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齐齐望向宋慎。宋慎会意,恳切表示:“宫规本就应该遵守,草民从来不敢触犯!”
不敢?承天帝闻言,懒得再冷哼,闭目养神了。
殿内顿时静悄悄。
幸而,不久,药煎好了,打破了寂静。
“陛下,请进药。”几名御医合力侍药,嘘寒问暖,毕恭毕敬,宋慎便退开了,不料还没站稳,承天帝余光一扫,淡淡道:“下去吧。”
“是,草民告退。”
宋慎乐得不用看皇帝脸色,转身退出寝殿,经过瑞王时,脚步刚一缓,庆王便敏锐望过来,明显在说:安分些。
瑞王悄悄给了一个歉意的眼神,宋慎薄唇弯起,默默退了出去。
忙碌一通,待行至殿外,抬头一看:浓如墨的夜色已褪去,天际出现一道黛青色朦胧光,天快亮了。
春季凉风习习,吹得宫廷花木枝叶婆娑,风里有几缕不知名的花香在缠绕流转。
宋慎步伐慵懒,踱向汉白玉栏杆,耐心等待。
小半个时辰后,皇帝寝殿门开启,三位皇子和御医出来了。
“唉,真是万幸,有惊无险!”五皇子困得哈欠连连,“好困,咱们去皇子所歇会儿?”
庆王面露疲色,点了点头。
瑞王走得略急,边走边寻找,一抬眼,便发现了不远处背靠汉白玉栏杆的宋慎——黎明前夕,廊檐尽头,角落里昏暗,他的眼里仿佛闪着熠熠光芒。
瑞王立即说:“三哥、五弟,你们先去歇息,我找宋大夫聊、谈点事。”
兄弟们岂会不懂?五皇子意味深长笑着颔首,庆王叮嘱道:“别聊太久,以免父皇生气。”
“知道!”话音未落,瑞王已经走远了。
宋慎抱着手臂,剑眉星目,眼里满是笑意,玄色武袍在风里猎猎飞扬,待对方靠近了,拍拍栏杆,示意其站在自己旁边。
瑞王毫不犹豫照办,两人并肩,宽大袍袖紧挨着,他尚未开口,左手忽被一把握住,十指亲昵交扣——
第61章 立储
黎明前夕,正是酣眠时, 乾明宫四周静悄悄。
帝王寝殿坐落于高处, 风飒飒, 凉如水,瑞王的淡蓝发带在风里飘扬。
游廊尽头,昏暗角落里,宋慎利用宽大袍袖的遮掩, 悄悄握住了对方的手, 低声问:“圣上刚才骂你了没有?”
“父皇病着,精力不济,满心放不下的是政务, 无暇责备我。”
瑞王歉意问:“但方才针灸时,他当众冷待你,生气吗?”
宋慎爽朗摇摇头,“一点儿没生气, 我确实有过错。圣上关爱你,才会冷待我, 于你而言, 是好事儿!”
“可是——”
宋慎不愿对方歉疚,忽然打岔,抬手指向天际,“看,启明星!”
瑞王一愣,循声抬头, 笑道:“还真是。真亮。”
宋慎扭头,凝视对方,目光深邃专注,“好看吗?”
“好看。”瑞王仰脸赏星,在灯笼朦胧光下,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远不如你好看。宋慎莞尔,触景生情,缓缓告知:“去年夏季,我回家乡办事,回师门老竹楼待了月余,有天夜里,我在露台上喝酒时,碰巧看见了一场流星雨。”
“哦?”瑞王饶有兴趣,“我在《左传》里读过关于流星的记载,却从未亲眼见过,不知它长什么模样?”
宋慎嗓音低沉浑厚,语含笑意,细细告知:“夜空里,无数颗星斜斜滑落,各自拖着一条长尾巴,密集如雨,陨如天火,灿若宝珠,光彩夺目。”
你可知那时,我多么希望,咱们是在一起的。
“民间称流星为‘扫帚星’、‘灾星’,认为它是不祥之兆,我却觉得它美极了。如果你在场,应该也会喜欢的。”
瑞王不禁神往,赞同颔首,“听起来确实美,可惜轻易见不着。‘灾星’一说属无稽之谈,世间有些人,遇见烦难便怨天尤人,甚至埋怨流星,何必呢?倒不如承认自己倒霉。”
“哈哈哈,言之有理!”
两人并肩站立,暗中十指交扣,同时遥望天际启明星,抓住难得的相聚机会,亲密谈笑。
宋慎不自知,用指腹摩挲对方手背,歉意道:“上次你的生辰,我本打算悄悄来都城看看你,谁知启程前夕,手头出了点急事,走不开,唉。”
“幸好没回来。”瑞王被弄得有些痒,抽了抽手,却被霸道攥得更紧了。
“怎么?不欢迎?”
“岂会?”瑞王回头望了望:随从们识趣,退得远远的,装聋扮哑。
他靠近些,耳语告知:“自皇后驾崩以来,朝堂暗涌一日比一日乱,后宫也不安宁,你悄悄回都,一旦被发现,敌方必将大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
宋慎郁闷叹息,随后,纳闷问:“奇怪,圣上病情忽然恶化,严重到了四肢发冷口不能言的地步,今晚为什么只有你、庆王和五殿下守着?其余皇子呢?”
“我们是被父皇的亲信秘密叫来的,其余兄弟不知情。”
宋慎略一思索,猜测问:“圣上亲信押了庆王赢吗?居然不知会大皇子?”
“你有所不知。”
瑞王无奈苦笑,透露道:“我告诉过你,圣上昨天傍晚发了一场怒,致使病情加重。唉,他正是因为贵妃动的怒,并迁怒于大皇兄。所以,近侍不敢知会大皇兄,怕圣上不高兴见。”
宋慎转了个身,背靠栏杆,面对面道:“哟,这倒是个好消息!但不知韩贵妃犯了什么错?竟惹得皇帝发怒,还连累了自己儿子。”
“争宠。”
宋慎挑了挑眉,“她跟谁争?后宫新进秀女了?”
“跟我母妃。”
宋慎一怔,皱眉问:“据我了解,惠妃娘娘端庄贤惠,是个注重体面的本分人,哪里斗得过韩贵妃!是被陷害了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瑞王单手撑着栏杆,神色低落,烦恼道:“家务事,实在一言难尽。最近,父皇病中食欲不振,妃嫔为了表示关切,请安时纷纷送羹献汤,我母妃也不例外。父皇尝了觉得味道好,让我母妃继续送。”
“结果,昨天,母妃送补汤来乾明宫时,碰见了送糕点来的贵妃。据下人说,贵妃当众责怪我母妃,指责其‘不懂事’、‘自私打扰圣上静养’、‘违反后宫规矩’等等,我母妃位份低一级,又不擅争论,忍气吞声了。”
“我恰巧入宫请安,发现母妃哭红了眼睛,父皇正发脾气,责备贵妃多事,贵妃强词夺理地分辨,大皇兄则在旁帮腔,父皇更怒,当场削去贵妃暂理后宫之权。”
宋慎拍了拍栏杆,“削得好!解气!”
“哼,果然‘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暂理而已,架子却端得比昔日杨皇后还高,盛气凌人,仗势压人,活该挨圣上责骂!”宋慎苦恼道:“可怜惠妃娘娘,无端受了委屈,我想去看望,又怕她见了我就生气。”
瑞王摇摇头,“别去。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先专心给圣上治病吧。其实,母妃已经气消了,曾几次聊起你,抱怨太医的方子不管用,怀念你的医术。”
“是吗?”
“骗你作甚?”
“喜讯啊!等时机合适,我一定要去给娘娘请安!”
瑞王笑了笑,“随你。”
宋慎慨叹:“娘娘受了委屈,这两年,你肯定也受了贵妃母子不少气,真是辛苦了,受苦了。”
一句“辛苦了”。
紧接着一句“受苦了”。
身心疲惫的瑞王,突感沮丧,长叹息,仰脸遥望启明星,喃喃说:“我苦一苦没什么,只是自责于保护不了母妃。保护不了娘亲,我简直是无能之辈。”
宋慎倍感心疼,安抚握紧对方的手,安慰道:“哪里的话?眼下这乱局,你纵有三头六臂,也顾不了全局,都怪敌人无耻阴险!”
“乱了很久了,但愿早日尘埃落定,大家过清静安宁日子。”
瑞王沮丧之余,眼里饱含欢喜与信赖,庆幸道:“此次圣上病重,幸亏你及时回都,顺利重获圣上信任,大家都很高兴。”
“你呢?”
“我?自然也高兴。”
四目对视,宋慎不由自主,挪动脚步,慢慢把对方挤进拐角处,哄道:“嘴里说着‘高兴’,脸却一副沮丧样儿,快别自责了!后宫妃嫔勾心斗角,皇子不宜插手,瞧瞧你大哥,瞎掺和,落个被圣上迁怒的下场。”
瑞王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胸中憋闷感消散,振作道:“我也没怎么沮丧,只是偶尔烦躁罢了。后宫一日无主,贵妃便一日不甘,千方百计暗示父皇立继后,搅乱后宫,我又不能接母妃去王府小住,故心里难受。”
“小不忍则乱大谋,告诉娘娘,再忍忍,敌人嚣张不了多久了。”
不知不觉间,启明星黯淡下去,黛青色的天光变为一缕橘红,而后白芒渐盛,天际出现一片灿烂霞光。
原本被夜色笼罩的庞大宫殿群,徐徐显出轮廓,巍峨,恢弘,庄严。
瑞王被日出吸引了,定睛观赏景色,侧脸俊美如画,愉快道:“天亮了!”
宋慎则目不转睛看对方,百看不厌,恨不能摘星揽月哄其欢心,正欲接腔时,后方突兀响起一声:
“咳,宋大夫,几位太医有请,说是邀您商议要事。”
宋慎回神,扭头答:“知道了,我马上回去。”语毕,他催促道:“啧,你居然熬到了天亮!赶紧去歇息,养足了精神,再来探望圣上。”
“嗯。”瑞王心情松快多了,“有机会再聊。”
宋慎点点头,目送对方带领随从离开乾明宫,待走去寻太医时,敛起笑容,暗忖:
师姐之仇尚未报,又添了若干新仇,韩贵妃、大皇子、韩太傅……狭路相逢,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早朝后,日上三竿。
韩贵妃母子赶到乾明宫探病。
大皇子语含埋怨,“昨晚的大动静,母妃竟不知情吗?”
“我怎会不知?”韩贵妃拾级而上,维持着表面端庄,“我悬着心,一宿未眠,想悄悄知会你,却怕被抓住私递消息的把柄。”
“奇怪,老三、老四和老五连夜入宫,却未召我,这是什么道理?难道……父皇嫌恶我了?”
韩贵妃斜睨儿子,恨铁不成钢地蹙眉,边走边说:“快收起难看脸色!稍后务必沉住气,切勿自乱阵脚。”
大皇子扯开嘴角,“明白。”
下一刻,母子俩被禁卫拦下了。
“娘娘、殿下请止步,圣上正在静养,吩咐暂时免了诸位的请安。”
“什么?”大皇子挺起胸膛,抬高下巴,“贵妃娘娘来探望圣上,你们也敢拦?”
禁卫态度恭敬,却未退让半步,“卑职只是奉命行事,求娘娘和殿下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