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醉亦歌亦山河 第64章

作者有话要说:  [1]博士:太学的老师,称博士

**物彻:你们又在拿我的伤心事嗑糖??

  ☆、易主

  荆州。

  巴陵云溪行宫。

  散骑常侍陆阵云满意地折了折卷宗,朝一旁坐着的副提审毕容笑道:“多亏远卓中尉,此番棘手案子,才能审得顺当。”

  中尉毕容向他回礼:“陆二哥过奖,都是二哥目光独到、洞穿真相,一眼便看出那宫娥在撒谎。”

  “远卓中尉辛苦,此番折腾后,还要奔赴枝江。”

  “不及陆二哥,巡宫闱、察行宫、护世子,事必躬亲。”

  荆州旅贲多世家子弟,自幼熟识。毕远卓此句“陆二哥”倒也唤得。陆阵云并未不悦,手上只不住理着卷宗,心情似是大好。

  见他还需些时候,中尉毕远卓带着一旁候着的步兵校尉罗明威,拜而出。

  罗明威跟着毕远卓,不解问道:“此案就此了解了?”

  毕远卓斜眼望了望自己的下属:“不然呢?”

  “主公所服金丹被人换了铅丹,随意审了几位侍官宫娥便算了了,这金丹经手多少人?世子缘何忽然去玄妙观?这玄妙观是否涉及其中?更不提能近主公身的还有殿内近……”

  毕远卓以目光止了罗明威的话。

  “明威,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正如有些案子查得,有些案子查不得。”

  罗明威止步思索。毕远卓所说说不得的话是谁,查不得却又是谁。

  见他不解,毕远卓无语道:“笨!你想想,若要细查,坐不住的是谁?”

  “不是已然结案,世子已洗清冤屈了么?”

  罗明威叹了口气,看着日头沉入地面,荆州的天迅速暗了下去,乱风吹的地面的荒草一片萧瑟。

  他轻声说:“无论这案子屈不屈,世子都不能屈。宫娥昏头,取错丹药,对谁都好交待。即使世子去过玄妙观、那日去过主公寝殿,这也什么都说明不了。世子去,那是晨昏定省,和该如此。”

  “可分明还有数人可触到丹药,比如……”

  罗明威想说陆阵云,但思索片刻,并未明说。

  毕远卓看了他一眼:“当然可以细细的查,自这丹药炼制起的人所有人都揪起来盘问一番,不认便细细的折磨,自是能出真相。可我问你,你如此这般尽职守则,却是为了给谁看?你好好想一想,梅相要的是个什么结果?世子要的是个什么结果?荆州现下需要什么结果?”

  话言明至此,索然无味。

  毕远卓白了他一眼:“不日我将去往枝江,这些日子,左军事宜你诸事做好决断。勿要不清不楚,想不明白食的谁的俸禄。”

  “下官领命。”罗明威应道。

  *****

  比试之后,常歌待他明显好了许多。

  常歌一直在主帐待着,也不再寻了这理由那理由出去躲着。

  用膳时不仅招呼祝政一起吃,还悉心吩咐了炊官做些祝政喜欢的菜肴。常歌也再未将祝政再锁起来,只是不许迈出主帐。甚至,常歌看祝政每日靠坐着,将就着睡得可怜,还允了他在白日里到自己榻上躺会儿。

  建平的冬日里,雪都结成了厚冰,化得很慢很慢。

  有时候,深夜里,常歌听着断续的化雪声音,总是隔着内帐同祝政说话。祝政一直断断续续地回话,但从未逾矩,随意进了内帐。

  祝政有些期盼着每日的夜晚。深夜时,他和常歌终于能抛开旧事前尘,就像两个老友一般,时不时地叙话,忆些以前的趣事。

  常歌有时也会恶意地捉弄使唤他,让祝政给拿梨子、削苹果、剥橘子,祝政也都一一照做。

  闲暇的下午,祝政抚琴,常歌坐着看书。见常歌许久没有反应,祝政还会刻意弹错一两个音,引得他侧目。

  “先生琴艺着实退步。”

  “但凭将军赐教。”

  祝政努力绷着脸答完,常歌必然会上钩,几步走来,精确地复弹一遍方才的选段。

  实在是乏的无趣的时候,常歌才会陪着祝政下棋,然而下不到几局,总会气的甩脸子。每当此时,祝政就会跟进内账,好言好语地哄上一阵,不过,下次下棋的时候,仍是一点不让。

  建平的冬日很短很短,夜却很长很长。

  有时候,常歌想着,若能一直这般度过,倒也不错。

  虽然他知晓是不能的。知隐早将押解战俘的军报递予了他。常歌这几日思来索去一直瞒着没说,想给祝政留些开心日子。

  即使常歌一天天赖着、抗拒着,送祝政动身去锦官城的时间仍是一天天的近了。就像一本书籍,骤然便翻到了尾。

  他不敢想,送了祝政去锦官城后,会有什么后果。甚至有时候,他还想过同祝政一起叛逃了——随便去哪里,再也不要回来。

  “生杀夺予依旧交由擒其武将处理。”

  军令上有这么一句。只是常歌不知,这是为卸下他的心防,还是只是为了能让战俘顺利抵达锦官城的说辞。

  常歌躲避了几日,也酝酿了几日,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同祝政说。

  这日,在用晚饭时,还是祝政笑着提起:“常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常歌瞬间低落了下去,好像知错的鸟。他思来索去,低声说:“上面来了军令,要押你去锦官城。”

  常歌继续问:“你可愿去?”

  祝政好似懵然不解:“军令还能回绝?”

  军令自是不能回绝。

  只是,倘若祝政说个“不”字,常歌定会纵他归去,不计后果。

  二人都闷闷拣着吃,一顿饭吃得怏怏不乐。

  最后,还是常歌提起了话头:“你……说的那个服燧焰蛊毒要预先知会你的事,还作数么?”

  祝政点头:“自是作数。”

  “我想……”

  祝政阻了他的话头:“军令如何便是如何,勿要出头。”

  常歌紧锁了眉:“此去,恐怕吉少。”

  他不忍说出“凶多”。

  祝政倒是泰然自若,仿佛要被押送锦官城的人,与自己无关。他点了点头,认同道:“嗯。”

  常歌望着他,颇有些愕然:“你……就这么接受了?”

  “嗯。”

  常歌不解道:“你、你有可能会被……”

  “那也无妨。”

  常歌生了闷气,将碗一放:“我明日便放你回去。”

  祝政轻叹口气:“常歌,勿要胡闹。益州公不是我,不会由着你一再违抗军令,做对不起益州之事。”

  常歌旧事重提:“祝政,既你也说此前的话作数,便留在益州吧。我去求了益州公,将你留下,你别再回荆州了。更何况,荆州现在……早已成了烂摊子。

  他们失了西大门,益州随时都可长驱直入。东侧吴国也虎视眈眈,吴国还吞了一半豫州。据说西南侧零陵郡已经倒戈,武陵郡也只是时间问题……些许时候,荆州早已被蚕食得,只剩下襄阳、南郡、长沙和衡阳了。”

  “还有湘东和桂阳。”祝政纠正道。

  “那都是偏远之地,空有版图而已。”

  常歌直直地望着祝政的眸子,主动覆了他的左手,诚恳说道:“益州公贤明爱才,益州杜相为人坦荡,益州更是修生养息、平安和乐。

  反而荆州世子昏聩无能,胸襟狭隘,还几次为难于你。我还听说,荆州主公已薨,现下是世子理事。你若再回荆州,便更是……”

  祝政不语。

  常歌再行规劝道:“祝政,荆州世子无德,不能王天下。别再辅佐他了。”

  祝政抬头,望着常歌,问道:“常歌以为,谁能王天下?”

  常歌仍捏着祝政的左手,烦忧心事却如同荆棘一般缠上了常歌的心。

  他的答案,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但他不想说。

  祝政换了个方式,问道:“倘若是我做王,你会来荆州么。”

  常歌被他直白的言论惊到,下意识地看了看眼前这位白衣书生般的人物。

  眼前的祝政不是王。或者说,不像王。

  正因他现在同此前那个阴晴不定的王差距太多,常歌才一点点卸下了心防,感受着他在滇南受过的痛,担忧着他在荆州受过的苦。

  也正因他不像王,常歌才能言行无状、才能不谈君臣之礼,才能……他匿了自己的私心,没有再往下想。

  倘若祝政再度王天下。

  光是点燃这个念头,常歌心中许许多多的祝政都在心中霎时复生。在殿上摔呈表的、军令逼迫他退兵的、将自己关入齐物殿黑暗中的……将常歌拿下的、将他按在天牢冰冷的墙上的、将他一把推入石甬道的……他心中的荆棘越生越多,他与王有关的记忆,居然尽是苦楚。

  二人相视不语,静默将这一刻拉得很长,长到化雪的水滴落入地面,都像是耗了许久许久的时光。

  常歌隐隐地想起此前的夜,想起他们一道在深夜叙话,忆着此前的甜,叙着此前的乐。

  常歌看着他,仿佛看到十九岁那年,满面愁绪地坐在车辇中的太子扶胥。

  祝政回握了他的手:“我知你惶惑。我以前……是做了许多错事。”

  他没再说。他的眸中,尽是“信我”。

  常歌避了他的目光,低了头。他的神色黯然下来:“王天下,有什么好。”

  “王天下,没什么好。只是舍我其谁罢了。”

  常歌缓缓抽了自己的手,不再想回答这个话题。

  祝政自这举动中,体味出了常歌的回答。他亦不再言语,二人默然相对,在这几日的平安喜乐中,吃了一顿不太愉快的饭。

  ******

  是夜。

  常歌不喜,因而祝政许久未放出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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