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吧。”
“是!”
“四弟,坐。”
瑞王答应了,却没落座,和宋慎并肩站立,仿佛犯了错的学生,忐忑等待先生发落。
庆王寡言,瑞王少语,各怀心事,沉默相对。
少顷,宋慎开口打破了寂静,关切问:“您上次遇刺时,胳膊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练武时还会感觉筋脉舒展不开吗?”
庆王闻言抬起左臂,屈伸晃动,“敷了几贴药,总算痊愈了。”
“这就好。”
瑞王不假思索,“三哥征战沙场多年,旧伤不少,倘若还有哪儿没恢复利索,尽管告诉宋大夫。他什么伤什么病都会治!”
宋慎凝视对方信赖自己的样儿,心里自然高兴,谦逊道:“殿下过誉了,世间疑难杂症无数,宋某医术浅薄,每次遇见重症病人时,深恨自己无能为力。”
“你的医术已经很不错了。”瑞王劝道:“虽说学无止境,但也没必要苛刻要求自己。”
“当了大夫,普遍想多救几个人。”
“你的名气越来越大了,该多聘几个帮手,否则,脚不沾地也忙不过来。”
“正有此意!医馆已经张贴了告示,等着应征者登门。”
庆王被晾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咳咳。”
两个不由自主聊起来的人同时闭嘴,讪讪的。
瑞王定定神,屏退所有下人,关心问:“最近募兵和操练顺利吗?上次我入宫请安时,父皇赞不绝口,夸三哥管理北营有方。”
“托父皇的福威,目前没出什么大岔子。”
庆王放下茶杯,踱向栏杆,遥望天际茫茫云海,流露烦恼之色,叹道:“但,为兄的亲信碰见了麻烦。”
亲信?
能令杀伐决断的庆王情绪低落的人,屈指可数。
宋慎和瑞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莫非是容大人出事了?”
“唔。”
“容大人碰见什么麻烦了?”瑞王纳闷问:“凭三哥的能力,竟不能替他解决吗?”
庆王沉默不语,背影如山一般,高大宽阔,伟岸肃穆。
宋慎亦纳闷,“前几天我路过容府,顺道探望容老爷子,小容恰巧休沐,我们闲聊许久,并未发现他有忧愁烦恼,怎的突然遇到麻烦了?临走前我得去问问,看能不能帮上忙。”
“临走前?”瑞王一愣,“你准备送你师姐回南境了?什么时候启程?”
“明早。”
“这么赶?不是说等春汛过了再乘船吗?”
宋慎解释道:“原本不着急,谁知昨天家乡来信,五师叔病重,我既是掌门,又是师侄,得尽快赶回去看望。”
瑞王只得点头,“好。既如此,你早些回去安排,春汛未过,乘船要多加小心。”
“知道!”
随即,两人站在庆王背后,意欲打听,一犹豫,却选择安静陪伴。
庆王出神地眺望天际,半晌,缓缓告知:“容大人主动请缨,求得圣旨,不日将启程前往喜州赴任,当知府。”
“什么?”
“喜州?”
两人诧异对视,瑞王疑惑问:“容大人在都城当官好好儿的,政绩出色,为何请旨要求外放?喜州知府,对他而言,是贬了。”
“我早年走南闯北,曾在喜州待过一阵子。”宋慎皱了皱眉,“那儿并不富庶,民风剽悍,常闹匪患,小容年轻,又是个文弱书生,只怕难以适应。”
庆王下颚紧绷,双手握着栏杆,用力得骨节泛白,“晚了,来不及周旋了。圣旨已下,官员必须如期赴任。”
瑞王稍作思索,轻声问:“听起来,容大人是被迫选择外放为官。不知这次是谁挑起的事端?大哥的人?还是二哥的人?”
“我的亲信,他们一个也不放过,不遗余力地打压。”庆王疲惫告知:“但这次,是父皇的意思。”
瑞王欲言又止,“容大人年轻有为,父皇不是挺赏识的吗?兴许是轻信谣言,其中有误解。”
“父皇并非轻信谣言,而是查清楚了事实……我瞒不住了。”
庆王始终眺望天际,一字一句道:“容大人是堂堂探花郎,本该前途无量,却因与我有了说不清楚的关系,背负骂名,受了许多委屈,忍辱负重,自请贬官。”
“前车之鉴,四弟务必借鉴,千万把秘密捂严实了。父皇一旦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秘密?
瑞王呆了呆,脑子里“轰~”一声响,瞬间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问:“三哥,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慌什么?不必否认,为兄早就看出来了。”
“我——”
瑞王自认为把秘密藏得非常严实,冷不防被戳破,措手不及,无法接腔。
庆王心情不快,脸色沉沉,盯着宋慎问:“本王一度歉疚不安,以为四弟有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冷静观察后,觉得此事与本王无关。你认为呢?”
“殿下所言甚是。”
宋慎敢作敢当,下意识跨前一步挡住瑞王,恳切答:“宋某早已说过,千错万错,全是我一人的错,当然与您无关!辜负了您的信任与期望,宋某无比汗颜。”
庆王严肃告诫:“圣上顾念容大人是有功的青年才俊,从轻发落了他,但若换成你,多半难逃严惩。‘龙阳’、‘佞宠’之类骂名,任谁都难以承受。”
“宋某明白。”
宋慎抱拳,感激躬身,“多谢殿下提醒,宋某一直在思考对策,到了瞒不住的那天,宋某甘受惩罚,只求不要连累他。”语毕,他回头看了一眼小难缠。
“你、你们在谈什么?”瑞王一头雾水,久久回不了神。
庆王迅速振作,告诫道:“言至于此,我会守口如瓶,你们好自为之!”说完,他迈步离开。
“三哥?”
庆王虽然心情烦闷,却仍昂首阔步,头也不回地说:“为兄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聚。你若有疑虑,问宋慎吧。”
“等等——”
瑞王茫然追赶,却被宋慎拉住,“庆王公务繁忙,让他走吧。”
转眼,露台上仅剩两人。
宋慎把人拉到角落里,正色道:“我明天就要启程回南境了,估计得离开两个月。”
“临走之前,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第38章 情定
“你想说什么?”
“我……”四目对视,宋慎张了张嘴, 腹中有千言万语, 却顾虑语塞, 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竹楼露台上,他无意识地一步步接近,用身体把瑞王堵进僻静角落里。
瑞王退了退,发觉背部已贴墙, 索性靠着墙, 垂首缓了缓神,大概理清思绪后,抬头严肃说:“你待会儿再回答, 我先问几句话。”
“行,问吧。”
“方才,你与庆王打什么哑谜呢?”瑞王眉头紧皱,疑惑问:“你们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事?”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快说。”
宋慎简洁告知:“既然庆王主动挑明了, 我也没必要隐瞒。年初的时候,我与令兄深谈了一场, 犹如醍醐灌顶, 受益匪浅,从那以后,我下定决心专注钻研医术、用心经营医馆。希望有朝一日,能获得令兄首肯,或者,令其慢慢改观。”
年初?
瑞王仰脸, 倏尔明白,倏尔迷茫,显得有些呆,皱眉思索,迟疑问:“年初的时候?是指、指——难道,你当时招呼不打一个便消失两个月,是庆王的意思?我三哥……为难你了?”
“不是为难,而是用心良苦,善意告诫。我由衷佩服庆王,如今更是敬重感激他。”
宋慎目光深邃,低声告知:“令兄洞察力强,早已看出宋某对殿下怀有非分之想,却并未动用权势严惩,而是先礼后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则劝我冷静慎重,二则阻止我频繁蛊惑你。”
“唉,庆王爷十分不放心,生怕你被我带歪了。但也难怪令兄生气担忧,我辜负了他的信任与嘱托,千不该,万不该,确实不该觊觎殿下。”
非分之想?
觊觎?
瑞王回过神,明白了,渐渐脸发烫,仿佛被对方的深邃目光炙伤,仓促别开脸,挪开几步,恍然道:“原来,是三哥不准你来瑞王府。记着,倘若下次他又找你‘谈话’,你悄悄儿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解决。”
“放心,应该没有下次了。”
“何出此言?”瑞王扭头盯着湘竹纹理,深藏心底的秘密突然被挖出,尴尬之余,霎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对方。
宋慎侧身,也靠着墙,再度无意识把对方挤进角落里,“庆王爷刚才选择挑明了地谈,不赞同,但也没强硬反对,规劝‘好自为之’,说明他至少放弃了阻拦见面的想法。否则,他当着你的面仍会假装不知情,回头却必定把我叫去庆王府,加以质问责备。”
瑞王贴着墙,闻到了陌生且熟悉的阳刚气息,猛然一阵心悸,勉强维持冷静,“有理。看来,你颇为了解庆王。”
“咳,我差点儿投入他门下,特意观察过的。”
瑞王前路被封,背靠墙,左右两边也是墙,被对方的独特气息包围,尚未彻底理清的思绪又胡乱了,明知故问:“那你为什么最终投来瑞王府了?”
宋慎笑着叹息,几乎是耳语般反问:“您说呢?”
“宋某管不住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罪该万死。将来,万一秘密泄露出去,我当担负一切罪责,怕只怕辱没师门、连累殿下。”
瑞王失神一怔,屏息问:“你后悔了吗?”
宋慎目光坚毅,缓缓摇头,认真答:“此生无悔。”
“宋某一直非常庆幸,幸亏当初咬牙揭了皇榜,要不然,咱们身份悬殊,殿下又深居简出,兴许一辈子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瑞王见惯了对方倜傥不羁的痞样儿,乍一见其正经神态,不由自主仰脸打量,叹道:“倘若是别的大夫揭了皇榜,不一定有能力救我。我的病,不是一年两年了,太医院束手无策,视我为烫手山芋,一见你愿意接手,立刻便丢给了你。”
“哪里?”
宋慎莞尔,安慰道:“你才不是烫手山芋,分明是无上的荣幸!今生能为殿下效力,宋某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