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拾遗录 第46章

季杏棠偏过头在他耳蜗上吹气,“不赌……也可以。”

摩肩接踵的大厅里,十几个统一着装的彪形大汉在赌场内转来转去,偶尔会将极个别已经输光了钱、又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他们的赌徒架出场外。另有七八个年轻漂亮的侍者,给客人们端茶倒水。赌场老板也许就是打扮的极为普通隐藏在人群里,时刻看牢自己的场子。

哗啦啦的麻将声中,门口走进来一个看起来像枯松一样遒劲挺拔的男人,穿大貂带墨镜叼雪茄,脖子上挂了一条大金链子,后面跟着两个保镖,一看就是满身油水的人,及至箱子一打开,五百万洋票。苏少九看见这种人就觉得鄙夷,季杏棠也笑,真正的高手打扮的比普通人还普通,输了不丢人,赢了也没有扒手惦记,这种招摇过市的,一看就是白来砸钱的。

两个人上了赌桌,坐庄的是赌场的庄家,和他们对赌的除了其他赌徒,还有刚才那个满肚流油的男人。堆在桌上的一捆捆钞票上面夹着纸条,写明是谁的钱,有多少。季杏棠的五万块上敷了一张纸写道「苏棠」苏少九摞起来一捆庄票上款印「季九」。

第一把玩的是骰子,混迹赌场的人赌一个骰子都不过瘾,骰盅里一下就是三个骰子。赌徒开始下注,把钱往大、小的投注区开始押,苏少九毫不犹豫地押了大,他说,“哥,你押小。”

季杏棠笑了笑没有下注。庄家开始摇骰盅,咣咚哗啦的一阵乱摇,季杏棠凝神听着,全身的气力都凝聚到了耳朵。

“咣”庄家把骰盅按在赌桌上,捻着小胡子笑嘻嘻地说道,“买定离手,一赔十,不换注就开盅了。”

赌桌上有人听骰子也有些伎俩,换了赌注,有些人蠢蠢欲动明显底气不足。季杏棠在苏少九耳边低声说,“四点,押小。”

苏少九听不出个所以然,他一直相信赌博靠运气拼手气,这才够刺激,他向来没有换注的习惯,季杏棠也没有多说把庄票押了小。骰盅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看小小的骰盅,有的人血脉喷张脸色通红,双手紧紧攥拳,等摇缸开了,庄家喊道,“小!”

所有眼睛都往骰盅里看,“一点、一点、两点。”

胜负已定,便有专人用木扒将桌上的钱扒向赢家,而输家则只好瞪着血红的双眼,继续从箱子里掏钱。

神乎其神,苏少九惊诧地看着季杏棠,季杏棠淡然地把筹码放到了自己面前,一翻十倍,他手里有瞬间有了五十万。苏少九说道,“哥……你怎么知道是四点……你出老千?”

季杏棠弹了弹他的额头,把他手里的二十万放到自己筹码里,“没有,我会听骰子,下一把听我的。七十万全押,赢了就走。”

玩个骰子,还没有人一把下这么大的赌注,苏少九顿时愕住点了点头,周围的赌徒也是两眼放光,增加了筹码。

第二把,季杏棠说,“十五点,押大。”

开了摇缸,四点、五点、六点。

苏少九看着红木扒把七百万的筹码推到了自己面前,眼珠子滚圆,喉骨不住的上下滚动欲言又止,看着季杏棠猛地亲了一口,“哥……哥……哥!”

季杏棠被撞的一歪,忙站稳了尴尬地抿抿嘴,看着周围人虎狼一样的目光,攥紧了苏少九的胳膊,低语道,“不要激动,走。”

两人刚离了桌,那个男人呸掉了嘴里的烟蒂,他也赢了两把,可是没敢下这么大的注,现在手里也是七百万,他觉得两个人赤裸裸地挑衅自己。“站住”,粗犷又具有威慑力的声音传来。

“艺高人胆大,看两位小兄弟出手不凡,倒不如请教一番。”很明显,两个人看走了眼,这位老兄招摇过市也很有底气。

每人筹码七百万,摇骰子,看谁的点数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季杏棠知道要惹上麻烦了,他一出手就能被行家看出是老手,加之赌场里的骰子注了铅,想摇几点摇几点,于是找借口把苏少九拉到一旁说道,“少九,我告诉你,越沉的声音骰子点数越小,一点的声音最沉最清脆,你去摇。我们不能惹麻烦,反正我们也不贪钱财只玩个刺激,不要紧张,他如果是千手,你也是稳输的。”

苏少九不信听骰子的技巧,刚才可算是开了眼,这会儿也跃跃欲试,他不管稳赢稳输,就为季杏棠一句话,不能在他面前丢人,摇出三点给他看。

两人对坐着,手里的摇缸除了稀里哗啦地响还泛着金碧辉煌的光。咣啷咚响的震耳,老大哥手腕劲挺有力仿佛要把每个骰子都摇碎。季杏棠在对面站着,苏少九是第一次边听边摇,玉白的脸颊汗涔涔罩了一层红热,手腕摇的麻木了,耳朵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努力地辨音。

老大哥把摇缸拍在了赌桌上。季杏棠听他的点数不太对,不由得蹙了蹙眉,他说要赌大,可他这个摇缸里的点数是极小的,先是三个骰子叠在一起,他停下摇缸的一刻碎了一个,季杏棠不由得心惊,“……一点……”

苏少九看向季杏棠,季杏棠觉得老大哥的缸里有玄机故有些分心,但也清楚地听出苏少九摇缸里的是“一点、二点、二点。”

众人在一旁看着两人针锋相对,苏少九最后摇一摇缸,拍在了赌桌上,季杏棠冲他笑了笑,“一点、一点、二点。”

“开!”庄家高声一喊。

苏少九开缸,「一点、一点、两点」暴露在众人面前,不免一阵唏嘘,“咦——就这本事还敢来赌”“什么玩意儿白激动了这么久”“没摇三个一点挺有面子啦哈哈。”众人哄笑,苏少九满不在乎,看季杏棠是笑着模样,勾了勾鼻子傻笑。

人们都等着老大哥开缸,摇缸揭开神密面纱一刹,人群又躁动起来,“看这气势三个六点稳赢吧”“一个六点也让黄毛小子下不来台”,可是开缸的一瞬间,众人面面相觑,季杏棠也不免大惊,只见一个骰子被摇的粉碎,另两个叠在一起,上面的骰子点数是一。

老大哥粗犷大笑两声,“这位小兄弟四点,冯某人一点,小兄弟赢了”,说着他把七百万轰然推向了赌桌的另一边,拢了拢貂皮大衣,潇洒离开前,拍拍季杏棠的肩膀笑着说道,“小老弟和兄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到底谁赢了,心照不宣。”

停顿一刻,季杏棠尴尬地说,“敢问老兄大名。”

男人揭了墨镜,眼角一道深疤延至发际线,犀利的眸光摄人,“鄙人冯友樵,幸会。”

季杏棠后背霎时燥热又渗出冷汗,莞尔一笑拱手行礼,“鄙人季杏棠,幸会。刚才多有冒犯,财归原主,还请冯兄多有担待。”

冯友樵哼笑一声擦肩而过。

季杏棠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冯友樵是斧头帮帮主,嫉恶如仇杀人如麻,青洪帮无人敢与之抗衡亦无人敢惹,入帮之始老头子就多有告诫,千万不能招惹斧头帮的人。今个儿耍弄了他,撞了他的枪口,钱也不要了,匆匆拉着苏少九就往自己的地盘跑。

跑的了人跑不了名头,这下子整个公共租界里都知道,苏棠、季九两兄弟三把赢了个黄金满贯,遗财七重天赌场,赌徒争得头破血流,一时混乱不堪,险些闹出人命。人怕出名猪怕壮,本想低调收敛输钱走人,这么一闹竟在上海滩风风火火起来。

事后季杏棠筹了一千四百万亲自送到冯友樵府上,冯友樵收了钱并没有见他。季杏棠告诉苏少九千万收敛,假装不知道就好。三天里两人一步也没有踏出法租界,好在租界是国中之国互不干涉,法租界里也没有什么太紧的风声。

季杏棠有些枉然,这下子真成了穷光蛋,负债累累,他是决计不会再去赌了,对苏少九也只能循循善诱。

第37章 由爱生恨

许宝山本来打算月底的时候请季杏棠看电影,结果前一天有事,把电影票给了季杏棠,季杏棠便和苏少九一起去看电影。去晚了,到了门口电影已经开场了,进去乌漆麻黑的一片,本来两人手牵着手,转弯的时候撞了个人,再一回身,苏少九不见了。

苏少九在电影院里被人直接迷昏套在麻袋里扛走了。再醒来时在冰凉的地上,嘴里塞的麻布蹭的他口腔疼人还被五花大绑着,他眯瞪着眼看见一幅西洋裸女画,摇了摇头,眼前有一个虚晃的人影正居高临下地坐在沙发上抽雪茄。

白啸泓见他睁眼了,俯身蹲在他面前取下了麻布,捏着烟蒂塞进了他嘴里,苏少九知道来者不善,“呸”地吐了出来,白啸泓歪头玩味地看他一眼,又捡起了烟塞进他嘴里。苏少九又呸掉咧嘴大骂,“你他妈也敢绑我。”

白啸泓着实忍不了了,直接扳了他的下巴把整个烟头塞进了他嘴里,炭火夹杂着烟灰把舌苔和口腔灼烫的有血腥味,血腥子气让他脸上渗了冷汗。白啸泓又狠掐着他的下巴,面带笑容语气却狡黠狠戾,“不肯吸?你苏二少不就是喜欢捡我吃剩下的?怎么样,那个婊子睡着爽吗?”

白啸泓可不只看法租界的报纸,整个上海滩的情况他要了解的一清二楚,七重天的事情自然也会洞察,苏棠?季九?醉香楼?这么怕露馅还招摇过市?一想到这里白啸泓就气火攻心,只想把两个贱人活剐了,切上一千片、一万片再剁成肉泥。

苏少九猛地甩头挣脱他的钳制,吐出冒着残烟和雾气的烟头,咳了咳又往他皮鞋上吐了一口夹杂着烟灰和血丝的唾沫,挑衅地说,“关你屁事!”

白啸泓站起身,把鞋尖伸到他肚子下蹭了蹭,一脚踩着他的头在脚底蹂躏,“关我屁事?哼,我不操他他就找你操。”

苏少九一半脸在他脚底下被揉搓,另一半脸在砂砾地上磨蹭,口腔连带着腮帮子都是火辣辣的疼,这种细碎的折磨让人痛不欲生,还不如一刀来的痛快。苏少九嘴角流着带血丝的口水,脸皮也被磨破留下灼红的磨痕,这倒不叫他难受,白啸泓的话才叫他眼里冒火,他翻身气喘吁吁不误耻笑,“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破事,狗嘴吐不出象牙,你也就会挑拨离间,识相的把小爷放了,那些屁话留着自己消化去罢!”

白啸泓啧啧两声,说道,“你们两兄弟到哪里都是蛆虫,把我白公馆搅得不得安宁。我都忘了,苏其正和婊子生的儿子天生就该喜欢婊子,你当他是个宝贝?要不要我给你讲讲你的好季哥干的婊子勾当。”

“呸!一张嘴就乌烟瘴气,可真他妈臭!”

白啸泓一脚踹在他胸脯上使劲碾了碾,力度能让他把心肝脾肺从嘴里吐出来,低头看着他一脸的险恶,“你季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我给操了。知道豪冠怎么没的吗?是他假仁假义不让我挣黑钱,爬上我的床。他也能把你骗的团团转,陪你睡觉之前是不是也让你答应他什么条件?他可就这一个通天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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