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醉亦歌亦山河 第65章

  他站在建平冬日的寒风中许久,唤了半天,才跳来了一个眼熟的。

  祝政望着这只跃动的白鸽,忆起了谈论此事时姜怀仁的抗拒。

  ——“这是个赌局。我向来不爱将筹谋结果赖于人心博弈。更何况,倘若益州公不如你设想中仁德宽厚,你贸然抛出玉剑怀仁,自曝身份,无异于自取灭亡。”

  姜怀仁极力反对这个计划,直言不讳。

  祝政毫不避讳,点头道:“这是个赌局。但若赌赢,赢得常歌,你我已功成一半。”

  “若你赌输了呢?”

  当时的祝政并未回答,他也摸不到常歌抗拒的态度后面的心。

  现在。

  祝政将极小的木篾装入信筒,纵了这白鸽。

  这局,赌心。

  这不仅仅是个赌局,这更是一张网。一张,让常歌再也回不了益州、亦再也挣不脱祝政的网。

  而赌注,正是祝政自己。

  他未告诉姜怀仁,若此局赌输,早已布好退路,由姜怀仁辅佐华悦贤上位,一统天下。

  而他自己,为着此生犯下的罪、往昔的愧,心死身殒。

作者有话要说:  复习——

荆州宫城旅贲分左中右军,罗明威、毕远卓属左军,负责江陵城警卫、督查、治安工作,毕远卓统管,罗明威为其助手。

陆阵云乃散骑常侍,殿前佩刀行走,上可直面主公,下可规谏百官。

罗明威与陆阵云首次冲突见43章《治才》

**政政:有常歌我顺便拿个天下,没有常歌我要这天下有何用(摔

  ☆、玉剑

  快要到年关,新太守也基本熟了职位,荆州也毫无动静。杜相提议,这半年几位将军俱是辛苦,一直征战在外,也没个休憩,不如趁着新年,一并接回锦官城,也染染城里的新年下的愉悦氛围。

  刘主公向来不喜战事,立马批准。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接连发出,召回了诸位征战在外的将军,额外带回了此前军令上的两位战俘:

  吴御风和山河先生。

  常歌送祝政进天牢之时,他还颇感新奇,摸摸冰凉的石壁,看看跳动的烛火。

  常歌不解他的坦然。一路上,他有无数次闪念,就现在,现在带上他的祝政,二人一道逃脱。

  然而,他把不准祝政的心,生怕他误了祝政的家国天下,更怕这只是单向的情。

  常歌轻轻叹了口气。天牢里,实是太冷。他以食指拇指轻捏,大氅的结扣顺着他的指节的方向散做两条。大氅恋恋不舍地扒着常歌的肩,直到他轻轻褪了玄色大氅,为祝政披上。

  别冻着。别饿着。别和狱卒置气。别乱吃递进来的东西……要交代的事情太多,在常歌的心中翻了翻,又在喉头哽了哽,最终,他只捏了捏祝政的手腕,什么也没说。

  祝政的手腕,冻的冰凉。

  他心中正在心绪翻腾,只听身后传来一句:“先生?!”

  *

  吴御风方才一直在酣睡,耳边一直有些细微的响动,只是不愿意睁眼。反正,睁了眼睛,又能如何。

  新来的这位倒是闹腾的紧,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没完没了,这才将吴御风烦得睁了眼。

  眼前之人,虽披了玄色大氅,那一脸淡漠的神色、半束的发丝和冷衫白袍——分明是山河先生无疑。

  吴御风霎时贴在了牢柱之上,喊道:“先生!你也被抓来了这边?”

  二处牢房正对着,只隔着一条过道。

  山河先生在天牢中面着他站着,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当做回答。而先生面前站着的红衣青年回头,却将吴御风险些吓破了胆。

  方才他看着这个瘦削而结实的背影就觉得眼熟,那抹红飘带和高高束起的马尾,让他想起了三年前凉州的风沙。

  只是他不敢想。

  毕竟常歌,早已死了三年了。

  然而来人回头,那灵俊的面庞、那沉墨的眉、那坚毅的目、那带着些冷峻又带着些凌厉的神色——

  即使带着一小片铁面他也能确认:是常歌,确实是常歌。

  毕竟他曾经跟在常歌背后,偷偷琢磨过他的许多招式;也在常歌随手画下的地势图旁研习许久,偷偷揣摩着他的思路。

  虽然常歌从不知道他。毕竟曾经,他只是大周一个小小的护羌校尉。和将门世家、年纪轻轻便封了公子昭武的常歌,全然是两路人。

  吴御风被惊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有些颇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他伸出的右臂,指着常歌,食指却在空中微微发着抖。

  就连吴御风自己,都不解这颤抖是恐惧、是兴奋还是愕然。

  常歌颇有些疑惑地看着被吓得跌坐的人,全然不解他的反应。

  他歪头问祝政:“你认识?”

  祝政耐心纠正道:“认识你。”

  “认识我?”常歌以手指着自己,又回头看了看逐渐平静了些许的来人,问道:

  “你是谁?”

  “此人是我荆州车骑将军吴御风,夷陵一役主将。”祝政答道。

  常歌想起了此前卜醒给他弄来的那批作战图——夏郡、庐陵、夷陵……他点了点头,说:“原来是御风将军。我知道你。研读过你一些布阵图,做的还算不错。”

  吴御风颇有些惊愕地望着他。他只在军前慰问和誓师中见过常歌,从未同他说过话,更不知常歌还会直言夸耀。

  他有些惊讶地说:“将军……知道……我?”

  常歌点了点头:“夏郡却月城一战,打得着实漂亮。若是我,也定会如此布置。”

  祝政看着他俩鸡同鸭讲,直言道:“御风,常歌便是此次夷陵之战的主将。你是败在他的手上。”

  吴御风颓然垂了双手,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将军……无怪乎诓走我兵力,又四处奇兵……”

  他下意识地摸着牢门柱,垂眼望着地牢冰凉的地面,低声道:“输给将军,骠下[1]心服口服。”

  常歌听着这自称一愣,问道:“你跟过我?”

  吴御风朝他合手一礼,说道:“我曾为大周六品护羌校尉。凉州一役……也有参与。”

  常歌望着他,眼神中忽然有些别样的光。他缓缓点了点头:“凉州一役,着实惨烈。还活着就好。”

  再抬头时,吴御风的眼中也尽是湿漉漉的神伤。常歌明了,那是三年前凉州的风沙,依旧留在他的心中。

  “将军亦然。活着就好。”

  沉默许久,吴御风偏过了头,低声说道。

  天牢最顶头,坐着的小狱卒转了转眼珠,将这番旧部相见情形,一五一十地记了下来。

  ******

  武陵。

  雪峰山、武陵山环抱着沅水,这一汪静水被山峦恋慕,生的格外旖旎,静得像武陵悠扬的歌。

  一叶扁舟,漾起碧波,向着河岸尽头郁郁的桃花划去。

  破军带着一路兵士坐在船上。前些日子,他们已全然占了武陵。此行,面上是为了桃源景色,实际则是为了一张绢帛。

  数日前,正值武陵决战。夜风扰了殿内的烛,又带来了满面焦急的益州尚书仆射蒋达平。

  “大事不好!”

  他殿前失仪,本是大罪。正在主公身旁议政的尚书令吴仲廉接了绢帛,面色却愈发凝重。

  当时的刘主公未多言语。破军却知道,看这情形,他的伤官刀该出鞘一次了。

  岸上无人,破军寻了些许时候,才顺着一条小径寻得了上山的路。

  山河先生的山斋坐落在半山腰中,正面对着一片桃花林。掀窗便是武陵阴翳的碧林和旖旎的沅水静河。

  山斋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必须之物外,仅剩一筝。

  “禀将军,其余屋子也都找过了,并未发现。”分头搜寻的兵士们来报。

  破军紧皱了眉头。按绢帛指引,应当就在屋内,缘何遍寻不得?

  他再度扫视了一周室内的简单陈设,心头的疑云却越压越重。

  破军的目光,落在了窗前的这张古筝上。

  古筝失了主人,似是许久未弹过了,武陵的山尘掩了筝的色泽,就连弦上都蒙着些许尘埃。

  破军将手指伸进古筝,随意敲了敲面板。

  他忽然明了。

  伤官刀出鞘,这筝一分为二,劈到的东西却险些伤了伤官刀的刃。

  跟着破军的将士颇为好奇,俱凑了上去——

  这是一把不长的玉剑,剑身俱是精美龙纹雕。此玉丰润,映着些武陵桃源静谧的山景。

  破军抄起了这把玉剑,对这个发现颇有些惶惑。

  ——常将军驰骋千里拯救的那位山河先生,究竟是谁……

  ******

  益州。

  锦官城。

  卜醒上殿的时候,正听到里面有些假意的寒暄。

  上殿之后,却惊异地发现,益州刘主公坐在左首第一席。在他的记忆中,刘主公从未坐过下首。

  卜醒不禁仔细打量了一番,正中主位上坐着的人,一脸的秀美风致,一身浅金色锦衣,柔和的像是春日里的风。

  杜相身体欠佳,正在府上将养着,尚书令吴仲廉坐在右首第三席,轻轻的咳了咳,示意卜醒赶紧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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