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看我应如是 第8章

  檀章盯着他的头顶,慢慢道:“把头抬起来。”

  嵇清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扬起了脑袋,表情镇定。

  皇帝细细地打量着他。

  是张男人的脸,不过长了一双多情的柳叶似的眼。

  矮胖的躺在旁边雪地上,痛得呻吟声一阵高过一阵,檀章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他走上前,抽出腰间一根细软长鞭凌空甩了出去。

  “谁派你来的?”鞭子缠住了喉咙,虽没看出来皇帝用了多少力气,但矮胖一手抓住鞭尾,双目凸起,脸色极速地充血红紫。

  嵇清柏皱着眉,倒不是怪自家佛尊暴虐,就他以往看画本的经验,这情形下肯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果不其然,人被勒了许久才死,模样惨的嵇清柏这么个神仙都不太敢看第二眼。

  檀章收起了鞭子,递给他,有些嫌弃地吩咐着:“弄干净。”

  “……”嵇清柏只能默默接了过去。

  雪现下落的极大,赶回营帐根本不现实,嵇清柏打算的挺完备,想着自己不见了,曾德肯定会派人来寻,他和檀章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着就好,免得雪中在林里子迷路又碰到刺客。

  最重要的是他的法力堪堪维持现状就已经是极限了,刚那两根树枝又几乎耗尽了他仅剩的一点微薄神力,就跟大病之人回光返照一样,硬撑着的强弩之末罢了。

  对于这名脸比较生的侍卫安排,檀章难得没发表什么反对意见。

  要在深山老林里躲起来倒也不是太难的一件事情,嵇清柏的真身毕竟是一只貘,找个山洞对他来说还是容易的。

  将鞭子收拾好还给皇帝,又捡来干柴生起火,嵇清柏累的连说话力气都没有了,默默随侍在一旁,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檀章并未理会他,自顾自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条狰狞的青黑色伤口。

  “陛下中毒了?”嵇清柏很是惊讶,毕竟之前皇帝是半点看不出来受伤的样子的。

  檀章撕了一半衣袖下来,声音暗哑:“弄点水去。”

  嵇清柏赶忙拿着袖子去洞外包雪,就着火烧烫了,替檀章清理伤口。

  皇帝抽出小刀,面无表情地又划了道口子,慢慢把毒血一点点挤出来。

  饶是平时再强横,时间久了檀章也有些撑不住,失血多了容易发冷,嵇清柏看着皇帝乌紫的唇,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脱了下来。

  檀章只觉得肩膀一暖,抬头望去时一眼就见到对方从披风里掉出的荷包。

  嵇清柏跟着看了过去,下一秒,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荷包和胸衣不一样,上头是绣着名字的,而且里面装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上午檀章送他的那颗狼牙耳钩。

第13章 拾贰

  电光火石之间,嵇清柏脑子里怎么花式残忍的死几百次都已经想好了。

  檀章一只胳膊还在放着毒血,另一只手上也沾满了血色,他神情始终淡淡的,伸出手,捻起了地上的荷包。

  嵇清柏:“……”

  他就这么一个荷包,上面“嵇玉”两个字还是自己装模作样歪歪扭扭绣上去的,现在全染了颜色,以后怕是不能用了。

  皇帝看的很仔细,一只荷包翻来覆去,最后抬起头看着嵇清柏,居然笑了一下:“哪儿来的?”

  嵇清柏想都没想,下意识跪在地上,大声道:“捡的!”

  檀章死死盯着他,内腹痛的翻江倒海,乌紫的唇动了几下,“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嵇清柏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软倒的身子。

  皇帝脸色青白,一双眼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放肆!”

  嵇清柏知道他动怒了,急的要死,慌不择言道:“陛下明鉴,我是……与娘娘是清清白白的!”

  檀章死咬着唇,看着嵇清柏不知在想什么,他显然是怒极了,眼白都泛了红,睑下绯色的莲花胎记像燎烧的火,轰轰烈烈着。

  嵇清柏满头大汗,他知皇帝是误会了,但现下解释感觉怎么说怎么错,于是干脆心一狠,冷静道:“我先帮陛下把毒解了,之后要杀要剐,但凭吩咐。”

  檀章哪肯让对方碰自己,他痛地发抖,使了浑身力气扇了嵇清柏一巴掌,这人也不躲,生生挨了那么一下,痛倒是其次,皇帝手上的血却印了他的半张脸。

  嵇清柏的神力早就在油尽灯枯的边缘,脸色比起檀章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如今苍白清隽的半张脸上满是血污子,乍一看似乎比对方伤的还重。

  “你、你要是敢碰朕……!”檀章的话还没说完,嵇清柏已经低下了头,含住了他放毒血的伤口。

  嵇清柏想着我都和您一张床上睡大半年了,能碰的早就都碰过了,这要随便能死他早就回佛境和白朝打架了。

  皇帝中毒的时间并不短,刚又气急攻心,内腹阴炽跟着窜上了头,嵇清柏边吸着毒血,边挤出神力给他调理阴炽之痛。

  说实话,嵇清柏都觉得自己真是太敬业了,就他现在还剩的那点斤两,既要维持男身又要照顾檀章,嵇玉要是身体再弱一些,他现下就能重新去找壳子了,不得不说这半年来他被佛尊养的太好,元神稳妥,灯油滋润,才能撑到现在。

  檀章只觉着胳膊上一片温润,对方吮吸的动作轻柔又熨帖,缓了伤口处的滚烫胀痛不说,就连内腹的阴炽不知不觉也被压了下去。

  嵇清柏吸了几口血,抬起脸,吐到一边地上,来回几次后唇瓣便殷红成了一片,他也没发觉,继续认认真真吮着。一旁的火光摇曳印出他另一半沾着血色的脸,檀章的胸口起伏不定,目光隐晦,不清楚神情。

  嵇清柏见吸的差不多了,才重新扶起皇帝坐直,檀章闭着眼,大概是刚才气狠了,现下两颊还飘着红团儿,瞧着真是娇,嵇清柏心软的不行,又殷殷巴巴的去摸他的额头,结果被檀章一把抓住了腕子。

  嵇清柏:“……”

  他忘了这是个鬼,荷包狼牙的事儿还没解决,力气恢复了大概就想着要怎么杀他了。

  无论怎样,嵇清柏觉得他还是得再挣扎下:“卑职之前的确说了谎,这个荷包不是卑职捡的,是临走前娘娘交给卑职的。”他觑了一眼檀章,皇帝没说话,火光照着那人的眼,明明又灭灭。

  嵇清柏只能壮着胆子继续编:“娘娘担心陛下安危,托付卑职一定要找到您,这荷包就是让卑职带来给您的,说因为是陛下您送的,有着陛下的福泽,一定能平安护着陛下。”

  檀章还是不说话,于是嵇清柏硬着头皮又添了一句:“而且娘娘也想让您知道,她想您了,正盼着您回去呢。”

  说完这话,嵇清柏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说借了人小姑娘的身子,但他毕竟真不是什么小姑娘,活了上万年的神仙,学凡人那套卿卿我我的还真有些尴尬。

  只是没想到,皇帝似乎还真吃这套。

  “你过来。”檀章突然说话,语气淡淡地,抓着他的腕子又用了些力气。

  嵇清柏几乎是被半拽着拖到人面前,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结果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突然耳垂上一痛,檀章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居然拿着那只狼牙耳钩,硬是穿破了他的耳垂,明晃晃的挂在了左耳朵上。

  这手法太粗暴了些,嵇清柏慢半拍的疼抽了气,檀章却还不放过他。

  嵇清柏只觉得狼牙坠子被皇帝扯着,痛的只能低下头去,紧跟着耳垂一暖,对方的脸近在咫尺。

  檀章低垂了眉目,眼角旁的红莲艳艳,他伸出舌头,细细密密扫过了嵇清柏耳垂上刚被扎出来的血珠子。

  嵇清柏:“……”

  檀章抿了抿唇,似乎在尝他血的味道,攸地一笑,低声道:“那这耳坠子你就替你家娘娘带着吧。”

  不出意外,后半夜嵇清柏的耳垂就肿了起来,洞外风雪漫天,曾德看样子是暂时找不过来了。

  洞内虽然不灭篝火,但止不住寒风萧瑟,檀章裹着狐裘都冻的脸色青白,嵇清柏当然也冷,冷到最后有些神志不清,连胆子都大了起来。

  皇帝坐着没动,感觉腰间慢慢缠上了一双胳膊,这不清不楚的侍卫跟只猫一样,往他怀里团。

  檀章其实有些低烧,自己冻归冻,身子却是暖呼呼的,嵇清柏抱紧了他,还把狐裘给扯开,将两人裹在了一块儿。

  这不要命的侍卫还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只要微微一转头就能看到对方红肿的耳垂和挂在上头的狼牙耳坠。

  嵇清柏终于是暖和点了,他舒服的叹了口气,一呼一吸都散在檀章如玉的脖颈里,皇帝侧过脸,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问:“你以前在哪儿当值?”

  嵇清柏原本想眯一会儿的,整个人僵硬了一下,这不能怪他装了个侍卫的身份,原本天上的时候他就是个下属命,一口一个“尊上”的称谓,规规矩矩,守礼乖顺,哪怕檀章如今下界变成了凡人,嵇清柏也没半点在他面前拿大的胆子,当人面就忍不住地做小伏低,恪守本分。

  于是支支吾吾半天,说了个不在编的活儿,想着搪塞过去。

  檀章不知为什么居然起了谈兴:“你这次救驾有功,回去后就到朕的跟前来当值吧。”

  “……”嵇清柏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严肃道,“保护陛下是卑职的本分,卑职不敢求别的,只是平常闲云野鹤惯了,不适合朝堂纷争。”

  他回去后就这法力又得修养个大半年,嵇玉身子太弱,养不养的好还是个问题,但又不能把话说绝了,佛尊渡众生之苦,难免艰难险阻,不变男身更是半点忙都帮不上,以后总得有个合适的身份能在关键时候用来救驾的。

  嵇清柏想了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道:“陛下只当今晚一夜露水姻缘,卑职并非这世间之人,自有难言之隐,但只要您有万一,卑职一定赴汤蹈火保护陛下周全。”

  檀章没说话,半晌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嗤道:“露水姻缘这混账话都能被你讲出来,爱卿莫不是神仙?”

  嵇清柏眨了眨眼,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但对着檀章的脸又端不出上神的架子,咳了一声,假惺惺地道:“陛下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檀章懒得再理他,闭着眼不再言语,嵇清柏瞧了他半天,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佛尊一定是信了自己,最后居然还美滋滋安然地入了梦,准备借着檀章识海里的法印好好反补自己今天一天的辛苦。

  大概就连皇帝自己都没想到,为什么会一觉睡得如此之好,以至于第二天檀章独自在洞中醒来,身上还盖着暖洋洋的狐裘,只觉一派神清气爽,腹内温舒。

  曾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跪在洞外面侯驾,半天才终于看到了一双龙靴踩在他面前还未化干净的雪上。

  檀章围着披风,低下头冷冷地看着他,问道:“嵇玉呢?”

  曾德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答了:“娘娘之前说出去玩儿,许是迷了路,昨儿半夜听丫鬟说才回营帐,现下应该还在睡着。”

  没盯住人这事儿,曾德的确办的不好,但他哪里知道嵇玉是换了个模样,再加上皇帝失踪,贴身的人早火急火燎的四处寻主,谁有工夫管个没名分的娘娘呢?

  也不知哪句话又惹恼了这头上的人,檀章笑了下,语气意味不明,听不出喜怒:“他倒是还睡得着。”

  曾德不敢接话,战战兢兢牵来了御骑,檀章二话不说翻身上马,鞭子狠狠一抽,不管旁人,当先奔了出去。

第14章 拾叄

  嵇清柏在半夜恢复了一些神力后,便醒来给山洞周围下了个防野兽的禁制,檀章只要与他同眠就一定睡的极好,毕竟梦神在侧,想失眠都难。

  赶回营帐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丫鬟因为他失踪,整晚都没睡,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遇了鬼。

  娘娘出去一趟,外裙没了,狐裘披风也没了,就穿了件中衣,能不让人误会吗?

  嵇清柏没工夫多解释,他又变回了嵇玉大胸萝莉的样子,让丫鬟拿针线过来。

  “您要针线做什么呀?”丫鬟犹豫着要不要找大太监,顺便请陆太医进来看看。

  嵇清柏叹气:“别问了,先拿来吧,再备点热水,我洗漱下。”

  丫鬟没办法,只能出去备水。

  嵇清柏拿来铜镜,手里捏着长针,在自己右耳垂上比划了半天,牙一咬,闭着眼狠心刺了进去。

  不是他不想用法术把耳孔变没,只是因为那耳孔是檀章亲手给他穿的。

  佛尊就算变成了凡人,神元仍旧是不死不灭的,再加上佛境中与嵇清柏魂魄交融了几万年,这人倘若想在嵇清柏身上留下什么东西来,那都是他这只区区梦貘之神抹到死都抹不干净的。

  两个耳垂都穿了洞,虽说怎么看怎么可疑,但嵇清柏也没别的办法掩人耳目了,实在不行,他倒是不怕最后被皇帝发现什么,只要别误会他红杏出墙就成。

  丫鬟端了水盆进来,看到他耳朵上漱漱冒出的血花子吓得差点叫出声,赶忙翻出伤药给人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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