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之盛世繁华 第28章

景骊想到太后已是花甲之年,卫衍的父母更是已古稀,年事俱已高,恐怕经不起这样的风波,再加上卫衍如此这般,又是保证又是发誓,就暂时歇了这个念头,不再提起。

帐外的烛火渐渐矮下去,帐中的人都以为安抚住了对方,便丢开了这事,不再多话,一夜好眠。

第十八章 万寿无疆

万寿节那日, 文武百官赐宴保和殿,命妇眷属赐宴永寿宫。

内宴由周贵妃主持。

皇后以下,贵德淑贤四妃中历来以贵妃为重,淑妃早逝, 皇帝空着妃位没有晋封新人,皇后谢氏“暴病而亡”后,皇帝就把这后宫的诸事交给了贵德贤三妃协理。

周贵妃在三妃中占了一个名分上的首字, 再加上儿女俱全, 周家也是百年传承的世族,在她身后给她诸多助力,自身做事又颇有些手段, 明面上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这些年俨然已是后宫之首,离后宫中所有女子翘首盼望的那个位置, 就差了那么一小步。

可惜, 那一小步犹如天堑, 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跨过去。而且皇帝绝迹后宫多年, 除了逢年过节宫宴的时候才能得见,平日里最多是在太后宫中请安的时候偶遇, 说不上几句话就已离去, 就算她想努力也无从下手,慢慢地, 她也歇了这个念头。

毕竟, 比起皇后这个位置来, 还有个位置更值得她努力,那就是——太后的宝座。

她的瑛儿虽然非嫡非长,但是胜在颇得皇帝欢心,只要她小心筹划,万事皆有可能。抱着这样的心思,周贵妃带着华德庄贤二妃,将皇帝已经极为寥落的后宫,打理得也算四平八稳,至少表面上大家都称姊道妹,相处得和和美美。至于背地里的种种,历朝历代都差不多,不需要一一细说。

话说那日午宴时,皇子们被带去保和殿给皇帝祝寿去了,周贵妃安排完了宴席琐事,就小心伺候着太后用膳。

太后王氏对周贵妃的那点心思了如指掌,不过她从没有在人前表现出任何不悦,也没有当面给过她难堪,只不过在无人时冷笑过一声,轻轻吐出四个字:“痴心妄想”。

彼时是嫡长子继承制,嫡子嫡孙方为正统。既然皇帝当年为了皇家体面,没有废黜谢氏,那么谢氏就是皇帝的正妻,她的儿子景琪就是嫡皇子,目前也是事实上的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就算皇帝将周贵妃册封为新皇后,也不过是继室,她的儿子也不能越过景琪去,除非……

太后猛然想到这个可能,心中一紧,决定找个机会,和皇帝好好谈谈。无论皇帝这些年抬举周贵妃,是抱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皇子皇孙都不容有失。这是太后最后的底线,就算是皇帝也不容越雷池半步,其他人若有这样的心思,更是自己找死。

并非太后要与皇帝作对,而是景琪既是嫡,又是长,立他为储,是最能平稳交接皇位的人选,若让排在后面的皇子上位,那么排在前面的皇子,恐怕都要没有好下场,要么获罪要么丢命,太后是为了保全皇帝的子嗣,才希望皇帝能够顺位立储,不要乱来。

只是,皇帝在此事上,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太后一时之间,也难以摸清。

天家的婆媳二人,在永寿宫中明明各怀心思,偏又其乐融融地带领众诰命共庆皇帝寿辰,外廷的保和殿中,也是一派祥和气氛。

皇子们依次来给皇帝行礼祝寿,很快,就有明眼人发现这寿宴与往年略有些不同。当时,皇子们来行礼时,永宁侯卫衍正站在皇帝御座的下首,侧着身陪皇帝说话,因为皇帝没令他下去,事实上他是和皇帝一同生生受了诸位皇子的大礼。

皇子们的大礼岂是好受的,就算皇帝一时没有想到,永宁侯身为臣子,这种时候理当自动避开才是正理。所以,这一幕发生后,恃宠而骄、飞扬跋扈、目无纲常等等评语,在霎那间已经被某些人按到了卫衍的身上,就算是关心卫衍的人,在目睹了这一切后,在担心如此恩宠是福是祸的同时,那顶不知礼不自律的帽子,也是要戴在卫衍头上的。

其实卫衍这人向来是守礼自律的,默许这么失礼的事情发生,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皇帝的御座离众人有点远,而且卫衍当时侧着身,所以众人并不知道,皇帝正握着他的手在把玩他的手指头,还在那里低声威胁:“朕昨夜让了一大步,已经觉得很吃亏了,你若敢现在退下去,朕就拉你坐在朕身边,当场宣布这件事。”

卫衍无可奈何之下,两害择其轻,最后选择了站着不动,硬是受了诸位皇子的大礼,算是了了皇帝曾念叨过的,要让皇子们对他以父礼待之的那点念想。

反观诸位皇子在面对这一幕时的表现,则颇有些玄妙,从中也隐约可以看出些皇子们的性情。

领头的二皇子景琪当场就微微色变,被皇帝冷冷扫了一眼后,他迅速冷静下来,不折不扣地行了大礼,不过退下来以后,偶尔落在卫衍身上的眼神,有些阴晦。

三皇子景瑛浑身上下都是喜庆气息,一番祝寿词说得皇帝连连点头,在行礼的整个过程中,他那温润的眼神就不曾变过,就算落到卫衍身上时也不例外。

四皇子景琨则老老实实地行礼,眼中只有皇帝一人,连偷偷用眼角扫旁人一眼都欠奉。

五皇子景玳却有些好奇,行礼完毕,他还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站在他父皇身边的永宁侯几眼。

至于六皇子景珂,六岁的稚童尚有些懵懂,只是在内侍的带领下,按着教好的那一套规矩,乖乖行礼祝寿后,就退了下去,很快就缩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声不响地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皇子们退下后,接下来则是宗室王公文武百官共祝,礼毕,寿宴才算正式开席。

宫中御膳房整治的菜肴,华丽精美自是不必说,若论味道就稍微有点差强人意,就算是呈给皇帝的御膳,也是混个中等水准,绝不会尽善尽美,否则养刁了皇帝的胃口,众人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这是宫中无数不成文的秘密规矩之一,所以很多皇帝偶尔下个民间尝点小吃,就开始乐不思蜀,御膳房实在是难辞其咎。

景骊少年老成,心思缜密,对宫中的种种惯例都略有所闻,自然知道御膳房的那点把戏,不过他自身对吃食方面并不是顶顶上心,有了卫衍诸事上心后,自有寝宫中的小厨房给他弄好东西,他也就懒得发作他们。

至于群臣,能来参加寿宴是恩宠,是尊荣,哪敢计较菜肴的味道,所以这宴席的气氛始终是欢快热烈的。

至于卫衍,他好不容易才获得皇帝的恩准,退了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好歹皇帝还知道些分寸,没有逼他去受群臣的大礼,可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他暗暗想着,很有些苦中作乐的味道,尽量不去考虑今日的行为,会不会惹怒他日的那一位这个问题。

景骊不是不知道,他今日所为,可能在日后为卫衍为卫家带来种种后患,不过,在这件事上,他自有他的打算。刚才他那几个儿子的表现,自然都落入了他的眼中,也在心里根据他们的表现,一一为他们打上了分。

宽厚仁慈礼贤下臣勤政爱民,众人都以为那是他挑选皇位继承人的准则,连太后都信以为真,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他眼望座下的众人,心中默想着景朝辽阔的疆域,淡淡微笑,南夷已定,在他有生之年,北狄必将也是他的囊中之物,这万里江山,累世基业,必要挑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才能放心交付。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座下神情各异表现不一的儿子们,很是期待哪一位能够从其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儿女都是债,就算他身为帝王也不能免俗。何况,天家的亲情永远都是表面温馨实则残酷,弹指之间,就能化温情脉脉为你死我活。

不过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对自己的决定有任何犹疑。这是皇家子弟出生后就必须面对的宿命,无从逃避无法后退,成功者需要走过血与火的道路,才能到达至高的顶端,真正乾纲独断大权在握,而失败者只能博得一声叹息,很快就会了无痕迹。

宴席结束后,众人又去延禧宫陪同皇帝赏戏,卫衍因临时有事,没有随驾。

景骊此人,一向自诩风流倜傥文采飞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在是一等一的风流帝王。不过,自视甚高的他,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爱好。

一般的风流才子若是爱听戏,自当欣赏那些文绉绉的戏文,只有咱们这位自命风流无双的皇帝陛下,自幼只对那些刀马铿锵热闹打斗的戏文感兴趣,对那些咿咿呀呀你唱我和的戏文最是不耐烦,陪太后听几场,尚能勉强坚持下来,若让他自己去听,是绝对不会去找这个罪受。

这个爱好细论起来也不算什么缺点,只是与真正清风明月的高雅之士比较起来,有那么一点点掉份。不过在这点上,他与卫衍倒是很难得的非常默契,卫衍看戏也一向是看不出门道,只看个热闹。

内务府的官员们向来都会揣摩圣意,这次请来的两个班子都擅长武戏,特别是云喜班的那位当家武生燕钰成,虽然出道才短短一年,就有京城第一武生的美誉,扮相俊俏身手不凡,在各王公官宦家的堂会上不知道虏获了多少夫人小姐的芳心,此次,在皇帝的寿宴堂会上,更是史无前例地被安排了三场戏。

燕钰成那日头一出戏演得是他的成名作《鹧鸪天》。《鹧鸪天》全名《胡梁传.鹧鸪天》,《胡梁传》是讲述民间传说中的史诗英雄胡梁的一出戏,《鹧鸪天》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场。传说胡梁与蛮荒之族有过九次大战,最后将蛮荒之族赶出了这片土地,人们才能在这里繁衍生息。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胡梁,就把这九次大战编成了一部戏,《鹧鸪天》就是其中一场。因该折戏中有大量打斗场面,最能考验武生的身手功力,很多武生就是靠这折戏成名,红遍大江南北享誉京城名达天听,不过有更多的武生却栽在这折戏上,再无出头之日。

燕钰成刚出场就是十八个跟头,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摆出亮相动作,气息平稳姿态潇洒,顿时赢得了满堂喝彩,就连景骊也是连连颔首频频点头。

整场戏看下来,燕钰成年纪轻轻,表现不负盛名,绝对当得起京城第一武生的美誉,那一杆花枪耍得人眼花缭乱,时不时赢得阵阵赞叹声。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景骊对唱腔唱词什么的并无兴趣,也就看个虚热闹,卫衍又没有陪在他身边,他有些无聊,看着看着,就盯着台上有些走神。

燕钰成大概自幼练功,身体柔软,腿可以轻易踢到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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