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怀璧 第20章

民间闲谈尚未及传进皇城,但何瑾弈身在宫外,听得快些,是以刚一醒来便听见院里两名丫头正相交耳,猜他昨夜去了何处。

“二公子一瞧便知昨夜不曾睡过,定是陪着太子去山里了。”

“是呀,我也正想着,咱公子贯与太子交好,太子亲往求贤,公子定当作陪。”

“太子贵为储君,还真舍得放**价,从前皇上都请不出的人,若真给他请出来了,不知皇上要如何恩赏。依我看哪,咱公子是跟对人了,这辈子便是飞黄腾达的命。”

“是呵是呵……”

房门“吱呀”一声,正窃窃私语的两人惊得一颤,回身瞧见何瑾弈立在门旁,惊得跪下请安。

何瑾弈还是昨夜模样,除将毛裘褪下,周身衣物半件未及更换,疲惫不堪之下和衣睡去。他院里下人素来不必跪,尤是几位伶俐丫头,勤快惹怜,更被他免了繁琐礼节。眼下二人这般忽然跪下,正是心虚的缘故。

何瑾弈不急批评,揉揉额角道:“烧水沐浴。”

“是。”丫头们忙不迭应声,起身去忙活。

过不一会儿浴水备好,何瑾弈泡进桶里,僵了许久的身子终得舒缓,神智也渐归清明,紧锁的眉头寸寸解开。

小丫头一声不吭地候在屏风外头,听他问道:“外头怎么说?”

两位丫头面面相觑,不敢轻易作答,半晌试着回道:“外头都夸赞太子……”

“定有不顺耳的,那些不好听的话都是如何说的?”

“倒无甚不好听的,”丫头听出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又慢慢地放大了胆量,“定要说有,无非就是些风凉话,道太子请不出高人来……我看未必。”

何瑾弈听得微微露笑,睁开养神双眼,偏头透过屏风望着外头两道剪影,轻易能想出小丫头护短时的骄傲模样。他不再追问下去,觉着丫头话里所说确像实情,想不出还能有何难听之话,只轻描淡写地训道:“不论好话坏话,往后莫在背地里嚼舌。”

“是。”小丫头挨了批评,乖乖巧巧地答应。

另一边旭安殿里,太子太保赵珂阳已早早赶至宫中,待平怀瑱起身后与他一叙。

平怀瑱睡得不甚踏实,清晨回宫后撑着两眼倦意泡了会儿热水,险些在浴池里睡着,还是候了许久的小太监蒋常放心不下,将他唤醒,劝着回到榻上好好歇息。

平怀瑱闭眼便入梦,梦里一条绛色赤龙冲上云霄,骤遇电闪雷鸣,身后一团火球穷追不舍,追得赤龙狼狈不堪,最终恼羞成怒回身咬去。

龙首与烈焰生生相撞,迸出刺目光辉……

平怀瑱惊得睁开眼来,头痛欲裂,鼻息分外沉重。

床帐外几尺远处传来蒋常的声音:“太子醒了,可要伺候更衣?”

室内清净,就连人语声也极为和缓,平怀瑱逐渐回神,一点点扫去梦里种种,“嗯”罢一声坐起身来。婢女得了吩咐恭敬入内,送水备茶,挑起床帘扶他下床梳洗。

正午时冬阳正好,室内明亮,光晕打进茶盏之中,平怀瑱执杯凝眉,双眸被晃得微微不适,暗想梦里那团火焰究竟自何而来,赤龙最终命运如何,想了许久,直想得心中惴惴难宁也想不出个结果来。

直到赵珂阳入殿求见,才将他思绪打断。

平怀瑱不知他来了,忙请赐座,遣退室内闲杂人等。

“舅舅早该令人通传,我不知你在外头等了那样久。”

“太子一夜未睡,臣自当耐心静候。”

“是舅舅体贴。”平怀瑱亲自斟茶与他,知他此行意图,不待他问便将昨夜之事讲了清楚,道云鹤二老疏离冷漠,只字不予回应,更提及了今晨时的一记闭门羹。

赵珂阳早有所料,手指轻叩瓷杯,稍作思忖问道:“太子接下来打算如何?”

“如先前所说,再去,”平怀瑱毅然颔首,“今日实在疲惫,明夜我再去二回,总之不论二老如何表现,我皆志在必得。”

倒不是自己困倦难耐,而是心疼何瑾弈接连两夜休息不好,平怀瑱才将之推后一日。赵珂阳没往这上头细想,已感到十足欣慰,觉太子心性可成大事。然京中议论纷纷,可见事态繁复,令他不得不加以警醒:“太子夜往闲山一事,京里怕是已人尽皆知了,总该不是自己传出的风声?”

平怀瑱闻之不解:“京中已竞传此事?倘真如此,我倒以为是舅舅所为。”

赵珂阳摇头。

平怀瑱霎时懂了,他身后虎视眈眈之人,比他所想要盯得更紧,否则消息何至于散得如此之快。

赵珂阳又细细说了几句,他听罢觉得此间言论于他无害,实令他想不出陷阱究竟被布在何处。敌在暗,我在明,除了多加提防,别无良策。

“总之万事小心。”

平怀瑱点了点头,今晨梦境重回脑中,几分沉重,被他尽压心底,不愿徒增赵珂阳烦扰。

看来宫中危机四伏,赤龙欲图一飞冲天,当须拼尽全力了。

第十四章

何瑾弈仍在今日入宫一趟,此前特地赶往京中茶楼街市,听了京人口中闲谈。市井中人闲来无趣,果不其然将太子入山一事挂在嘴上,不过字句之间确乎无甚于平怀瑱不利之词。

何瑾弈安心离去。

小太监蒋常远远地瞧见何瑾弈来了,不急入内请示,俯首问了声安。

室内宁谧,平怀瑱正于桌后临摹名帖,头不曾抬,听着动静只当是哪个宫婢,交代道:“沏一壶新茶来。”

何瑾弈脚步一顿,但觉有趣,到桌旁拿了茶壶行出。

恰逢此时灰喜鹊叫了两声,平怀瑱抬头瞧见何瑾弈离去背影,叫也叫不及,哭笑不是地等了片刻,等着他把热茶捧回来。

平怀瑱搁笔行出,拉他在桌旁坐下,亲自斟茶给他算是使唤了他的赔礼,无奈道:“你不知开口说句话么,我叫你去沏茶,你还真就去了?”

“你让我去,我还有不去的?”何瑾弈话里分不出几许认真,“刀山火海,我也去。”

过去他说这样的话时,不论玩笑与否,总爱称臣,如今舍了这般自称,竟令平怀瑱听出几许别样滋味。

平怀瑱比他敏锐,心中暗喜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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