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沈约性子散漫,还是收起玩心,正色道:“你可得好好收收他性子,不然这东西不能交由他用。”
沈约这话,大家却是明白的。秣秣这孩子性格刚烈掘狠,将来若是闹出事来,身上备著这东西,难免误伤人命。
“沈约说得对,不能给他。”苏宝生果断决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东西,送给任晖更合适,防身的话,这东西在身上更不安全。”
沈约点头,摸摸依然锋利雪亮的箭头,“还是给你吧。孩子还小,你却总能用得上的。礼物的话,我另备一份就是。”
任晖将他手拽下来,“不知道有没喂毒”,说著手上劲力微吐,将那三支纯钢小箭从廊柱里震了出来。他转向苏宝生,“不是我贪心,但这东西不能给你宝贝儿子,我得交到父亲那儿。”苏宝生晓得事态严重,连忙点头,沈约眼中光芒乍现,心下却不免有些可惜。
林蓬心头沈重,喟叹道:“没想到今晚弄出这麽大的事来。”他虽不通军务,脑袋瓜子却好使,已经看出其中关窍。作为军方,任常两家自是一致对外,但在朝堂上也常常斗法,如今常家整出了这麽可怕的杀器任家却一无所知,不得不说是任家的失败。
何况,私铸武器,囤积养兵,这是灭九族的死罪!
边疆的事务尚未解决,京中的平衡却要被打破了。
“不能。”在这众人皆沈默的时候,范希诚忽然冒出来这麽一句,“你不能收秣秣作徒弟。”
任晖的脸上露出一种很怪异的神情,他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任常两家齐名,任家这些年虽说在疆场占尽上风,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一直负责军械处和南澧边界的常家却得以养精蓄锐。如果常家下去了,五路边军的势力便会出现严重的倾斜,新兴的束家根底毕竟薄,此时,作为任家未来的掌门人,京都守备师师长的亲侄子,他和禁军统领的关系太好,未免有点犯嫌。
任晖有个很大的缺点,十四岁第一次出征时便因此挨过二十军棍。那时他为自己麾下一个扰民的副将向父亲求情,他挨过军法後,父亲曾目有重忧地告诉他,公私不分明,将来会吃大苦头。
可他现今仍是一样。所以他傲然又亲切地向范希诚摇了摇头,不打算把说出来的话再收回去。不接受建议是一回事,对范希诚的观感是另外一码。几个好友中他和范希诚最疏远,倒不是有什麽大矛盾,纯粹性格不合,他到底是惯於沙场征战、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豪迈男儿,看不惯范希诚这种朝堂上心思算计没玩够,平日里也谨慎小意的个性。
没想到今日他却是第一个发现事态、并且提醒自己的人。
“彦升若是坚持,明儿朝堂上,我免不了和林叔一起,参你一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范希诚留下这句话,向苏宝生微一欠身,转头离去,留下一脸惊愕的众人和还没回过神来的任晖。苏宝生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若说是关心朋友,这事真闹大了,任晖和自己都要倒霉,范希诚究竟是怎麽想的?
只有沈约嘴角带著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范家,站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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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沈二府住对门,自小,去哪儿最後都是他们两个一道回家。沈约在外嘴皮子溜得很,人後却是说的少、听的多,偏偏任晖也不是个会讲话的,回家路上,时常便这麽一径沈默著。
今日的沈默更甚往常。
沈约伸出一根手指,在长长的围墙上一路划过去,任晖负著双手,不时望一眼天际新月。
“什麽事都瞒著我,每次都直接抛给我结果,等著我给自己找理由替你解释再原谅你。沈约,我从前以为你当我是傻瓜,现在才发现,我还真是。”
沈约惊异地转头看任晖,任晖依旧只看月亮,没看他。
“我总想著等你解释,最後沈不住气的还是我。可就算这样,你也没一分坦诚相待的意思。”
他惭愧地低下了头,既不想对任晖说谎,也不想做何解释。
既然真相不能说明,任何解释都是说谎。
何况他拿不准,任晖是仍然在介意春闱的事,还是今晚的栽赃被他看穿了。说到今晚,沈约就嘴里发苦,一路上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任晖今晚会到,他肯定让安生将计划重新拟过。果然,少了一宁,他俩罗织构陷的水准太差。
都怪时间太紧,喀尔喀那边应该拖不下去了,就在最近,上面肯定会做出决定,他怕大家的日子过得太安稳,这婚事黄得不够彻底,把束家拖下水不算,现在又来闹常任两家。
出了这麽大的事儿,常正平大人总得到京都述职,我不能就山,便让山就我。
只要到了京都,还愁没接近的机会?
只是这等示好的事儿他没做过,得让老爹居中联系才成。
想到这里,沈约本就郁卒的心里更是阴恻恻地升起一股暗火。原以为自己纵使不能独当一面,处理些地下的小问题总不会出岔子,没想到依一宁的轻功,弄这破玩意的时候居然著了暗算,现在生死不知。
一宁是他的下属,是尚书府里的人。
所以对方得为此付出代价。
一宁的伤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锺,即使将范围限制在小小的尚书府内,他依然有很多割舍不下的牵绊。他有要保护的属下,更恐惧父母被扯进这些事来,虽然明知他们不可能从这趟浑水里洗脱出去,但仍然希望他们能将自己摘得清爽些。
毕竟,为了护住他,已经有太多不该死去的人死去了。
要让他们死得值得一些,沈约将心里阴晦的一面往下压压,露出他标志性的憨喜笑容,在朦胧的月光下看来,不像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倒像个十四岁的孩子。
容易被误认为傻子的孩子。
他不再看任晖,任晖却早已转过头,看他发呆。
“你长高了不少。”
沈约一怔,看来任晖今晚被刺激大发了,说话前言不搭後语。他自然不知任晖的心思,随口应道:“是啊,快七尺了。”
“以前以为你会是个小不点,一晃眼都快比我高了。”
沈约无言,种族不同不好比较好吗?在中原人看来,任晖已然相当高大。他想了想,抛出一句很老土的安慰,“你长的比我好看。”
任晖哑然失笑,这点他倒不会自谦,别说军中了,就在京都他也是最出名的美男子。只是他们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吧。
他在想,豆哥儿出生之前,去西山玩耍回来,他背著小沈约回家的情形,同样的巷子,同样的月光,当年睡在摇床里吐口水的奶娃娃却已经长这麽大了。
都到娶妻的年纪了。
要说这心口堵得慌的感觉是嫁女儿的老父心态也不适宜,他只是觉得,两个都是自己最亲的、最宠的,但搁一块怎麽就有点......不对劲呢?虽说沈约一直就像自己亲弟弟,和妹夫的身份好像也没差,但就是,不习惯啊......
该担忧的是沈约这种万事不和人说的性格吧,任晖自嘲,他莫不是老了,尽想写有的没有的。抛开心头杂念,他揽过沈约肩膀,“哪天过来吃个饭,豆哥儿怪想你的。”
“嗯。”沈约有些心不在焉,前头就是沈府大门了,他最重要的人都在里面,其中有一个还是伤病员,肋下被穿了一个洞。
今晚苏家柱子上的那种小洞。
这种时候,他哪还记得那个被他迷得七晕八素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