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璟神色灰暗,低低地叹了口气:“那日我进宫的时候,他留在了府里,之后就再没得机会相见,都城乱成一团之后更是讯息全无,我也不知他现在……”
崔嵬知道银平跟在严璟身边多年,最为贴心与熟悉,立刻道:“明日回军中我会派人去都城打探消息,到时候会嘱咐他们稍加留心。”话及此,他又宽慰道,“依着都城现在的局势,严琮已是自顾不暇,应该不会分神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璟哥你也不必太忧心。”
“嗯。”
严璟低头看了一眼仍在哼唧以抗议自己被无视的严玏,又看了看面前的崔嵬,一大一小两双格外相似的眉眼现在都在面前,让他觉得莫名的心安。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严玏,低低地哄了几句,朝着崔嵬抬了抬下颌:“阿嵬,抱一会,我去吩咐他们给玏儿准备些吃食。”
崔嵬垂眸与严玏对视,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有些僵硬地伸出手臂,又想下意识地想要收回——严璟怀里看起来还算乖顺的严玏在他眼里实在是太幼小了,他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伤到这个脆弱的小家伙。但严璟已经将他按坐在矮榻上,而后不由分说地就将严玏塞到了他怀里,轻轻道:“我第一次抱这小家伙的时候也紧张的很。”
崔嵬的半个身体都有些发僵,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倒是严玏在他怀里要自在的多,连仍在饿肚子的事好像也能抛在脑后,有些好奇地蹭蹭看看,最后伸手抓住了崔嵬的衣襟,再一次毫不见外地就塞进了口中。
“他喜欢你,”严璟弯了唇角,“大概他也知道,你是他的舅舅,是会一直保护他,照顾他的亲人。”
小家伙温热的体温顺着包裹他的薄被传递到崔嵬身上,让他感觉到心口也变得温热,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一直保护他,照顾他,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
严璟垂下视线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最后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崔嵬的头顶,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我去吩咐他们,你先陪玏儿玩。”
虽然天色已晚,但王府毕竟不同于别处,严璟吩咐下去之后,便立刻动作起来,不一会的功夫,就送了温热的牛乳进来,严璟试过温度之后,才拿了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了严玏。
崔嵬老实地坐在矮榻上,低头看了看因为有了吃食而变得明显开心的严玏,忍不住抬头看向动作熟练却又格外细致小心的严璟,突然之间心中生起了几分感慨。
他记得自己与严璟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因此也就清楚的记得当日这人是如何的清冷与骄矜,此刻却这样面色温柔又认真地照顾着幼小的严玏。
严璟忙着喂严玏,却仍能分注意力到崔嵬身上,立刻便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不由开口:“怎么?”
“璟哥,你这一路……”崔嵬微微抿唇,“带着玏儿一路回来,吃了许多的苦吧?”
严璟只看着他那双眼,就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将碗里最后一点牛乳喂给严玏,用柔软的布巾替他擦了擦嘴,才挨着崔嵬坐了下来,笑吟吟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身上只要有银两总有办法,若说吃苦,玏儿才是跟着我吃苦了。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我们总能找到些吃的,但牛乳之类的东西却不是总有,那种时候也只能煮点米汤,幸而玏儿这孩子也不挑剔,只要有吃的便能满足。”
说到这儿,他歪了歪头,毫不客气地靠在崔嵬肩上:“连玏儿都吃得了的苦,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能够平安无事地将他带回来,能够见到你,我已经知足了。”
崔嵬微微侧目,他的角度还是能看见严璟眼下的淡青色,但是与才见面的时候不同的是,此刻的严璟已经逐渐绽放出生机与活力。好像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只要有崔嵬与严玏在身边,他就心满意足。
对崔嵬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阿嵬?”严璟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崔嵬,“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崔嵬看见严璟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坐直了身体,眨了眨懵懂的眼:“怎么?”
严璟伸手,将正崔嵬的衣襟从严玏手里解救出来,伸手点了点他的小脸,将布老虎塞回他怀里,而后才朝着崔嵬继续道:“先前离开皇城的时候,你阿姐与我说,等我回了西北,将玏儿交给你母亲照料即可。但这一路我几经思虑,我想将玏儿先留在府里。”
严璟低下头,看着严玏一无所知的小脸,低低道:“父皇与母妃已经……他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在救出他母后之前,身为兄长,我更有责任这么做。”
“好,”崔嵬毫不犹豫地回道,“玏儿虽是我阿姐的孩子,但他更姓严,流着皇家的血脉,大魏的江山沦落至此,他理应与璟哥一起。”崔嵬凝眸,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严玏,“我会跟我母亲提及此事,璟哥你不必忧心。”
说到这,他咬了咬下唇,下决心一般道:“身为玏儿的舅父,我对他也有教养之责,虽然我可能……还不太会做这些事,但,也会尽我所能,与璟哥你一起,好好的照顾玏儿。”
严璟弯了唇,露出笑意:“那好,明日我便让人先去城里找个乳母,再找几个贴心的侍女,先解决我们玏儿的吃喝大事,其他的事,再从长计议。”
崔嵬在这种事上是没有什么经验的,立刻点了点头:“此事璟哥做主就好。”
严璟侧过头看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那你的事我也可以做主吗?”
“嗯?”崔嵬一怔,“什么?”
“照顾玏儿,总是需要常在身边的,”严璟眼底怀着几分期待,认真地看着崔嵬,“所以若是军中无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该搬进我府里,与玏儿还有我,朝夕相处?”
都城局势不明,西北戍军又刚刚从战事之中抽离,需要短暂的休整才能进行后续之事,虽然忧心被困在都城的崔峤,但崔嵬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贸然出兵,因此目前来看,不管是他还是严璟又或是西北戍军中的任何一个,都暂且不能离开西北。
既然要留在西北,他总是想能时时看见严璟的。
因此没有任何的迟疑,崔嵬便应道:“好,我的事,也由璟哥做主。”
第六十六章
天寒地冻, 北风呼啸,尽管已近晌午, 依旧难抵寒风侵肌。不过戍军大营的人对于这种天气早就习以为常, 尤其刚刚从环境更恶劣的北凉归来,云州这样大多晴朗的天气倒是显得温和了许多。
惯例结束晨训之后已近晌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却依旧无法抵消室外的寒意。幸好营帐之中点着炭盆, 一进到其中, 就被久违的暖意所萦绕。
符越端坐于炭盆的正前方,手里拿着一封明显不知看过多少次的书信,置陆陆续续进入营帐之中的几位将军带来的喧嚣于不顾, 就仿佛这帐中只有他一人一般, 坐得安稳,看得认真,时不时地还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上一口。
李将军最后一个进到帐中,先是骂了几句寒冷的天气, 跟其他几位将军打过招呼之后, 挨着符越凑到炭盆前坐下,将冻的发红的手伸到近处烤了烤,微微蹙眉:“这鬼天气这么冷,咱们将军昨夜一宿都没回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符越兀自看着信, 没有回应, 李将军朝他手里看了一眼, 忍不住撞了撞他肩膀:“符将军, 差不多了吧,你这封信看了一路了,我瞧着上面就那么几个字,背都背下来了,你就不担心咱们将军吗?”
符越将信折好,收回怀里,抬眼看了看李将军,也伸手过去在炭盆上烤了烤手,而后喝了口热茶,才回道:“将军做事素来有分寸,你们又不是不知,只要你们不给他惹麻烦,又有何担心的。你们不是知道,崔老夫人及崔府的家眷前不久都迁到了云州城里,许久未见,将军回去瞧瞧也是应当。更何况……现在这种时候,能散散心倒是一件好事。”
几位将军听完他的话都陷入沉默,都城的局势对众人来说都颇为忧心。
稍倾,赵将军最先按捺不住,伸手在桌案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提起这件事老子就生气,那个什么狗屁康王陈启,守不住西南也就算了,老老实实地混吃等死,老子还能当他是个好人。偏偏不安分地跟南越里应外合,起兵谋反。要是没有他搅局,咱们又何必忌惮那么多,老子早就亲自引兵杀回都城,就凭着都城那万八千人,也想谋朝篡位?”
“可不是!老子们在西北跟北凉杀得昏天黑地,本以为这次赢了之后便可高枕无忧,结果一回头,朝中居然发生了这些事。”李将军附和道,“也不知道咱们皇后娘娘在皇城里现在怎么样了,咱们将军与皇后素来姐弟情深,肯定担心的紧。唉,眼瞧着将军那张小脸这段时日又瘦了一大圈,真恨不得立刻带一队人杀进皇城,将人抢将出来。”
几位将军久在军中,虽然在行军打仗的事上都唯崔嵬是从,到底年岁要长上一些,在其他事上,更多了几分长者的关心,眼看着崔嵬这段时日清减许多,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担忧。
符越听着几个人的议论,面色也沉重了些许,自从听说都城的消息,他的心情与几位将军也差不了太多,但行军打仗的事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有些事不管嘴上说的如何容易,却是绝对不能冒进的。且不说西南军与南越军加起来有多少人马,西北戍军刚刚竟大战而归,伤了元气还没及恢复,若是立即长途跋涉往都城而去,毫无胜算。
因此虽然气愤,却也不得不忍耐。
正当几位将军讨论的义愤填膺、热火朝天之时,帐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阵冷风席卷而入,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之前,崔嵬唇畔噙着浅笑,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众位将军今日到的倒是整齐。”
崔嵬的突然出现登时打断了原本的议论,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其身上,不仅察觉到他语气分明轻松了许多,更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的将军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他怀里,居然抱着个孩子?!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目光从那孩子脸上转到崔嵬脸上,跟着又转回到那孩子脸上,最终李将军率先开口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将军这是……背着兄弟几个在都城悄悄娶了妻?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李将军一开口,立刻得到了回应,几位将军根本不等崔嵬否认,直接就着这个话题讨论了起来:
“可不是,你看看那眉眼,跟咱们将军简直是一模一样,这白白嫩嫩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咱们将军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