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宠 第35章

  瑞王眼睁睁看着自己受伤的食指被含住,措手不及, 吃了一惊, 仓促抽手, “小伤口而已,不必如此。”

  “别乱动!”宋大夫目光威严,不容拒绝,捉住伤患的手不放, 认真吮净血迹。

  “你——”

  瑞王僵坐, 不知该如何应对,感觉食指被温暖包裹,伤口先是一阵刺痛, 随即发麻,紧接着麻中生痒……他不由得尴尬,讷讷说:“一个小口子而已,不碍事, 行了,别管它了。”

  “殿下受了伤, 宋某身为大夫, 岂能袖手旁观?不管等于失职。”

  宋慎剑眉拧起,清理妥了伤口,捏住伤患的手指细看,严肃告诫:“您身份贵重,小伤口也不能大意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大夫义正辞严, 一片好意,伤患张了张嘴,无可反驳。

  确实是小伤口,小得少顷能自行止血,三五天能自行痊愈,无需在意.

  这种小伤,如果在别人身上,宋大夫根本懒得理睬,因为没必要。

  但,伤在瑞王身上,就大不一样了。

  原本白皙无暇的皮肤,忽然多了一个血口子,怎么看怎么碍眼,宋大夫皱眉审视,恨不能瞬间治愈它。

  瑞王默默端坐,须臾,忍不住问:“你刚才说,想给谁?”

  “什么给谁?”宋大夫专注处理伤口,书桌上找了找,翻出尚未擦拭颜料的干净绢布,撕了一小块,仔细包扎小血口子。

  瑞王不悦,“少装傻充愣。”

  “唔?”宋慎包扎的动作一停,恍然挑眉,“哦!您是指‘以身相许’吗?”  

  瑞王板着脸,无法想象对方向别人“以身相许”的场景,“本王提醒过你了,‘以身相许’不能乱用。”

  “殿下所言甚是。”

  宋慎从善如流,苦笑叹道:“唉,草民幼时顽劣,不爱读书,如今懊悔莫及,十分后悔小时候没认真遵从师父教导,致使胸中少墨水,连‘以身相许’都不懂,贻笑大方,羞愧至极。”

  瑞王一听,反倒不好意思了,“我并不是笑话你,只是提醒罢了。”

  “多谢殿下指点!”

  宋慎本非耐心之人,此刻却仿佛有用不完的耐性,绣花似的包扎伤口,诚恳表示:“圣人曰‘知耻而后勇’,草民已经明白自己的不足之处,决定补救补救。考虑到近朱者赤,所以斗胆,想投靠殿下,与文雅才子相处久了,兴许能沾染些文雅之气,免得时不时有人指责草民‘痞里痞气’或‘匪里匪气’。”

  “投靠?”

  瑞王一怔,“说了几次‘以身相许’,原来你的意思是投靠?”

  “正是。”宋慎愁眉苦脸,忧愁告知:“假如您不收留,草民只能另想办法,过两天探一探庆王殿下的口风,看他肯不肯收留武夫。”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瑞王悄悄放下心,哑然失笑,脱口劝阻,“别去探口风!庆王端方严谨,他的门客全是规规矩矩的,你性格这般率性跳脱,恐怕不适合待在庆王府。本王言出必行,曾经承诺你随时可以投靠瑞王府,既然今天提出了,放心住下便是!”

  除了本王,估计谁也包容不了率性而为、跳脱不羁、没上没下的大胆门客。

  宋慎莞尔,慢吞吞包扎伤口,动作比绣花还慢,正色道:“王府规矩繁多,宋某不愿投靠王府,只想投靠殿下。”

  “此话怎讲?”瑞王茫然不解,“投靠本王,即是投靠瑞王府。”

  “不一样。”宋慎终于包扎妥了,“宋某深深佩服殿下的文采,冲着您个人下的投靠决心,与王府无关。”

  “这……”

  有什么不一样的?瑞王莫名激动,一刹那明白,一刹那糊涂,但心情甚佳,含笑嘱咐:“总之,你愿意留下就留下!今后,衣食住行或者哪一处不满意,随时告诉管家,倘若管家疏忽没办妥,你就告诉本王,本王一定为你做主。”

  “谢谢殿下。”

  两人对视,宋慎目光深邃,双手托着对方右手,低声说:“殿下仁厚慷慨,宋某不胜感激,又忍不住想‘以身相许’了。”语毕,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唇在对方白皙光洁的手背上印了印。

  一个吻。

  轻轻的吻。

  唇吻手背,一触即离。

  犹如鸟儿飞掠过湖,羽毛轻扫,微触及水面,溅起的小小涟漪尚未散开,它便飞走了。

  “你——放肆!”

  “大胆、大胆——”瑞王惊呆睁大眼睛,下意识使劲一抽,“你好大的胆子!”

  宋慎如梦初醒,立即松手,迅速后退并连声致歉,“抱歉,实在抱歉,我、我……一时糊涂。”

  “我一时冲动,冒犯了,殿下息怒,息怒啊。”

  “啪~”一声,瑞王站起拍桌,心跳彻底乱了,脸发烫,语无伦次地训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倘若、倘若换成我三哥,你敢这么做?庆王必定当场打断你的手,然后狠狠惩罚你一顿!”

  “是,是是是,我的错,我错了。”

  庆王?开什么荒唐玩笑?我宁愿被打断手,也不想亲近他。

  宋慎见对方气得不轻,暗感懊悔,左一个抱拳,右一个作揖,“消消气,我知道错了,刚才昏了头了。”

  “哼!”瑞王别开脸,又拍了一下桌子,逐渐脸通红。并非真怒火,而是意外与无措,恼的。

  “别生气,都是我不好。”宋慎无计可施,讪讪提议:“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哼!你当我像你一样……野蛮?”瑞王第三次拍桌,含怒的眸光水亮。他杵在桌旁,霎时不知该如何表达愤怒:不能不生气,以免惯坏了门客;也不能真生气,以免吓坏了门客。

  “对,我野蛮,我不应该冒犯殿下。”

  宋慎反复道歉时,外间下人听见了拍桌声,正欲询问,王全英返回了,侍卫忙告知:“暖阁里啪啪响,不知怎么回事,公公快进去看看吧!”

  “什么?”

  王全英诧异往里走,关切呼唤:“殿下?”

  老太监匆匆掀开毡帘,定睛一望:瑞王端坐书桌后,埋头看书;宋慎站在距离书桌三尺远的地方,面有歉色。

  再看地上,一只茶杯碎了。

  “哟,这是怎么啦?”王全英绕过碎瓷片,并未发现主子受了伤。因为瑞王用书遮住了受伤的食指。

  宋慎不免窘迫,“咳,我——”

  瑞王更窘迫,却抢过话头,轻描淡写解释道:“失手摔了个茶杯,叫人收拾了吧。”

  老太监一边答应,一边打量宋慎,又看看瑞王,没瞧出什么端倪,纳闷出去了,唤丫鬟进来打扫碎瓷片。

  这天,宋慎没好意思留下吃晚饭,告辞离开了,轻快策马返回紫藤阁。

  新收的大胆门客一离开,瑞王定定神,吩咐道:“宋大夫已经投靠了本王,今后,府里务必以上宾待之,切莫怠慢了他。”

  “哎唷,好事啊,您放心,老奴一定办妥。”

  唉,他那性格,一旦受了委屈或怠慢,不知会怎么闹。思及此,瑞王严肃嘱咐:“高明大夫难寻,千万要用心留住他。”

  “老奴明白!”

  王全英眉开眼笑,“虽然大乾人才济济,但宋大夫的药方最有效,早该招揽他了。他要是能长住王府随时候命,就不用仰仗太医了,不光咱们娘娘高兴,奴婢们也高兴。”

  固然高兴,但偶尔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瑞王绝口不提方才发生的事,独处时,垂首凝视自己被仔细包扎的食指,理智感觉应该愤怒,嘴角却不禁翘了起来。

  两人内心深处,同时悄悄绽放了一朵花。

  腊月二十九,除夕前夕,紫藤阁上下忙碌。宋慎作为阁主,少不得戴着银面具前堂后院地巡查巡查。

  除夕当天,紫藤阁换上了红灯笼,焕然一新。

  寅时中,天尚未亮,黑沉沉飘着雪花,北风呜呼,滴水成冰。

  瑞王穿戴整齐,乘车前往皇宫,惯例赴家宴,皇室上下将一起辞旧迎新。

  马车摇摇晃晃,瑞王起得太早了,被晃得昏昏欲睡,靠着软垫小憩。

  浅眠间,窗外突然响起熟悉的爽朗嗓音:

  “哟,好巧!”

  马车略停了停,旋即继续前行,侍卫头领讶异问:“宋、宋大夫?今儿除夕,天还没亮,您这是上哪儿去?”

  宋慎左手提灯笼,右手策马靠近,朗声答:“我去接一位老朋友到舍下过年。你们呢?”

  “护送殿下进宫。”

  “殿下呢?”

  “车里呗。”

  宋慎顺势策马靠近车窗,刚弯下腰,窗帘便被掀开了,他立刻笑眯眯说:“草民给殿下请安!”

  瑞王头戴紫金镶玉头冠,身穿节日礼服,檀色披风内,炎色锦袍金丝银线地绣着蟒纹,在车内灯笼光下,目若朗星,备显尊贵俊美。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不假思索回了一笑,疑惑问:“什么老朋友?你为何不早些去接?弄得除夕当天奔波。”

  宋慎控缰跟随王府车马,贴着车窗小声答:“闯江湖时结交的两个好兄弟,约定一同过年,早就在我家了。”

  “那你——”

  “我刚才哄外人的。想见殿下,得编个理由。”宋慎端详对方,低声告知:“其实,我昨天就想去瑞王府,但怕你还在生气,没敢去。不知殿下现在气消了没有?能否原谅?”

  瑞王打量浑身落满积雪的人,压根动不了怒,轻声答:“看在你除夕天没亮便赶来道歉的诚意上,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殿下宽容!”

  宋慎一放松,忍不住说了句实话,由衷夸道:“第一次见你穿红色衣服,真好看。”

  瑞王一愣,低头扫视袍襟,“此乃礼服,除夕与春节,红色才显得喜庆。”

  “真好看!”宋慎再度夸道。他半夜出门,在街上冒着雪溜达等待“偶遇”,却神采奕奕,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

  交谈不久,宋慎道别,心满意足打马远去,避免侍卫起疑。

  瑞王在车窗目送,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除夕与春节,普天同庆,都城处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声不断,热闹非凡。

  帝后主持了家宴,又举办宫宴,皇子公主和皇亲国戚、文武重臣依次领宴谢赏谢恩,礼仪繁杂琐碎,瑞王忙至初三夜晚才返回王府,精疲力倦。

  不料,马车行至半途时,窗外猛地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哟,又遇见各位了,巧,真巧!”

  夜晚,皇城街市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侍卫头领大声道:“在下给宋大夫拜年了!”

  车内,瑞王失笑,听着来人与自己的侍卫熟稔交谈,疲惫感消失大半。

  须臾,宋慎靠近车窗,弯腰抱拳:“草民给殿下拜年,祝殿下岁岁平安,事事如意!”说话间,他把一个小巧礼盒塞进马车。

  瑞王内心涌动着愉悦,按捺不住好奇,接过便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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