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自作自受
等一行人再从仙乐斯里出来已经凌晨,天还是黑的,远方泛着雾霭晨光有些翩跹,空气中是脂粉烟酒裹杂的困倦味道,当人们纵乐一夜开始向往床榻,街上的霓虹灯和萨克斯风也渐渐宁息,这座不夜城才开始安静,安静的能让人听到海滩上的白鸟振翅拍岸之际一声嘹亮的鸣叫。
把冯友樵和他挑的妞儿送上了车,季杏棠才敛了笑意深深的打了个哈欠,他这边准备离开,那边白啸泓就捉了他的手。季杏棠乏的很,着实不想多和他纠缠,抓着他的手腕叫他松开,又下意识的把手都塞进了裤兜里,“外面冷,进车。”
到了车里季杏棠倚在车座上就闭了眼,心平气和地告诉他说,“你也看见了……”他话还没开始说,白啸泓就开始折腾他,剥了他的外套,拽住他的领带抽出了裤腰里的内衬下摆。那伤口愈合了,因为只缝了针没有打雾上色,又只是一层漂亮疤痕了。季杏棠挡开他的手低声说,“不要看。”
白啸泓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好心办坏事?“你这半个月事情做的风生水起,怕是连想我的空档都没有。”
“欠你的都还清了我问心无愧,一刀两断别再来找我了。”
“还清了?”好笑,“谁都有资格说这话,就你季杏棠没有。”
季杏棠皱着眉直瞪着他,“姓白的你不要太过分,我是让你作贱过也容不得你作贱一辈子。多等一刻你都忍不了,非要让我把他逼走,现在好了梓轩死在荒村野外我也找不着!”
姓白的?过分?作贱?殷、梓、轩。
真让他生气!
白啸泓把季杏棠的领带在手上绕了一圈使劲一扯要把他勒死一般,他作势要挣,白啸泓一掌抵在他肩上让他动弹不得,欺身过来就是红着眼怒吼,“殷梓轩!殷梓轩!我看你让鬼迷了心窍!自从我把他弄过来,前两年还没什么,小婊 子越长大你越向着他,你想想哪一次吵架不是因为他。他让人糟蹋了,你和我大吵一架怨我不该去城隍庙,你怎么不想想他要找人来杀我。他让人下了毒,你又怨我趁人之危,你怎么不想想他把我出卖给法国佬,上一次你一走半年回来一次还是让我出手去救他,他多大的人你伺候他吃伺候他喝伺候他睡觉,我对你怀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叫我怎么安心,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双宿双栖?啊?我都恨不得把他撕开了让你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我千防万防就防不住你对他上心!”
季杏棠偏不看他也不动弹,只看着车窗外忽明忽暗的小彩灯发泄自己的不满,“那都是你自己太狭隘!我和他清清白白自始至终拿他当亲弟弟,你三番两次设计陷害,把我药的神魂颠倒让我去招惹他,躲过一次躲不过两次。你怀的什么心思?你的心思就是让我把他逼死好让你眼不见心不烦!他好不容易想明白了不和穆柯计较,现在你又叫我毁了他一辈子,先前我还觉得自己荒唐对不住你,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怎么可能我一睡着就梦见强逼着他行苟且之事,你让我拿什么脸去见他!”
白啸泓扳过他的下巴让他偏过脸来瞧着自己,“你说什么?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清楚!你自己干的勾当我怎么和你说清楚!”
白啸泓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怪不得他找来的姑娘那么长时间都怀不上孩子,三个人又都凭空消失,原来如此。他又开始咬牙切齿,“我药你、我药你是让你生个孩子不是让你去上小婊 子!我当你知道了借 腹 生 子的事,原来是小婊 子不仅在外边偷人还在家里偷人!”
季杏棠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头狂怒的狮子,抬腿往他肚子上狠顶了一膝让他猛撞在车座上,“你给我滚!借什么腹生什么子?你当我是想配种就配种的畜生?!还是当我是想玩弄就玩弄可以在身上找刺激的倌儿”一连串的事情怪梦在他脑子里乱窜,他什么时候能把自己当人看看,季杏棠生气到口不择言又喘了口气哼笑,“你看你越活越糊涂了,想给我找个女人生孩子没想到我误打误撞惹了梓轩,是你活该!你都三十的人了,能不能别像个孩子一样想个什么就是什么,你也不嫌累的慌。”
白啸泓瘫在座椅上开始无奈的笑,“我累!我累的要死!都是因为喜欢你想要你把我累的要命!”
季杏棠要被他逼的发疯了,揪住他的对襟开始红着眼大吼,“你是不是神经病!喜欢、喜欢你就再去养一个,外面的猫儿狗儿多的是,让你养上个十年二十年都能变成糖儿,反正这种事情养着养着就会养出感情,我对梓轩就藏着你对我的心思!”他的睫毛闪了闪就落了两滴泪,他猛地拂手挥掉,极端之后平静下来,“时候到了就该桥归桥路归路,你不要再来纠缠我,明年瑾娘回来我就会和她结婚。有病你就去治,治不好我把第一个孩子过继给你算是仁至义尽。”
“说的可真好,仁至义尽?你敢说这么多年你没有一点儿喜欢过我,就拿我当大哥仅此而已?难道我和你做的事情都是你看在我这当大哥的面子上迫不得已?”白啸泓和他对峙,两根手指头在他心口狠戳了戳,“你到底有没有心呐?朝夕相处了十多年,情分还比不上一个相处了十天的女人?就因为她有病?那她死了你是不是得记挂她一辈子?”说着一颗泪顺着眼角滑下来,硬是把他手上的戒指拽了下来当着他的面把那碧玉银托从车窗丢了出去。
季杏棠一拳头砸在方向盘上,开始又哭又笑,“你可真有脸说,我喜欢你为非作歹丧尽天良还是喜欢你心胸狭隘疑妒成性,你全身上下哪点招人喜欢?这么些年我对你失望透顶!除此以外你对我还真是不错,把我折磨死了还不忘在鬼门关门口拉我一把,我凡人一个你的喜欢承受不起。还有我告诉你,你伤我可以,要是敢害我的女人我让你不得好死。”
心灰意冷故而怔望住他的侧脸,却又好像飘飘忽忽看向外面,看的很远,声音都显得渺远,“你的女人?你的男人我也弄的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生意从日本做到新加坡,你当她跑到国外我就拿她没法子?”
季杏棠蓦地叹气,“事到如今,你看还要多久才能修来你想要的正果,怕是踏破了西天也求不得,你还要这么执迷不悟。”
白啸泓不曾回答,下了车把自己浸在早晨寒凉的雾露里,他还是更喜欢尼古丁的味道,苦且辛辣,便停下了步子掏出兜里的烟盒取一根香烟叼在嘴里,随手把烟盒丢在石硌路上腾出手来找打火机,那些弥漫起来像细雾一样的烟也随着一首叫不出名的摩登曲子飘远了。
季杏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朦胧着若隐若现,只有那一点橘黄色燃着的烟穗能让他辩清他朝哪个方向走了。梳的一丝不苟的三七分背头、永远搭在肩上的软呢大衣、西装口袋里有些巴黎香水味的口袋巾和不露表链的怀表、锃亮的皮鞋,他走在老街上越来越远。
第60章 兄弟情深
缘分不够无法在这世上聚首,缘分到头也就没有再纠缠的理由,何必叫自己深愁浅愁难消受,季杏棠如是想。那些过往都凝聚成剔透的水珠,指尖轻轻一碰就破掉了,散成雾。可是宝山兄把他叫醒的时候,他手里还握着那把水果刀,只用过一次,刀刃割的是自己,子弹打的是白墙。
“杏棠、杏棠……”许宝山边摇边叫他也不应,他自己猛地睁眼把许宝山吓一跳。“嚯!怎么睡觉还握着刀呢?”
季杏棠看见他也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把刀从他手里拿过放进了抽屉里,“小心,子弹有毒。”
许宝山把帕子递给他,“脑门子上都是汗。”
季杏棠接过手帕看了看手表,他睡了一整天,外面天黑了。许宝山问他还睡不睡,季杏棠摇摇头,再一摸脸都是冷汗,许宝山钻进了被窝里,“杏棠,过两天我要去南京一趟,家里就先麻烦你了。”
“嗯?去南京?”季杏棠想了想,“有什么急事?要去多长时间?这边我还得看着,而且这个月底墨白一百天生,得给他筹宴。”
“不给他筹,臭崽子把我的床尿的湿臭。”许宝山刚睡着就被墨白一泡尿给弄醒了,他是睡不着就思索些其他事,“我去南京事多着呢,少说也得呆两个月。我先回去和我爹娘说一声他们有孙子了,虽然把我赶出家门怎么着也得知会一声。顺便去找何文殊,那老狗自己跑到南京开了兵工厂,你购军火我去敲他一笔给你省些钱;再去找闻兰亭,以后要是打仗了,这药材可比金银珠宝还贵,先拢个上家。”
“何文殊?”季杏棠隐约记得此人,“可是原先在上海机器业同业公会的会长?那个从来不刮胡子的先生?”
许宝山点着了雪茄,往季杏棠刚擦净的脸上吐出浓浓的烟,“可不就是他,我说他邋遢,那老狗理直气壮要蓄须明志,要振兴民族工业,我倒要去看看这些年他有没有干出名堂。”
季杏棠手下那么多兄弟,没有一个可以这样替他出谋划策的人,也没有一个这样处处替他着想的人,独当一面的日子多且难,他着实需要这样的帮扶。季杏棠握住他的手,情深意切地说,“宝山兄,你我的情分,六国时的豫让说得明白: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你不嫌弃我的流氓身份肯以礼相待,不是你的帮衬我也不会活成今日的样子,以后是分是合、是顺是逆、是生是死,你若有难我定当死士报之。”
“杏棠……”许宝山被他诚恳的样子摄住,两人对视了片刻,许宝山忽地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说,“你睡糊涂了,搞得我明天就要有血光之灾一样。什么国士死士?智伯让人砍了头当饮酒盅,豫让为给他报仇雪恨漆身为厉、吞碳为哑去杀赵子襄,这情意来的太重,我付不起,你还不上。顶多算个知遇之恩,也是你自己有秉性,我不也靠着你吗,请保镖的钱都省了。”
季杏棠又说,“宝山兄,忙完这阵子我想开个武馆,这样一来徒子徒孙有个统一的门派,难归难,也总有一日能和地痞瘪三渭泾分明划清界限。”
许宝山被他看的肉麻,抽出手拍他的天灵盖,“你小子是想问我要钱了罢?”
季杏棠微微一笑,“我有的是钱。”
许宝山吸完了烟滑进了被窝里,扑闪扑闪被角溢出淡淡的香气,他偏头看着季杏棠说,“你身上的香气没之前那么重了,病好了。”
季杏棠原还以为是沉香佩环的香气太重,戴在身上久而久之香气就渗进了皮肤里。艾森无意中发现他身上这股自然的体香,闲聊时告诉他说,这个在国外叫荷尔蒙,一般人体内都会分泌这种激素,正常男性通过汗腺就排出去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的皮肤上留下这么重的香气,大概是内分泌或者皮肤分泌出现毛病了。许宝山发现他不是喷的香水嘲他跟个小娘们似的还有体香,季杏棠就告诉他说是病。其实他更愿意相信是他给自己的香气,不爱了情断了香气就没了。
季杏棠笑着说,“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还有奶气,你管我身上的气味干什么,又不耽误吃喝拉撒。”
“我不是突然想起来前些天妓馆里七嘴八舌的说丢了个姑娘,后来人找着了,是歹人杀人用尸油炼香,简直恶心透顶丧心病狂。”
这个人就是这样正事能说出门道来,滑稽志怪也说得出门道,季杏棠说,“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还有不急的话,你等月底了再去南京,我和你一起去。”
“听你的,先前没想起来崽子的事……”
除了日本人刚开始侵略东北,整个上海城时常有暴乱,那些间谍特务甚至是居民浪人都能煽动侵略战争的气焰,再之后这块半殖民半封建的海上乐园依旧是莺歌燕舞,丝毫嗅不到战争的气焰,至于季杏棠要集资筹款,他只说有备无患。
然而就在两天后,日本人纵火烧了中国商人的仓库和工厂。季杏棠被一阵嚎叫声惊醒,鞋子还来不及穿就拉开窗帘探视情况,黑色浓烟伴随着爆炸性的火焰从遥远的天幕滚滚而来,火光映的黑夜炙亮也映红了人脸仿佛能感受的到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在烈火燃着的一瞬间,想必整个上海城乱成一遭。季杏棠急匆匆去找许宝山,因为宝山兄的纺织厂就在那着火的方向。
季杏棠出了门,许宝山已经穿戴整齐,他把被嚎叫声吓坏的墨白交到季杏棠手里,惶急的出门去,季杏棠忙跟了过去,“纺织厂被日本人烧了?”
许宝山收到伙计打来的电话,来不及多言,拍了拍季杏棠的肩膀叫他赶紧回去,季杏棠不依不饶的跟着,他才抽出空来说道,“杏棠,你和崽子呆在家里别乱跑,他妈的日本狗发了疯,那一条街上的工厂全让他给烧了,现在场子里的工人生死未卜,好几个老板都在那儿等着呢,不会有事的,你千万别乱跑。”说罢,慌忙乘车离开。
季杏棠心里猛地发慌,纺织厂里的棉花茧丝都是易燃的东西,这下凶多吉少。他怀里墨白还哭的更凶,便赶紧给警察厅打了电话,又找自己的手下去救人救火。他心里还是着急,也顾不得墨白哭闹,把他安置在婴儿床里后慌慌张张锁紧了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