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柯走之前派兵保护宅邸,可日本人还是闯了进来,而府里正发生着残酷的厮杀和屠戮。
领头那个凶眉恶目的是加藤川,管家就倒在他跟前的血泊里。日本人闯进屋子里翻箱倒柜,拿的拿砸的砸,烧杀抢掠;院子里也嘈杂着乱成一团,下人准备着逃命,副官带着士兵和日本兵厮杀,奈何寡不敌众。
穆如松一死穆夫人全然失了主心骨,她充耳不闻混乱只在佛堂里盘坐诵经。姨太更是疯了,大包小包的收拾金银细软,她知道穆家惹了日本人,老头子又没了,自己的儿子还小,出了事谁来护着她?她要跑。
挽香把两个孩子藏好,让姨太和穆夫人也藏好,可一个劝不动,一个硬是要带着儿子往外逃。争执不下两人暴露在日本人面前,眼看如花美眷,几个日本人虎狼一样露出淫笑扑了过去。
副官一边和日本兵拼刺刀,一边大声喝令,“保护夫人!”
此时穆府里来了一位贵客。
苏少九直接带兵把穆府和加藤川的人层层包围。当枪洞全指向加藤川,他才正眼看了看苏少九。
日本人也端着枪指向了苏少九。苏少九不慌不忙抬起手示意手下把枪放下,加藤川疑惑地看着他,苏少九解下大氅,他这才清楚地认出来人是督军,冤家宜解不宜结,这自然是他想拉拢的对象。
苏少九看着门匾上“穆府”二字,说道,“领事先生这么大动干戈,不过是为了一纸矿契,这家人何错之有?”
加藤川道貌岸然地说,“这家人勾结特务,表面以合作为由实则伺机暗杀我们帝国优秀的将领,阴险至极,不能不除。”
苏少九哼笑一声,前倾了身体看着他说,“阴险至极?那他们也不至于蠢到把自家老爷炸死吧?”
加藤川反驳道,“这就是小人的高明之处,这样才能掩盖他们真正的罪行。”
苏少九哈哈大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和你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加藤川有些怒意,用目光同他博弈。苏少九满不在乎地说,“你想干什么我不管,我和穆家还有些私人恩怨要处理,也就是说,人,我全要带走。”
苏少九下了指令,士兵跟着苏少九进了穆府,只听见女人在大叫,“救命!救命!”
挽香攥住自己的衣物奋力挣扎着,一群禽兽的撕扯令人窒息。苏少九开枪瞄准了一人的脑袋,嘣的一声枪响,鲜血溅了挽香一脸,她尖叫一声浑身颤抖起来。苏少九身旁的手下大喊,“都住手!”
止住混乱,穆柯的副官在惊愕中看着苏少九带走了穆府所有的家眷。
苏少九回到白公馆,若玉已经在铺天盖地的噩耗中崩溃,他红着眼乞求地望向苏少九,颤抖着问,“穆柯呢?怎么样了?娘呢?嫂嫂呢?她们在哪儿?”
苏少九清冷地乜他一眼,“人我都安顿好了,穆柯那个缩头乌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穆桦肯把矿契交给我,我就保你们你家人安稳无忧。至于穆柯?你死了这条心,且不说别的,他今天是个团长,一个冲锋一个陷阵,明天就变成一堆白骨。”
若玉头晕脑胀,一步三摇地往外走,“别说了,你别再说了,我要去看他们、去看他们……”
苏少九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扯回来,“让你老实待在我身边就这么难!你要是还不安分,我就把他们全交给日本人!”
第95章 飞来横祸
杜子明在院子里坐着,满园的花木死的死,枯的枯,砍掉的砍掉,微晕的日光照着,满目苍凉。
他看的久了,垂着头侧脸枕在一棵枯枝上,太阳光从领口钻进颈窝里去,暖烘烘的一直晒着。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天好像黑了,是真的黑了。
山寺幸缓缓托起他的下颚,他腮上有嶙嶙的凹凸痕迹,那一小块,很红。山寺幸从来都不曾忘记这是一把生锈的刀子,生了锈还是刀子。可还是抚着他的脸轻唤,“先生,醒醒,这里冷。”
寒天里,人冷的木也就罢了,一点点温热,让他觉得冷的更加彻骨心寒。杜子明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半睁半闭着眼轻轻一笑,“工愁善病,这些花草都劳你打理。”
山寺幸害怕他露出怏怏之态,更害怕没有这一点怏怏之态。他迫切想在那片红上吻一吻,近乎发狂,他不敢也只是愣愣的瞪着眼看。许久,山寺幸说,“不碍事。先生,杜四小姐要怎么办?”
杜子明仰头看了看黑黢黢里罩着些弱光的天幕,做手势让山寺幸推他进屋去,“既然是穆家的人,我们就不用费心了,进去罢,喝些酒。”
外面风很大,一会儿东边浓了,一会儿西边稀了,听不清楚,嘘咻咻的像狗在哀叫。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沉沉的穿堂,只看见朱漆的楼梯那里有一线流光,回环曲折着远远上去了。
若玉准备去看看穆家人,可是苏少九不肯放他出去,他就那么坐着瞪大眼朝那光线看着。
他不是笼中鸟,笼子里的鸟打开笼子还飞的出去;他像是绣在雪青缎子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衣服没人穿了,发霉了、虫蛀了,死也死在缎子上。
过了很久很久,他只觉得周围开始寂静,又不是全部的寂静,有一些风声,像是芦花枕头里的窸窣声。后来他在混沌中清楚地听到马靴踏地的声音,这才颓然转头。
来人把吊灯打开,不是苏少九,是穆柯。若玉胸口猝然一紧,在他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表情迎接重逢,是否该和他说些知心体己的话,或者加以安慰,或者他对自己是否憎恶,就控制不住双腿跑到他面前,声线颤抖着唤他,“哥……”
穆柯很愤怒,眼睛被吊灯映着,以往是玻璃杯里潋滟的琥珀酒,现在是淬了毒的金水。
这个时候若玉只想有一个人可以依偎,有一点暖和感情,他伸手抱住了穆柯,上牙忒愣愣的打着下牙,“哥……你还好好的。”
穆柯回到家里目睹着狼藉一片,不过是一上午的空档,家中惨遭血洗,他还有脸叫他哥,真是让人恨不得活剐了他。穆柯伸手推他一把倒吸了一口冷气,“要不是你,我爹怎么会和日本人勾结被当做汉奸给炸死,我哥现在生死未卜,一家人的命又全押在一张矿契上。满意了吗?还恨吗?是不是把我也弄死了你才好过?”
这语气太冷,冷的听不出一点怒意。若玉摇着头说,“不是的、不是的,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怎么会害他们呢?我再去向苏少九求情,他一定会把娘他们放了。”
穆柯轻蔑的嘲笑道,“不是?渡部明臣骗我爹说你在他手里,结果你攀上苏少九继续做花天酒地的兔儿爷。你拿什么去求情?说出去我们一家人靠着你的屁股活下来,你不要脸我们还怕丢人!”
若玉看着他眼角滑了两行泪,落到了下巴尖。他突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白,稀薄,温热,料峭春寒里的一团哈气,你用手包住他,他就化成雾珠儿附在掌心;你不要他,他就会悄悄飘散。
若玉没有了一点儿骄矜,脸上也没有血色,“我能把他们救出来,到时候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算我亏欠你们的。哥,从前你对我好,我混账我不配,你现在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只希望日久年深,你心里同我解怨释嫌,更莫相憎。”
穆柯呸了一口,“你可真有脸,我喜欢你卖屁股还是喜欢你抽大烟?”穆柯一把揪住若玉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殷梓轩,我告诉你,我哥要是死了,你去给他们爷俩陪葬!”
他一脉的血在体内汩汩留着,靠着它活到现在,树高千丈落叶归根,这样反倒让若玉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大哥不会有事的,医生说他只是昏迷,很快就会醒的。”
“谁放人进来的?”苏少九突然出现在门口,一双眼睛藏在帽檐下的阴翳里,偏过头对身后的勤务兵说,“你是不想干了还是想死了?”
苏少九讪讪一笑,“奇怪了,党国什么时候也给汉奸封官?”
穆柯转身看着苏少九,少有的冷静,“就算是汉奸,我还有属部还有上司,他们可以撤我的职定我的罪,说到底也轮不着督军劳心费神。敢问督军把我一家老小捉走算怎么回事?”
在确定父亲的死讯后,穆柯没有痛哭,他不是顽强坚韧,只是心里空荡荡的。着实空荡,一夜之间,他的心就被另一种东西填满,他是个男人,不能像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生逢国难,他有家人,也有家仇。
苏少九径直走过在沙发上坐下,翘起腿西装裤向上耸了一耸。他把雪茄衔在嘴里,一眯眼睛看向了若玉。
若玉擦干眼泪,对苏少九说,“这么耗着也没有意思,你别再为难他们,季杏棠的下落告诉你。”
苏少九的心咯噔一跳。知道他弄个替身来忽悠自己,他的心恰似当日剜心戳骨的痛,憎恶仇恨的火焰吞噬着人心,把仅存的善良全都燃成灰烬。他俯身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着了火,重重地吸了一口,又忽地一笑,“季杏棠?他那个贱人有什么好,把我耍的团团转,出了事就跑的利索,跑狗场里欠他一诺,我放他一马。相较之下我更喜欢你,城府浅没心机放在身边安心。你亲哥在这里,你问一问他,要是肯把你留在这里,以后相安无事;要是不肯,我很难保证姓穆的能活几个。”
穆柯心中一凛强压住愤怒,“你想要矿契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穆家的人门都没有。我就是把他宰了也轮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