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怀璧 第26章

“回旭安殿去罢。”平怀瑱带他离开御花园,两人来时没准人跟着,此处光影晦暗确乎不够安稳。况且他二人只是寻一处独处,不必非得待在御花园里赏这早便腻了的冬景。

何瑾弈颔首同他折返,道上闲叙起来,聊聊家中如何过年,几日间不曾相见又如何消磨光阴。虽说年节热闹,但连日以来平怀瑱忙碌不休,他不便进宫打扰,难免会有暗感乏味之时。

平怀瑱心里高兴:“有何打扰?我愿瑾弈日日前来相扰。”

何瑾弈觉得胸口闷胀,自识清心意以来,每与平怀瑱相处,总比从前多出几分莫可名状的悸动。

“那我……”

“我往后日日打扰,太子要瞧我多久才会腻了?”

平怀瑱失笑,停下脚步侧首看他,好一阵不作答,带他再度前行。何瑾弈没等着回话,尚不明白是何意思,直到两人回到旭安殿内,平怀瑱才同他仔细算道:“细一想,我与瑾弈相识已近十载。我六岁生辰那日初见瑾弈,如今再不过一月,便足十年整。”

何瑾弈听他说着,心下随之回想,发觉果真如此。平素日子过着难以察觉,如今细想,竟已至十载。

“十载,数千个日日夜夜,我未将瑾弈看腻。”平怀瑱忽而近前一步,“不仅不腻,还越发希望你能无时无刻不在身旁……”

何瑾弈紧张到难以言说,心间擂鼓骤疾。

“瑾弈,才不过五日不见,你便教我好想。”

何瑾弈听得思绪混沌不堪,只满眼将他望着,见他越靠越近。殿内尚且烛火通明,亮如白昼,羞窘顿生。

两人暧昧已有时日,到如今平怀瑱终不再浅作试探,言行举止分外了然。何瑾弈强撑着脸皮待他凑近,又觉他动作缓慢,实在煎熬。到后来再忍不住,如被烧了尾巴似的躲开一些,目光忽闪着顾视左右,不知该放往哪儿去。

“瑾弈怕什么,”平怀瑱铁了心逼他,更迫近来,声音落在耳畔,极低极浅却格外清晰,“殿中无人。”

何瑾弈磕磕巴巴:“有……喜鹊。”

桌上灰喜鹊毫无自觉地蹦来跳去。

平怀瑱笑出声,何瑾弈终肯开口讲话,看似了无意义的三字,实则已回应所有。

何瑾弈应了他的心思,他的欢喜,他的动情。

平怀瑱难掩激动,眼中笑意倾涌而出,转身去熄了殿内的盏盏灯火。何瑾弈眼睁睁地看着光线黯淡下来,再看着平怀瑱于朦胧之中行回身前,拥他问道:“下月初三,我十六生辰之期,瑾弈……给我亲一下可好?”

心跳声震耳欲聋。

何瑾弈沉默经久,缓缓抬手将他回抱。

平怀瑱忽而无赖:“我反悔了,瑾弈答应得这样痛快,岂不教我得寸进尺?我要现在就亲一下。”话落往他脸上落下一吻,何瑾弈被亲得一愣,呼吸都窒了窒,呆呆地望着他。

幸而烛火已熄,遮了不少羞。

耳边是平怀瑱低声的笑,片刻后脸上又被温温热热的嘴唇触碰,平怀瑱亲着他,慢慢地挪到唇上,温柔流连许久。

何瑾弈逐渐平静下来,慌乱无措之感随他轻吻渐消渐散,心间涌上分分柔情蜜意,觉得自己何其有幸,初尝心动便可与人心意相通。

什么身份悬殊,世俗难容,此刻何必顾虑。

“瑾弈,我喜欢你。还有一事一直不曾向你坦言。”

“什么?”

平怀瑱全然交代:“早在你熟睡时候,我便这样亲过你了。”

何瑾弈无言以对,在晦色之中红透了脸颊。

第十九章

国宴将散,蒋常步履匆忙地回来寻请何瑾弈,道尚书令何炳荣四处寻他不见,仍在席上候他一道回府。

平怀瑱好容易撕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窗纸,情难自已,挨紧了何瑾弈小声说话,殿内灯盏并未重新燃起。何瑾弈恍惚忘了时辰,直到听得廊外蒋常的问询之声才倏然一惊,意识到夜已深了,急忙离开。

在平怀瑱眼里,脚步匆匆的何瑾弈逃得很有几分慌不择路的味道。

蒋常遣人入殿伺候,责怪旭安殿的宫人惫懒,难不成不知晓太子何时回殿歇息了,竟连宫灯都不晓得点亮。话落蓦地心头一顿,起了几丝怪异感觉——怎的太子与何小爷在这昏沉沉的殿里共处这样久,都不曾使唤旁人一声?

蒋常脑子里留着方才何瑾弈面有暖色的模样,不敢往深里想。

平怀瑱心情大好地歇了。

历年之春,宫里总十分忙碌。

太子生辰之后,举宫各署未得片刻喘息余裕,便又紧锣密鼓地为先皇忌日筹备起来。

宏宣二十年,先皇章光帝仙游十九载,宏宣帝为表追思,大操祭礼。平怀瑱亲往各监司监理要务,不忘抽出闲暇时光,诚心诚意为先皇绘制阴寿贺图。

如今太子储位稳固,旭安殿但凡有何作为,各宫皇子自都亦步亦趋地学,不求在皇帝跟前讨得欢心,只愿无功亦无过,不至在这重大祭典上行出差错,领罪受罚。

传说太子打算亲绘一副神兽图,各色极品彩墨接连送入殿里,皇子们瞧在眼中,一番思忖,便都有样学样,或是撰祭文,或是赠书法,但示所长,各凭本事。

为免聒噪,这日下午的旭安殿清了场,仅留寥寥几名宫人伺候,旁的一律禁止出入庭院。室内一台长桌横置中央,其上平铺着一卷长约八尺的洁白宣纸,平怀瑱半掩窗栏,立于桌旁,目光静静地落在纸上,似在思量着自何落笔。

身侧何瑾弈上前半步,探指作比,一道虚划笔触行云流水般拂过,罢了回首笑看身后人,待他置评。

“好,”平怀瑱也不知是觉得真好假好,就势从身侧揽了他,“凡瑾弈想的都好,你这眼里端是放着整个上古神话,一片白白宣纸,别人看着尽都空空如也,你却能瞧出些不一样的来。”

何瑾弈听得愣怔,耳根倏然红了,惊奇地望他一眼,暗想平怀瑱这张嘴从前再是巧舌如簧,也不曾如这般滑头。想着摇了摇头,抿唇笑着不接话。

平怀瑱见他不语更不知收敛,扶在腰间之手如何也不肯收回,但以空闲右手取笔蘸墨,顺着方才何瑾弈所示之形勾下第一笔墨痕。何瑾弈替他拾着袖摆,动作间往来默契,不生干扰。

不过作画而已,活生生作出一番旖旎之色,正应了三月暖人春意。

而旭安殿东侧,隔着道道宫墙的文萃殿中,六皇子平怀颢心不在焉地捧书神游,双眼遥望着太子寝殿方向,不知心中正作何思量。

过不多时有宫人躬身进殿,凑到耳边低语片刻,平怀颢听得眸子发亮,趁着休息时候搁下书卷遁了出去,随宫人溜到文萃殿西侧偏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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