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拾遗录 第91章

季杏棠缓步走近,把枪口直直地抵在穆柯脑门上。一旁的副官看的着急,立马带人把三人围了起来,黑压压的枪洞全指着季杏棠。

“退下去!都把枪放下站好了,待会儿谁敢冲上来开枪,军法处置!”穆柯对围上来的士兵命令道,接着掏出身上的三把手枪,全丢在地上,他咧嘴一笑,没心没肺地说,“左右是欠你一条命。呐,让在场的都做个证,今天你毙了我,咱们两清。你也不用觉得吃亏,我爹最疼我,他现在身体又不好,说不准我死了也能把他带走。”

“滚。”穆柯话音刚落,若玉在他身后冷冰冰地发声。

穆柯转过身,双手抄在袴兜里一歪脑袋,同他对视,他很久都没有这样看若玉了,看了良久除了“好看”二字再看不出什么花样,他把目光放远,望向空白天际,“你可真是……除了一张脸再没有什么好的地方。做人嘛总还得有点自己的底线,你这样子老子真心不喜欢,看着干净凑近了闻还是又霉又臭。你也别跟我耍你的驴脾气,你配不上。我也不是替你出头,我爹做的孽、你娘做的孽,本来就该他们自己捱。你娘死了,这枪子我替我爹来挨。你说我怎么会一眼瞧上你这么个王八蛋?也许就因为我俩有一脉的血,那还请你行行好,在我爹临死前喊他一声爹,到时候我怕他死不瞑目吓着我娘。这辈子我认栽,下辈子我得躲得远远的,你说是不是?”

树枝上的鸟终是飞走了,只剩下飘坠的秋叶,沾了雨水,脉络清晰。

穆柯稍稍偏过头,目光又落在若玉脸上。

所有的情感糅杂在一起被抻成一条长线,在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里,越来越细、越来越飘渺,直到化成一缕烟,就那么散了、消失了。

若玉想,我就是仗着这一张脸,你对我好不也是喜欢这张脸,又霉又臭你还是喜欢,为什么要说自欺欺人的话呢?可是“配不上”他是真的配不上了,所以在他面前连叫嚣的资格都没有。若玉不想哭却忍不住挂了两行泪,他不能接受穆柯说讨厌自己,可时至今日哪一步不是自己一脚一坑踩出来的。若玉抬手抹了眼泪,转念一想那又怎样,反正他也不想活了,他就是死也要弄脏穆柯的黄泉路,谁叫他先来招惹的自己。

“砰!”一声清脆霹雳爆响,子弹从枪筒里射出。

若玉刚擦干的眼泪,眼眶里就涌落出豆大的泪珠子,穆柯一下扑倒在若玉胸前。若玉伸手一摸,手心立刻被他后背殷出的血染红了,他大叫一声,“穆柯!”

若玉眼睁睁瞧着季杏棠开枪。

副官赶紧让人把穆柯架了起来,吆喝着,“快!来人!”院子里的士兵乱成一团,担架抬人的抬人,端枪上膛的上膛。

若玉霎时脸色苍白,步履沉重走过去揪住季杏棠的外襟,骨节攥的青白,泪眼朦胧看不清季杏棠的脸,一个劲说,“开枪……开枪……给我一枪!”

季杏棠要被逼疯了,癫狂地大笑起来。白啸泓不知道眉头该皱还是该舒,他不就是希望季杏棠和若玉反目成仇再无瓜葛?现在目的达到了,心里的滋味却不好受,他最后吸了一口强碱性的浓烟来麻醉自己,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推开了若玉,若玉踉跄着后退两步,季杏棠则一下全身瘫软跌倒在地。

白啸泓想把他扶起来,若玉双膝一软跪在季杏棠身边,把地上的手枪捡起来塞进他手里,握着他的手把枪口抵在自己额前,面无表情地乞求,“很快的……你给我一枪……不会浪费多长时间……开枪……求你开枪……”

季杏棠双目无神地看着若玉,最后闭了眼皮,眼眶里滚下两颗泪珠。白啸泓一掌推开了纠缠不休的若玉,把季杏棠托抱起来回了客厅。

苏少九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不会太久,所有的痛苦都会结束。

一出好戏落幕,他就要粉墨登场。

苏少九绕过颓然瘫在地上的若玉,走进了客厅。白啸泓倒了两杯茶,一杯给季杏棠,一杯给苏少九。季杏棠则倚在沙发上偏过头,把所有目光都留给客厅外的若玉。

今时不同往日。白啸泓客气地问道,“苏督军忙里偷闲光顾鄙舍,有何见教?”

苏少九正襟危坐,刚才的混乱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直截了当表明了来意,“抓人。”

白啸泓暗想,杜子明的速度还真是够快的,不过半月就和苏少九勾搭成奸,果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他们以为有了那些把柄就能扳倒自己未免太天真,他们想和自己斗还嫩了点,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慌乱,从容不迫地说,“抓人?敢问督军师出何名?又要抓谁?”

苏少九慢条斯理直言不讳,“本来这个事情不归我管,可是我刚上任风骤雨急里站不稳脚,一群老东西虎视眈眈等着拉我下马,我这才亟于揽下这个事情。当然,我不会凭空捏造事实,抓的是你们白公馆的人,罪名可就重了——你们白公馆有人通匪,赤F。”

白啸泓听到这个理由,不由地笑了两声,“赤F?那督军可要查清楚了,世人皆知我白某人只给蒋公办事,结交的都是国民 党派,也是靠这点关系上位,别说没有必要刀切豆腐两面光,就是想攀赤的高枝也找不着门路。”

院外,若玉抱起五月那只巴掌犬漠然消失在季杏棠的视线。

季杏棠如梦初醒,待到听到赤F二字清醒无比。

苏少九拍拍手,身后那位穿西装的秘书长递给他一个档案袋。苏少九把档案袋推到白啸泓面前,笑里藏刀,“还请白先生好好看看,到时候别说抓错了人。”

苏少九胜券在握,白啸泓泰然自若,只有季杏棠这里剑拔弩张。

在白啸泓查看档案地时候,苏少九说道,“白先生不会不知道,现在上海滩鱼龙混杂,上海最高的天线在国际饭店顶上安着,整天发接各种电波,别说是军统的人,就是太平洋上,一堆译码员都在那儿竖起耳朵收听每个电符,然后分析破译。有些人背地里使些小九九,暴露马脚很容易。”

白啸泓实在惊愕,这份档案很详细,时间地点情报内容悉数清楚,这倒没什么,可是地点全来自一个地方——季杏棠在萨坡赛路的新房。白啸泓不可思议地看着季杏棠,这种不可思议不是说他通匪或者私藏赤F,而是他还是有事情瞒着自己,还是这么危险的事情。

苏少九的意图也显而易见,白啸泓不可能把季杏棠供出去。这次,名为处公,实来报私。

季杏棠不知道哪里没有处理干净让人抓住了把柄,好在瑾娘已经隐姓埋名,但是这下麻烦大了。还不等他说话,苏少九站起身,眼里寒光一闪,“白先生看好没有?还请你跟我们往特工部去一趟。”

“带走。”

从头到尾苏少九都没有看季杏棠一眼,因为他知道最后大获全胜的一定是他。

第85章 转眼成空

天色暗下来,熏黄的月亮被小块乌云掩住,像是手里的玉锻刺绣被弹落的烟灰烧焦了一块。

若玉躺在床上,五月蜷在他枕边,到了这个时候叫他生无可恋,他想睡一觉,睡一觉就不醒了。

出了这档子事,林骥昌被林锦笙气的差点要了老命。一开始看见林锦笙被打的鼻青脸肿折了半条命,二话不说带着人闹到了穆如松那里讨公道,可那兔子不是别个,是穆如松没见过面的亲生儿子,闹到现在他一张老脸没地方放,就只好让林锦笙跟着他哥去浙江跑一笔生意避避风头。

林锦笙大半夜从外面回来,不想回家受他爹娘的唠叨就跑去了英租界。本来天寒地冻困倦不堪,回来一看若玉正躺在床上睡觉,立马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窝,把冰凉的手拍在若玉的脸把他叫醒,“嗳,你怎么还在这儿。”

若玉被突如其来的冷意冻醒,睁眼看见林锦笙,不耐烦地翻身把被子卷走,在睡意中有气无力道,“滚。”

林锦笙抓着若玉的肩膀把他的身体扳过来对着自己,若玉刚翻了身,一滴东西掉在了他脸上,是林锦笙的鼻血。

林锦笙鼻腔被风吹的冷彻,血滴在若玉脸上才发现自己又流了鼻血。他低声吼一句操,忙从抽屉里找出手巾捂住了鼻子,“这个月第四次,有完没完!”

若玉伸出两根手指头抹了脸上的血,看着手指上的血痕冷不丁说,“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明天赶紧找个洋大夫诊一诊还能活多久。”

林锦笙擦着鼻血,嗤笑一声,“去你妈的不治之症,少爷我这是富贵病,火气太盛!”

若玉没再搭他的腔,昏沉沉闭了眼。林锦笙随手扔了手巾,胡乱地脱了衣裳就搂着若玉亲嘴,“泄了火再睡觉。”

若玉直接咬住了他的脸,一口咬出了血印子。林锦笙别的不怕,就怕他动嘴,这会儿猛地弹坐起来,捂着脸疼的嗷叫。“再乱咬牙给你撬了!他妈的属狗!”

随即林锦笙又嬉皮笑脸起来,哈巴狗一样从后面搂着若玉拱他的颈窝,“乖宝贝儿!你别老是呆在家里啊,世叔不是想见你嘛,你家开矿场富得流油,敲他一笔够我们快活个一年半载。到时候我们还用得着打卢瑾郎的注意吗?那小子不安好心,什么人体艺术展览,分明就是个下三流的色胚子!”

林锦笙捏了捏若玉的脸,“别不说话啊,反正篓子都让你捅出来了,你和你哥那点破事儿让人添油加醋传的沸沸扬扬,要不是和道上有点关系,说不准都成桃色新闻上报纸了。不过,你猜我爹怎么说?哈,他说你这模样男扮女装也嫁的出去,省得叫世叔发愁。你名声这么臭,算我吃亏娶你成不?啊?乖老婆!”

若玉懒得开口,和这个掉钱眼里的人多说一句他都觉得浪费口舌,“林锦笙,你可真是个人。想娶老婆?去娶死人吧!”

林锦笙交叉手臂枕在脑后平躺下去,“你这三少爷谱大的很,仗着我不敢动手整天讪着张臭脸给我看,还叫你白吃白喝赖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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