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苏秣云,那娃娃也不吭气儿,只梗著脖子,用无限悲愤的眼神盯著妹妹。
大家又望任晖,任晖偏过头,似乎在回忆什麽,“别问我,没想起来。”
林蓬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脸揶揄地看向沈约,“你怎麽知道?莫非是你小时候的经验之谈?”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的确,很有可能啊。
沈约默然不语,伸出手臂让苏家嫂子推药酒,这怎麽说,难道要说任晖是个连小孩儿都打的正义使者吗?苏秣云见大势已去,也跟著低下了胖乎乎的小头颅,承认是有这麽一出。此时最得意的就是苏映雪小朋友,终於可以向告诉爹爹哥哥干的坏事,哦也明天的芝麻糖是她独一份的喽!
沈约听著小雪添油加醋地宣传他们的恶劣事迹,再感受到身周众人射来的鄙视眼神,觉得还不如接著被打呢。他们不过是抢别家小孩儿的蹴鞠场地而已,任晖出门来逮他,刚巧遇到,顺手就一人揍了一顿......
任晖听得有趣,这事儿他早忘了,不过的确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锺聿宁方才一直没说话,只站著看热闹,此时掐指一算,有点痴呆地看向任晖,“彦升啊,你连四岁半的小娃儿都揍?”
任晖愉快地点头,“再来一次,我还揍。”
以沈约为首的一众小土匪惊恐地望向任晖,自觉人生无望。居然有人......比他们还无耻......
苏宝生看看任晖,又看看儿子,忽然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任晖啊,我算服了你,从今天起,我儿子就交给你了!”
“啊?”这也转得太快了点......
“就这麽决定了。”苏宝生哈哈大笑,“来,秣秣快给任老师敬酒。”
任晖皱眉,“宝生,我是说过秣秣长大了带他打仗,但这也太早了点吧。”开什麽玩笑,他可不想当奶爸。
苏宝生脸顿时拉了下来,他脾气一犯,指著任晖鼻子就骂,“你三叔是太子的武道太傅,我儿子请不起你三叔还请不动你吗?你自个儿算算那年我挨了你多少顿揍,啊?还上我家来要打架,扬言不打就杀光我家鸡,现在我把儿子送上门给你打你还不愿意,啊?”
任晖听人提那段少年糗事就气不打一出来,闷声道:“好好,随你,只要不怕儿子被我打死,你就送到任家来。”他这辈子拢共也就干过那麽两件傻事,偏生就被拿住不放了。
苏宝生转怒为喜,“这才像话,姑且饶了你。教不好的话再找你算账。”说著递给苏秣云一杯酒,拍拍儿子脑袋,美滋滋地道:“秣秣,去敬师父酒,给师父磕头。”
苏秣云哭丧著脸接过酒杯,走到任晖身边,战战兢兢地道:“苏秣云给师父敬酒磕头。”他虽只有七岁,又怕任晖怕得要死,但终究是武将之子,磕完三个头,一双小腿颤啊颤地总算是站直了。
任晖喝下一杯酒,受了那三个响头,肩膀上一下子有千斤重,看戏的好心情早就无影无踪,“我跟三叔一向不睦,现在倒是佩服他地紧。那麽多学生,个个家里都不是好对付的,也亏他应付得来。”
锺林等人原本在鼓掌称道,听到这麽一句,不禁哄堂大笑。林蓬拍拍秣秣的小脑袋,“从今儿起就要跟著任师父了。上战场怕不怕?”
“不怕!”这句倒是答得响亮,苏秣云充满期待地看著自己未来的人生导师,“老师叫我打人,不会被打!”任晖听到此话心中不愉,依他脾气,当场便要骂,然而身旁却有一只手捏住了他衣角,他低头一看,却是沈约,他轻轻摇头,任晖心下一软,再看那孩子虎头虎脑,自己原本也很是喜欢,想想还是算了。
教训徒弟这种事,就留到四下无人时再做吧。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众人心头一口恶气已出,又有任晖收徒这麽件喜事,在这种时候,除了沈约,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范希诚眼中的那一抹异色,更加没有发现,从刚刚起,这位平时颇为噜苏的老好人一言未发。苏家嫂子帮沈约推拿过,又将药酒装了一小瓶给他揣著,便招呼众人重新吃酒。沈约苦笑摇头,被塞了那麽好些拳头,晚上吃的都险些吐出来,现在浑身酸痛,哪里还吃得下饭?
其实沈约进门时他们就吃得差不多了,隔了这麽老大一会功夫,饭菜早凉了,苏家嫂子还待再热,林蓬忙拽住她,“不用啦,菜这麽多,肚子早吃得发撑,我们说说话就回去。”“那哪成?”他夫妻二人同时开口,苏宝生与妻子相视一眼,对众人道:“哥几个难得一聚,今天谁都不准走,这不比从前那屋子,还怕没房间给你们住?”范希诚微微一笑,“听宝生的,那嫂子且温两壶酒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苏家嫂子笑著应了,让奶妈领了老太太和两个孩子回房,自行去厨房温酒。
“不是吧......”沈约简直想晕过去,“还要喝一顿?”
林蓬怪笑一声,“那是,而且上来就罚你。”
沈约佯作害怕,心下却有些异样,刚刚他便注意到,一月没见,林蓬竟是瘦了一圈。他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那位美人下属,晴弓是怡情阁情报头目这种事,林中丞肯定不会告诉儿子,尤其在她离开之後,而她本人现在又在自己的庇护下活得好好的,那林蓬这麽憔悴是为哪桩?
“对了”,任晖忽然反应过来,“我们可都是带著寿礼来的,你空手来贺寿算怎麽回事?”
思绪被打断,沈约很是不爽,任晖这不识相的,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我不是送了吗?这麽好的老师,那小子还敢嫌?”
任晖一乐,难得地没反驳,苏宝生却不高兴了,“喂,你别老那小子那小子地叫我儿子行不?”
“是是”,沈约叹气,“现在你们都是我爷爷,我是孙子行吧?我喝酒,你们自便。”这麽毫无凭据地瞎猜也没用,一会儿直接问算了。他这麽一分神,便感觉胳膊上一凉,一条袖弩皮套便落在了任晖手上。他心下微震,“喂,不带吃我豆腐的啊!”
任晖笑著抛给苏宝生,又回到座位上,“刚刚抓著你的时候就摸出来了,这种小玩意儿给孩子防身还不错,你留著逮兔子啊?”
沈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很贵的!老子舍不得送人自己戴一下可以吗?”
“的确精巧,而且这是......连弩!”苏宝生研究著那套袖弩,失声惊叫。兵器方面他是行家,就连素来对这些东西没兴趣的锺聿宁也瞅了一眼。
沈约贼笑著点头,“还是苏哥识货,薄筒精钢打造,三枚连发。只要好好练习,即使是小孩子也能放倒一个一流高手。”
任晖也瞧了两眼,“为求轻巧才只放三支吗?”
沈约摊摊手,“这玩意儿我可不懂,从南市淘来哄孩子的。”
南市?任晖顿觉事有蹊跷,将箭筒拿过来仔细察看。苏宝生也断然否决,“不可能。这东西如此精巧,用的又是军中制造特级锁子甲的百炼精钢,既轻且韧,不像是民间之物,但这制式又的确不是军械处的。”
沈约皱眉道:“我只是觉得秣秣那麽想带兵打仗,会喜欢多个保命的武器。卖给我的老头就是个摆地摊的,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
“在哪个位置?”
“就在上次去飞雪楼的路上。”
南市和精良弩箭,真是匪夷所思,任晖回忆著那晚和沈约从南市回来的情景,他并不怀疑沈约,但他对兵器向来敏感,要是有摊子肯定记得,况且弓箭可以四处贩卖,连弩却是违禁物事,私下贩卖是免不了的,但南市那些卖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小摊小贩却没这大胆子。想了半天毫无头绪,他看沈约,“年糕摊子前面後面?”
沈约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了,回来的时候他摊子好像撤了。”
也难怪,那天发生了那麽些事,谁还顾得上逛街。看著沈约微微不耐的神色,任晖皱眉,也就这不知轻重的主儿。
发现话题转到了一个很诡异的方向,林蓬有些奇怪,“哪有那麽麻烦,无非是军械所的人偷卖钢材。南市龙蛇混杂,是个销赃的好去处,依我看,那老头可能是家里有人在军械处,或者自己就是个偷儿。”
锺聿宁点头,“而且为了运作效率,应律里对於南市的管理含糊地很,要查到当晚具体情况也很难。”
任晖反复摆弄著那套小弩,他心头疑惑比在场诸人都大,军械处虽然一直是常铮平在把持,但任家门生故旧遍及军中,这块自然也有其消息来源,军械处产品的制式,即使是正在研究的,他们都心中有数。这套东西连自己都未见过,可不是什麽偷盗国帑之类的小问题,而是......这朝堂里有人在养私兵。
“宝生,在你家墙上添两个洞不介意吧。”苏宝生平日行事略嫌鲁莽,此时却知道兹事体大,任晖职位身份高他太多,他也不敢随便插嘴,只默默点了点头。任晖将袖弩装到手臂上,拉紧皮扣,沈约见他仔细,心下暗叹自己对於这些事真是十足的门外汉,还没容他多想,“夺夺夺”三声钝响,正是箭头入木之声,任晖和苏宝生离座到廊上察看,诸人也好奇地跟上,而在看到廊柱上整整齐齐的三个小黑点时,骇得一时噤声。
“这下可好,连个窟窿眼都没有。”苏宝生粗浓的眉快拧成一团了。任晖也自无言,绕到廊柱背面,果不出所料,一前两後,三根小箭的箭头整整齐齐,险些破柱而出。
留在那边的只是洞眼而已。
范希诚和林蓬都有些莫名其妙,他俩是地道文人,一时还没看出什麽门道,只知道弩箭力道极大,却不懂个中奥妙。苏宝生解释道:“速度,周围木材裂缝极小,这说明弩箭的速度,也就是机簧的力道极其惊人,现在军中用的连弩,最多只有它的三分之一。”
范林两人震惊已极,任晖苦笑,“你可给秣秣送了份好礼。”任氏一族弓箭传家,他苦修多年,对弩也连带著有几分了解。现在居然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又在这当口流出市面,如果被维茨国或是喀尔喀搞到手,大规模配备在骑兵上,北疆的战事恐怕要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