子呢。”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讨喜的语调对江鸽子道:“您肯定没见过吧?”
江鸽子尴尬的对她笑笑,低头开始打量面前的这些具有中州特色的传统小菜。
麻辣笋丁,麻辣小鱼干,辣酱豆芽……把卖麻辣酱小贩打死的声势,他确实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