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看我应如是 第19章

  但郎君那暴虐成性,喜怒无常的性子,也跟地狱炼火中的罗刹万般无二。

  陆长生伺候了这么些年,仍是每日战战兢兢,这和尚如此冒失,也怪不得会惹郎君不快了。

  檀章摔了杯子后似乎气消了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腿,神色阴郁。

  陆长生小心翼翼道:“郎君要召人按腿吗?”

  因为腿疾的缘故,长年不用,肌肉自然会萎缩,为了保持正常模样,每日都需专人随侍按摩。

  檀章闭着眼,摇了摇头,他方才动气,牵扯到了肩膀的伤口,此刻殷红渗出了些,染上了衣袍。

  陆长生忙帮着他先处理伤口,等弄好了,又忍不住提醒:“那位方丈手上有长情的解药……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什么该怎么办?”檀章冷道,颇有些不耐,“让他帮我解啊。”

  陆长生眨了眨眼,以为主子在开玩笑:“……要解一年呢。”

  檀章皱着眉,似乎才觉着是个麻烦,自言自语地道:“一年就能解了?”

  陆长生:“???”感情您还嫌短呐?!

  嵇清柏回到前殿,重新跪在佛像前,还觉着耳朵热的厉害。

  他真是跟檀章挨得近了就容易失分寸,想那佛境几万年,又想上辈子当皇帝的佛尊。

  重重叠叠在一起,他居然差点忘了,今世的檀章哪还记得这些。

  自己在这头情深意浓的,怕是要遭人厌烦。

  嵇清柏惨惨淡淡地想,出家人要六根清净,他真是太不争气了。

  长吁短叹了一阵子,又反省了一番,嵇清柏才从无量殿里出来,路过的小沙弥正准备给客人送去素膳,见到他高高兴兴地围着叫方丈。

  “快去吧。”嵇清柏摸了每人一把光脑袋,“别等菜凉了。”

  小沙弥们:“方丈一起去吗?”

  嵇清柏苦笑,他当然想去,但得忍着。

  结果没想到,陆长生半夜又突然找上了门来。

  “怎么了?”嵇清柏随意披上僧袍,开门迎他,“小郎君有事?”

  陆长生只觉得难以启齿,含糊不清地道:“是有点事……劳烦方丈跑一趟。”

  嵇清柏心内惊慌,以为檀章身体出了什么事儿,他明明已经给对方喂了解药,自己法力也用了,怎么说药效也能撑个七日,为何又突然犯病了?!

  “不应该啊。”嵇清柏跟在陆长生后面,他走的很快,最后等于是赶着陆长生往前跑,“贫僧的解药怎么会没用呢?”

  陆长生跑地气喘吁吁,越解释越尴尬:“也不是没用,就是……”他实在说不下去,只能趁着夜色遮掩,神情甚是怜悯地看了一眼嵇清柏,咬牙撒谎道,“反正方丈去看了就明白了。”

  嵇清柏听他这么一说,当然以为是出了大事,哪还顾得上对方表情,当先一步冲进了檀章的禅房。

  陆长生在后头,“咔嚓”一声,直接把房门给锁了。

  嵇清柏:“???”

  屋里就亮着一盏夜烛,影影绰绰晃出床上半躺着的人影。

  嵇清柏一时被搞的有些懵,颤着声音试探着唤了一句“檀小郎君”。

  人影动了动,床帐被掀开,美人郎君里衣半敞,露出了大片如玉胸怀。

  嵇清柏哪敢多看一眼,忙侧开头,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结巴着问道:“小、小郎君,哪、哪儿不舒服?”

  过了许久,只听檀章叹息似的,低声道:“方丈,你离得太远了,我心口难受。”

第38章 廿七(上)

  嵇清柏真是头晕脑胀,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话,屋里灯黄影暗,床上的佛尊却像是染上了一抹欲色,旖旎万千。

  檀章说完,却也不催他,嵇清柏稳了稳心神,总还是担心对方的身体更多些,靠近了些问道:“小郎君心口哪儿痛的厉害?”

  话音刚落,嵇清柏便觉腕上一凉,郎君握着那处,目光熠熠,盯着他的脸。

  嵇清柏耳朵又慢慢热了起来。

  佛尊这一世,实在是太年轻了些,嵇清柏打量着小郎君的脸,分出神来地想,虽说除了人间,其他几界从不受岁月流淌,山河变迁的影响,佛境万年,檀章的容貌更是都未曾变过,但此刻仍旧是不同的。

  与之相比,嵇清柏总觉得这一世的自己已是半截枯木,再难逢春。

  当然,以他上神的境界,却又是万般不该这么想的。

  嵇清柏内心感慨,想不到两世下凡为人,他竟也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了起来。

  两人目光粘着,一时都未言语,昏黄烛光下,嵇清柏的长睫垂着,半阖住柳叶儿似的眼,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他看着有些清瘦,眼角旁有淡淡的一尾纹,端的是雅正与风流。

  小郎君一时看迷了眼,直到方丈伸手盖住了他肩头。

  嵇清柏离得远时没看清,近了才发现檀章肩膀的箭伤似乎被重新处理过,却不知为何又冒了血珠子,颜色隐隐透到了外面来。

  “怎么也不说?”嵇清柏皱眉,低声叹了句,“怪不得小郎君疼了。”

  “……”檀章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嵇清柏像把他当孩子,下了床去拿药,回来给他处理好伤口,又体贴地帮他穿好衣服。

  檀章懊恼地躺在床上,见嵇清柏要起身,赶忙伸手拉出他。

  嵇清柏的僧袍被拽住时有些惊讶:“小郎君?”

  檀章张了张嘴,他问:“你去哪儿?”

  嵇清柏解释说:“贫僧去倒杯水。”

  檀章抿着唇不说话,手却没松开,嵇清柏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下:“小郎君不用担心,贫僧不走就是了。”

  大半夜的,门被锁了,嵇清柏其实想走也走不了。他真身是一只貘,晚上总得睡觉,当和尚也会困,想着反正上辈子都一起睡那么久了,这辈子就睡这么一晚也无什大碍。

  既然想通了,嵇清柏也不是什么纠结的性子,他僧袍未脱,睡在床榻外侧,面朝着小郎君,有些困地打了个哈欠。

  “贫僧失礼了。”嵇清柏怕压着檀章的腿,隔了床被子在两人中间。

  檀章眉宇间又起了褶子,他似乎胸口憋了怒气,半晌才冷冷道:“方丈不用这么提防着我。”

  嵇清柏一愣,失笑道:“贫僧是怕自己睡觉不老实,压着了小郎君的腿。”

  檀章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道:“我的腿,也没那么不堪。”

  嵇清柏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于是只能闭上嘴,沉默地躺着。

  困意上来时,嵇清柏模糊中感觉似乎被人握住了手,他下意识握回去,便像安了心似的,沉沉陷入了梦里。

  身为梦貘上神,嵇清柏自己其实很少做梦。

  他该是织梦的神,吃梦的兽,要不然也不会在万年前被佛尊看中,升入佛境替檀章滋养神海。

  无量佛掌管着世间无数善恶,要保灵台万年清明又岂是容易的事?需得他来替佛尊吃掉恶念,梳理善根,方能维持无量大道。

  所以嵇清柏难得发现自己居然做了梦,竟觉得有些古怪。

  梦里他又回到了上一世,御龙殿后面的辛夷花林正是到了花季,落英缤纷,花香醉人,还是嵇玉的自己坐在树下,抬头望着。

  再一转眼,便是穿着玄色龙袍的檀章,皇帝似是刚下朝,匆忙赶来,肩上披着雪白的狐裘大麾。

  嵇玉回过头,只一瞬,便又成了嵇清柏自己。

  他对着檀章笑起来。

  花朵落在发上,檀章伸手替他轻轻抚去。

  嵇清柏一时甚至有些分不清是梦是醒,他伸手去摸皇帝的脸,快碰到时,檀章又变成了今世只有十六岁的小郎君。

  “方丈。”小郎君坐在轮椅上,看着他,轻轻笑了笑,“你是神仙,怎么会老呢?”

  他说:“朕记得你,你要是来了,朕一定能认出你来。”

  嵇清柏猛地惊醒时,只觉一身冷汗,他恍然看向枕边,檀小郎君睡的正熟,呼吸安然。

  嵇清柏看了他许久,一手遮住眼,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再想睡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了一阵,嵇清柏干脆起身,才发现另一只手被檀章握着,他面色复杂,终是轻轻挣开,蹑手蹑脚地下了地。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锁,嵇清柏干脆趁着晨光微熹回了自己的禅房,一路上遇到几个早起练功的小沙弥,幸好也没人多问。

  方丈有自己的经室,嵇清柏回去后,僧袍也没来得及换,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成卷的经书。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至于悔些什么,一时半会又稀里糊涂。

  妄念丛生啊,妄念丛生,嵇清柏绝望地想,他是来帮着佛尊渡众生之苦的,别到了最后自己却深陷其中,等到无量历劫归位,了却凡尘,他可如何是好啊!

第39章 廿七(下)

  六根清不清静的,跟抄经书真没什么关系,嵇清柏哪怕在经房里抄一天,回头想起小郎君天姿国色的脸还是觉得上头的很。

  他最后把经卷随意丢到一旁,收拾了笔墨去院子里清洗,看着那黑白淌了一地,心里头也没舒服多少。

  前院的执事找来时,便见方丈蹲在院子里,手里是洗了一半的笔墨,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执事上前喊了几声“师父”,对方终于是有了反应。

  “师父今天不去殿里讲经了?”执事问。

  嵇清柏哪有心情去讲经,敷衍地摇了摇头。

  执事:“那新来的方氏请您呢?”

  嵇清柏没反应过来:“请我干嘛?”

  “讲经啊。”执事理所当然地道,“给了不少香火钱呢。”

  嵇清柏:“……”

  说来惭愧,驼山寺在他没当住持之前,是真的穷。就算如今莫名其妙地香火旺了不少,他们也因地方小,活动少,捞不到太多香客的油水。

  直到后来嵇清柏当了方丈,开始出门做些讲经结绳开光的差事。

  他只需与朝临的小姐妇人们诵经将佛,或是在无量殿里多待一两个时辰,香火钱往往要比平日里多翻上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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