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急什么呀?”丫鬟怨着,“回去后让嬷嬷给您弄,老人手都熟,比您这么折腾要好多了!”
嵇清柏就怕她不误会,如此一来痛都是小事儿:“我这不想着让陛下高兴嘛。”
只不过正在赶回来的陛下并不是怎么高兴。
檀章不是三岁小儿,帝王心术,重且多疑,昨晚那不清不楚的侍卫破绽太多,他见人演了一晚上,只觉得可笑,既可笑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他大半年都被嵇玉搂着睡觉,那人身子软的不行,瘦瘦小小,胆子却比天大,枕边同他说话像家常絮叨,没个尊卑,手下动作也不客气,怎么揉脑袋,怎么捂心口,怎么拍背,嵇玉往常做起来就熟门熟路,似乎半点不怕他这皇帝动怒。
明明哪儿都不像,却做什么都一模一样。
不清不楚的侍卫没那么软,腰却与嵇玉差不多细,虽然没真的看清楚过,但嵇玉胸前那两团却颇丰腴,檀章不重色欲,软玉温香贴着他脑袋都生不出什么旖旎念头来,昨夜那侍卫同样的姿势,胸膛平平板板,却似乎更合适,檀章在那人怀里似乎闻到了松柏香,忍不住张开手,丈量了下对方的腰。
真是细。皇帝想。
阴炽之痛这毛病,檀章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燎火一般痛了这么多年,唯有嵇玉是那场及时的清欢雨。这雨就算变了模样,成了烂泥里的污泡,皇帝都知道自己绝不会认错。
神仙妖魔,人间鬼怪,不论什么东西,这人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当个嵇铭的棋子,丞相的独女呢?
他什么都能给他。
檀章发狠地想,也能要他的命。
御骑是匹神驹,乌云踏雪,汗如血色,皇帝纵马驶入营地时,下人通报的速度都比不上马蹄后头飞起的土。
丫鬟“娘娘!”“娘娘!”地喊着,刚洗完头脸,还散着湿发的嵇清柏压根来不及盘头,赶忙掀起帐帘,眼前的马蹄高高扬起,檀章调着马头转了个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嵇清柏仰着脑袋,他半张了嘴,不懂皇帝这阵仗是怎么回事。
马上的人已经掀起狐裘,身轻如燕地跃了下来。
檀章见嵇玉大冷天的湿着发,不悦地眯了眯眼,扯下身上的狐裘,批头盖脸的将人一把包住,眼睛都没露出来。
嵇清柏没能跪下磕头,因为皇帝已经将他抱了起来。
“收拾你主子的东西。”檀章冷淡地吩咐着丫鬟,“全部搬到御帐里去。”
嵇清柏有些摸不准檀章当下的脾气,再加从头到脚被狐裘包着,想看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幸好没过多久,嵇清柏只觉着屁股底下一软,他被人放了下来。
湿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滴,没多会儿就晕了一片,嵇清柏扯下狐裘,才发现自己被皇帝抱到了御床上。
这床不比宫里的大,但也不小,底下垫着厚实的熊皮,非常暖和。
嵇清柏看着檀章伸手过来,右耳垂一痛,被他拽着。
嵇清柏:“……”
檀章口气冷淡,问:“刚穿的?”
嵇清柏故意把左耳也露出来,谄媚道:“这边也穿了。”
檀章看了一眼,轻嗤了一下。
耳洞刚打,被人捏拽这么久不痛才怪,皇帝不放手,嵇清柏也不敢躲,哼哼唧唧地呻吟半天,感觉自己右耳也肿了。
他心里是真的苦,想着两耳耳垂都大一圈,肯定跟弥勒佛一样了。
檀章折腾够了,终于是大发慈悲放开了他,见嵇玉头发还湿着,又让刚赶来的曾德递帕巾进来。
大太监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喘的跟狗一样战战兢兢伺候着。
嵇玉的头发虽然不是自己的鬃毛,但好歹长脑袋上,嵇清柏实在不想这么被皇帝糟蹋,于是被扯到几次后,按住了檀章的手。
“我自己来吧,陛下。”嵇清柏痛的眼角都红了,小萝莉的身子太娇,边抽鼻子边泪盈盈的,“我自己弄,一会儿就好。”
檀章总算没再为难他。
嵇清柏安安静静地擦干头发,他不会弄女子的发髻,随便绑了根辫子垂在胸前,抬头看到檀章正盯着自己,于是想着说些什么,结果还没开口,陆长生进来了。
陆太医现在见到嵇玉就脑袋疼,特别是看到对方还和皇帝在一块儿时,疼的都要裂了。
他恭恭敬敬跪下磕头,说:“臣来给陛下诊脉。”
檀章遇刺的事情曾德先一步已经知道了,肯定会差太医来看伤,皇帝没拒绝,只挥了挥手:“给他先看。”
“?”陆长生一时没反应过来给谁。
嵇清柏也莫名其妙的,坐着动也不动。
“嵇玉。”檀章突然叫他的名字,伸出手,“你过来。”
嵇清柏乖乖走了过去,见皇帝一直把手伸着,踌躇了一会儿,等靠近了才抬腕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檀章微微用力,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皇帝坐着时是双腿岔开的姿势,一手拉着人,一手搂住腰,微一用力,直接把嵇清柏抱到了腿上。
嵇清柏:“……”他吓的有些不敢动。
嵇玉虽说虚岁有十六了,但前头那么些年废着,如今将养的也吃力,整个身段娇小玲珑,抱着都显小,檀章似乎掂了掂他斤两,眉眼转瞬凝了一层霜似的。
陆长生又觉得自己要死了。
嵇清柏让他把着脉,这次时间更长,把完陆长生面如死灰。
檀章冷道:“说。”
陆长生抖着唇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嵇玉三岁离魂,为防止其醒来,他奉皇帝之命配了“长痴”,进而牵制嵇铭,不曾想嵇玉居然没能一直痴下去,不但醒了,太后还属意她中宫之位,既然如此,这命皇帝肯定是留不得,陆长生其实制毒比制药还拿手,他的“忘川”能在一年之内让中毒之人死于“体弱多病”,且半点查不出差池,原本此女每日服用的好好的,到头来皇帝突然反悔了。
解毒就解毒吧,陆长生“长春圣手”的名号在外,不会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可没料到有“长痴”在前,“忘川”在后,嵇玉原本底子就羸弱,他用药不敢过量,生怕凶猛,最后这毒解得慢不说,人身子反倒是越来越差,陆长生这回把过脉真的是连自己坟头该迁在哪儿都想好了。
他不敢说什么“娘娘这身子怕是撑不过半年”类似的话,但表情作不得假,檀章见他跪地磕头,脑袋都不抬,心里跟着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继续治。”皇帝居高临下,面无喜怒,只道,“配药去吧。”
陆长生抬头,想说什么,看到檀章表情,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低声应了一句“是”,膝行退下。
他走后,余下的两人都半天没说话。
嵇清柏实在觉得尴尬,咳了一声,轻道:“陛下的伤不看下吗?”
檀章低垂了头,静静看着他,说:“朕没受伤。”
嵇清柏趁他不注意撇了撇嘴,心想你毒还是我吸出来的呢,怎么回头就不认,太没良心了。
第15章 拾肆
刺客没抓到,围猎自然不能再进行下去,半夜御帐便提前撤了,有好事者一打听,原来不止刺客的问题,皇帝带来的那位娘娘说是身体不好,突然咳了血。
嵇清柏不知外头传他传成什么样,毕竟景丰帝情根深种这种话听着就很毛骨悚然。
咳血这事儿嵇清柏真不是故意的,他之前神魂好不容易被佛尊的法印滋养了段时日,一日被耗尽不说,嵇玉的身子本就弱的不堪一击,又是风又是雪的冻了一晚,换个铁人都熬不住。
皇帝的御辇金车玉石,络鬃银鞭,地龙热两头围着车中的锦缎棉被,嵇清柏睡得昏昏沉沉,迷糊中被人扶起来喝药,他睁开眼,看到檀章眼角旁开的绚烂的一朵红莲。
“太苦了……”嵇清柏嘟囔道,他总觉得到了这下界后每日药石就没断过,喝的浑身都是味儿,嘴里就没干净过一刻。
皇帝举着碗没说话,一勺一勺亲自将药汁喂进了他的嘴里。
嵇清柏喝完药被裹在锦缎中,发完汗后头发湿乎乎地黏在额上,他睡的腰酸背痛,于是被檀章从后面抱着坐起来。
曾德可不敢碍人眼,收拾了药碗退下,车里只留了嵇清柏与檀章两人,安静靠在一块儿。
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与皇帝贴的近了,嵇清柏是舒服的。
佛尊的法印绵密精纯,嵇清柏趁机修补识海,滋养元神中的灯油,他有了一些精神,看着像是陆长生的药起了功效似的。
檀章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他耳垂,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回去后朕重新给你弄一副耳挂。”
嵇清柏想到那一颗狼牙,很怕皇帝给他弄一对来,但又没胆子说不要,只能气若游丝的闭上眼装没听见。
檀章很容易看穿他那点小心思,轻轻笑了下,伸手薅着他后颈。
这就跟猫被捉了皮一样,嵇清柏心有不甘,但整个人就是控制不住地软塌了下来,皇帝揉捻了很久,放手时嵇清柏总觉得那儿该是被磨秃了一层皮。
刺客的事嵇清柏只字未提,他虽没什么政斗经验,但也懂得避嫌,佛尊是天命所归,谁都撼动不了他屁股底下的龙椅,但人嘛,贪嗔痴是七情六欲,没个妄念怎能当人。
朝中就算没有嵇铭,朝外也有别人,嵇铭的命格嵇清柏已经看过了,没甚新奇,不过朝外的他还没机会见着,得寻个时候掌一两眼。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看这么一两眼,也是说来话长。
像嵇清柏这境界的上神,还在六界之内,每过千年就得顺着因果渡一回劫,他和白朝会结仇就是在上个千年的劫数中出了差错。
渡劫这件事,有时候不是一个神仙的因果,运气好的话,几个小神小仙的打打闹闹,影响不大,结不出孽缘,但运气不好,碰到个上古大妖之流,就算是嵇清柏这样的上神,都有可能犯了过不去劫数。
嵇清柏自己不记得了,他历劫结束回归佛境,檀章说的也是轻描淡写,回头见着白朝,仙鹤难得恢复人身,在重新拼他的红莲命盘,见着他时的眼神能把貘一身皮给扒了。
后来白朝就开始与他不对付起来,但等嵇清柏再具体细问,对方似乎还被下了禁口,缄默再三不敢真的抱怨,嵇清柏只能零零碎碎拼凑出个大概,应他历劫那会儿该是碰到一只大妖轮回,差点没承住劫数,檀章在佛境里知晓后,亲身下界参合了他的命盘,佛尊这么一插手,嵇清柏的劫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但六界之内的因果轮回一下子乱了套,司命红莲更是承不住檀章的无量法印,碎了个天崩地裂,用白朝的话说,就是他那阵子就差以身殉盘重掌司命,也不想拼那红莲拼个几百年。
劫数渡完,缘孽殆尽,嵇清柏是全然不记得自己在下界和那大妖发生的事儿,也不知道檀章为了救他做了些什么,佛尊之后万年仍旧是那位莲座上清清冷冷高洁雅致的佛,他偶尔低垂眼,望向嵇清柏的目光不悲不喜不怒不嗔。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檀章每月下莲座的次数变多了那么一两天。
嵇清柏哪怕来佛境这么久,仍旧保持着原身当年在人界的习惯,佛境万重,总能在河鲜多的花果林子里找到贪吃嗜睡的貘,也不知檀章何时找到的规律,嵇清柏不当值时还能被上司从万重佛境里抓出来,加班的日子过的相当憋屈。
只是后来嵇清柏发现,檀章找他出来倒也不是光睡觉。
花果林子大如天勺,中间一汪碧湖,连着高峰瀑布,河流浅溪,青草丛丛,树荫葱郁,花开时节馥郁漫天芬芳国色。
嵇清柏平时爱在湖边垂钓,辛夷花树下风满花香,缤纷落了他一头一脸,顺着溪水打着旋儿的流到远去,后来湖边坐着的换了个人,檀章赤着脚,踝上金色的忘川铃似泉水叮咚,停在了那一片落花处。
嵇清柏觉得自己会偏爱辛夷花不是没有道理,任谁看那般美景数万年,入了眼又进了心必定是想忘也忘不了的,他原身是只贪睡好吃的食梦貘,元魂里又有上古神灯清泊明智,才能如此万年都不色令智昏,痴迷佛颜。
如今人间的梦魇阁中,那树玉兰明年春天定是能花压满枝,芳香年岁,嵇清柏又想到佛境里万年的光阴流水,有些可惜自己怕是见不到了。
回宫后他就被檀章留在了御龙殿,说是“留”不如说被禁更恰当,原本梦魇阁的东西全都搬进了皇帝的寝宫,连他让丫鬟出宫偷摸买回来的画本子都到了檀章手里。
嵇清柏见皇帝晚上看他的画本,有些尴尬。
檀章无趣地翻了几页,倒不是什么才子佳人,都是些神仙志怪,于是扔到一边,让曾德拿下去。
嵇清柏眼巴巴地看着,心那个痛啊。
回头曾德又送来了药。
嵇清柏:“……”
皇帝言简意赅:“喝。”
嵇清柏只能两眼一闭,吨吨吨地喝了。
喝完他正龇牙咧嘴地散着苦劲儿,就看见自己丫鬟托着新裁的胸衣进来,皇帝看过去一眼,顿了顿,没多问什么。
嵇玉有一件胸衣还在檀章的手上,皇帝没忍住,向对方的胸口望去一眼,这人非常不爱穿这种贴身的衣服,能趁他不注意,就偷偷摸摸给扯了,以为自己不知道,殊不知贴的近了,这胸口两团饱满的肉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檀章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晚山洞里平平板板的侍卫,目光不知觉游到了嵇清柏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