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柯得逞了,把人都轰下床,四个姑娘捏着烟柄只吸一口,咽喉鼻腔肺腔肝肠都难受的不得了,房间里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咳嗽。穆柯说道,“使劲咳嗽,待会儿门开了我放你们走。”
姑娘们呛得难受没在意他说了什么。
穆柯手里拿着打火机,啪哒哒啪的开合,闭上眼想着若玉惬意的笑了:怎么自己也开始想着救风尘。
果不其然,房外的小厮去老爷子那儿汇报去了,不一会儿穆柯就听到了脚步声和钥匙的开锁声,心里暗笑时机到了,把打火机往床上一扔,丝帛棉锦登时燃成大火。穆柯又把烛台都推到了,最好的绵帛都很易燃,大火成吞噬之势。
穆柯嚎叫一声,“快跑!”
小厮叫唤,“快来人呐!着火了!”
穆如松一时间愣着不知所措,穆柯搡着四个姑娘往外跑,“别咳嗽了,赶紧的!”
厢房着火院里乱成一遭,守门的也不守门灭火去了,身后燃着大火,穆柯带着四个姑娘一路狂奔,分道扬镳去罢,他要去找野雀儿了。
夜色如水,浮云遮月。
穆柯在二马路上疾奔,春寒料峭的风从他脸颊刮过,这个少年的身影在一片沉谧的夜色里若隐若现。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可是在乱世谁又说的准?
他早就见过若玉。
三年前就见过。
三年前若玉刚抵沪那日他就见过。
穆柯依旧记得那天的夜色,淡淡的红色沉霭中夹杂着闪电雷鸣,映衬了那一夜的血雨腥风。
他记得那天的枪声轰击了整个上海滩——轰走了云蒸霞霨的夕阳余晖,轰走了料峭春寒里的晓月残星,金粉和美酒的醇香也被轰走了,又或者说那些暧昧的气味融入彻夜的暴雨里不曾飘入喉鼻……
时值一九二七四月十二。
国民gm军誓师北伐,打倒孙传芳旧部以后,相继克浙、淞,一路逼近上海。就在厉兵秣马乘胜追击之时,以蒋为首的国民党右派发动zb,大肆逮捕屠杀赤色分子和左派人士。
穆柯隶属汪部,以汪兆铭为尊为长,那时尊者还是公认的左派,还是“引刀图一快,不负少年头”的真英雄。
中共第一次合作破裂,右倾一派对gm果实的攫取已无法避免。
是夜穆柯收到命令护送一批中共gm党员离开上海。
那天人人都敏锐的嗅到上海滩被浓冽的火药味笼罩着,华界的气氛份外紧张,许多商家提早打烊,日落西山,暮色溶溶,大街小巷,行人渐渐的寥落。
入夜,华界宛如一座死城,风雨却是肆虐的。
劲风催着骤雨,越过廊檐,吹倒了桌案上的酒杯,酒湿了一截地板。狂风肆虐,连院子里的桃杏也不放过,吹的杏核乱颤,青翠又泛着些许枯黄的叶子湿透了黏在石板上,透过竹窗的缝隙隐约可见。
穆柯逃脱父亲的监管,找杜子豪帮忙弄到了一艘航船。
穆柯在人影幢幢中喘着粗气,马靴踏着雨水地,彻夜不眠,马不停蹄一般要送这些同 志去码头。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日的教训——血勇之人难成气候。
他不该一时冲动,带着人和突然冲出来的工阀交火。
穆柯眼前闪过一个画面,那些工阀和青洪帮会的人系着符号臂章——一匝白布,上面用墨笔写个“工”字。斧头霹雳声中夹杂着射击声,子弹密如连珠,在黑夜里织起辐射式的火网与弹道。
他身边的人在哄杂和厮杀声中倒下,血沫弥漫到空气中令人作呕,刮来的风也夹杂着血腥味,脚下更是横尸枕藉、流血漂橹。
穆柯猩红着眼声嘶力竭地怒吼,斧头柄突如其来夯在了他头顶,鲜血沿着额迹汩汩而下,入眼的是血雨,满目暗沉的红模糊了他的视线。倒下那一刻,一切都是红色的、迷眩的、骇人的。
当他拖着负荷重伤的身体,踉跄颓然地往回走,着实不济,便倚在墙角任由身体滑坐在地上。
血雨还在下、砸在脸上,腥风还在刮、冲进耳朵,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忽地在风雨声中传来一阵夹杂着急促喘息的疾奔,穆柯警觉起来,抄起手枪瞄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若玉。
窄仄的弄堂里,他抱着油布伞边跑边不时的回头张望,哗叽长袍的白色袍角风里雨里的来回翻弄。
看到自己的时候,他立马顿住了步子,布满雨水的脸不知是被吓的煞白还是本就皎如明月,夜色太沉,看不到那双黑玛瑙一样的眼睛是不是满含惊惧。
现在想想那一刻他应该是被吓到了,毕竟一身棕绿军装满是浸了鲜血的斧痕,更何况自己一脸的阴骘把黑洞枪口瞄准了他。
穆柯扣动了扳机。
若玉只是愣在原地吞了吞口水,尔后在拉枪栓的“喀吧”一声中回过神来。
水沿着他的衣袖如线而下,他撑开了手中的油布伞,低垂着眼帘不去看他手里的枪,只看着他的马靴缓缓靠近。
自己的头顶多了一把油布伞,隔开了瓢泼大雨,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这一隔,恍如隔开了红尘纷沓,恍如隔开了乱世浮生。
哪里来的小子?
若玉把伞轻放到身边,冰凉的掌心覆上了自己的手,拿过自己手里因雨水浸湿随时会炸膛的手枪,取而代之的是那把伞柄。
穆柯在雨帘里看不清若玉的脸,只记得他的眼睛很漂亮,黑如点墨、亮如繁星。
他攥紧了自己的手,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安好」
周围一片漆黑,他的心情却是明亮的,宛如枯木逢春,枝上开了两三朵娉婷的花,是光、是暖……
“若玉小爷,你乱跑个什么?大上海整天闹gm,随时有暴乱,你若是出了什么事端我们可都要跟着陪葬。”
“我没有要跑,我便急。”
若玉走了,穆柯心里嗤笑,他原是要逃跑的,只不过又被谁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