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歆道:“……听说从前老戎王在时,最不喜这位戎太子的,便是‘优柔寡断’四个字,这次他没抓住汉王给他创造的机会,与废太子决战,居然放任着废太子从朔方战场整军南下,说不定也正是此性格作祟。”
古骜道:“那戎太子究竟心思如何,还要再看才能定夺。若是他日后,在废太子左贤王部与我部激战后,元气大伤之时,出兵相击,倒是又不违背契约,又能得渔翁之利……却是个有心人,将来未必不会成为劲敌。”
怀歆叹道:“若真是如此,我以前倒还错看他了。他心中若有这些弯绕,懂得蛰伏待机,懂得筹谋、阳奉阴违,当年又怎么会被他父亲老戎王那般厌弃?”
陈江点点头:“这倒是难知。”
虞君樊问道:“……汉王是不是已经派田先生去了戎都?”
古骜点头道:“是,可如今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本以为二王相争不会这么快抽身南下,即便有此意,田榕能拖延一二,如今这番紧迫,倒是令我失算了。”
第131章(捉虫)
话说这时,田榕正在戎都之中,一座富丽堂皇的帐篷内,躬身给人打着扇子。
坐在座中的女子红唇艳眸,身着戎地特有的敞胸露怀的女装,露出半截白花花的丰满胸脯,慵懒地侧卧在一张宽大的虎皮椅子上。田榕站在她的脚边,面色恭谨。
女子翘起脚尖,用脚趾抬了抬田榕的下巴,扬眉笑道:“……我的两位哥哥都不愿见你,也就是我心情好,愿意听你说这些笑话……适才,我二哥差点就杀了你,你是怎么知道,要向我求情的?”
“早……早就听说公主女中豪杰,田某实在是钦佩非常,一时之间便脱口而出,向公主乞怜,还望公主见谅。”
田榕一边说着,一边神思飞转。
他扫视了一眼帐篷内服侍的侍人,全是面容英挺的戎人青年,时不时地和这位公主进行眼神的交流,田榕看出了些苗头,这时只恨自己长得不够英俊帅气,无法得到公主青眼,只好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我家主人,有好东西要献给公主!”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公主嗤道:“无非是金银财宝!那都是有价的俗物——金银,有了权力就能有;财宝,有了富贵就能有。真正的无价之宝,是天下什么都换不来的,你有吗?”
“……那敢问公主,这世上,什么是无价之宝?”
那公主用手臂支起身,好脾气地摸了摸田榕的脸蛋:“你真有意思,长着一张秀气的娃娃脸,倒像个女子,还说着有趣的话。见你这模样惹人怜爱,我才屈尊告诉你,什么是这世上的无价之宝。”说着那公主错落地放下脚,站了起来,走到一个侍卫身边,从他的腰上摸起,一直摸到背部,道:“无价之宝,是人的美丽……什么都无法换得美丽,美丽全然天成。”
说着,她又走到第二个侍卫面前,指着那侍卫脸上的一道轻伤,道:“可这样的美丽,太容易夭折,时间的流逝、意外的发生,都能让它毁于一旦。正是如此脆弱,又如此难得,所以才当得起‘无价之宝’之名,你说是吗?”
田榕点头道:“公主所见极是……”
那公主走到田榕身边,问道:“你们中原的汉王,美么?”
田榕道:“不知公主以为,何为美?”
“若说是男子,必身如山川,力拔山,声如狮吼,行如雷。我想这世上最美的,也就莫过于此了。”
田榕眼睛咕噜一转,跪下道:“禀公主,汉王军中,果有一位这样的美人呢!只是……只是他现在披甲上阵,为汉王抵御左贤王,倒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公主了!”
那公主问道:“……是武将吗?”
田榕道:“是武将。却不是一般的武将。他行若奔雷,立如洪钟,力能拔山盖世,乃是天下最难得的英雄。”
公主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可不信,我父亲手下原有四大战将,除了阿贝尔塔,我嫌他年纪太大,其他三位,我都尝过滋味,还与其中两位,育有子嗣,也不过尔尔。你怎么敢这样说?”
“闻不如见,公主为何不召他来见见?”
公主点了点头,望向田榕,明眸如水:“可他来不了,他是汉王的武将,除非我哥哥暂缓南征,他才有空抽身前来,是也不是?”
“是,正是如此呢!”
公主笑了笑,渐渐地,那笑容凝固了下来,忽然她暴呵一声:“来人,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立即有戎人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夹住了田榕,就要把田榕往帐外拖去,田榕高声叫道:“公主!公主!你若是真急着见美人!我这就写信给汉王,让美人立即就来!您一看便知!到时候再杀我也不迟啊!”
“公主!公主!千军易得,无价之宝难求!机缘难觅,您就如此弃之不顾么?金银财宝能买到,夺到!可在这世间,与美人相遇,可是千载难逢啊!”
“公主三思!”
“公主!”
“……慢着……”公主抬了抬手,止住了侍卫对田榕的拖拽,她又招了招手,田榕便又被拖回到了她面前,她伸手抬起田榕的下巴:“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哥哥虽然行军甚急,不过停些日子,待我见了美人,再剿灭你们,倒也不迟。”
田榕舒了一口气:“……公主英断。”
“……嗯……”公主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你去写信给汉王罢,让那美人速速的来。”
戎人侍卫这才把田榕放了开,田榕挽起袖子,道:“还向公主求点笔墨。”
公主摆了摆手,便有人寻了笔墨给田榕。
“我可以让哥哥停五日,记住,只有五日,五日以后,哥哥照常行军。若那人来了,不是美人,仔细我剥你的皮;把你一块一块剁碎了,喂给狼吃。”
“……公主雅量。”田榕一边写信一边擦了擦手心的汗:“……是不是美人,公主慧眼如炬,看一看就知道了。”
————
“——报!田先生有信!”一位原本一直护卫在田榕身侧的虞家暗曲,气喘吁吁地匆匆进门,半跪于地道。
“快拿上来!”陈江在一边道。
“是!”
信笺被呈上来递给了古骜,古骜仔细地看了一遍,问道:“田先生,有让你传什么话么?”
那部曲咬牙道:“……我等原本是扮作商人,结果去了右贤王军中,却被人认了出来,几乎遭了毒手,倒是那位戎地公主也在,她对田先生心生好奇,便说接到她府中,慢慢处置。田先生把信给我的时候,对我说,这次怕真是不行了。不过能拖延五日而已,还说有负于汉王托付,心中有愧,让汉王保重。”
古骜沉默地将田榕的信笺递给了虞君樊,虞君樊看过了一遍,又递给了怀歆,怀歆看完后,递给了仇牧,仇牧先是垂下目只扫了一眼,看着看着睁大了眼睛,又翻来覆去地细细读了,这才递还给了陈江。
正在这时,又有人飞马来报:“——报!左贤王之军停在朔方之南休整,日未黯淡,却就地扎营,不再前进了!”
陈江抽了一口气:“若是真能缓五日,铁浮屠便能尽数打造好,也可以稍加训练一二了。”
古骜点了点头,这时怀歆微颦着眉,上前一步,道:“汉王,依我之意,田兄此事,并非不可解决,我有一策。”
“……怀兄请讲。”
“田兄既然说那戎人公主,能因一己之私拖延五日行军,平日里必也多乖戾,不如果真派遣典不识率一队骑兵径入戎都!”
“你的意思是……”古骜问道。
怀歆道:“我们平日里可没有这样的机会,能长驱直入入戎都城。如今戎人分而为二,各自为政,可是都不敢得罪戎公主,为何?乃是因为戎公主乃是两位北戎大将的爱子之母!现在戎公主有令,三位与公主交好的战将中,两位被戎公主借给了废太子征南,一位被借给了戎太子守卫朔方,那么此去戎都的路上,定皆是戎太子守卫——戎太子今后有求于戎公主之处尚多,既是戎公主想要的人,他会拦着么?”
“不错。这倒是有可乘之机。”
怀歆道:“不如让典不识率三千精兵,除典不识外,全扮作送礼的奴隶,一路跟着典不识杀入戎都,劫持戎公主!不怕废太子不回防,不怕戎太子不来争抢。若是能顺势再挑起戎太子与废太子不合,那更是事半功倍。”
“……这是一招险棋啊。”
“汉王征戎,踏足北地,本就是险棋。险中以奇胜,处在险地而不愿冒险出奇兵,最终怕是难以为继。”
古骜在房中踱步,虞君樊道:“……拖延五日,铁浮屠但造好了,未必不能抵御戎人,如此将三千精锐之师孤注一掷,与汉王座下最得力的大将一道涉险,若此番不成,两郡也危险了。”
怀歆道:“汉王,中原之军,已经一百年没有入过戎都了,他们早已疏于防备。就算此番覆没,只要能再给两郡拖延十日,铁浮屠日夜训练,迎接左贤王疲惫之师,即可一击攻成,北地可定也。”
古骜最终决定道:“……挑得力的大将换防上郡,让典不识过来,我交代他几句。”
第132章
一阵尘土扬起,典不识带着三千精锐,身披戎装铠甲,胯下乃是戎地千里骏马,身后背着两板铁月双斧,气若奔雷地来到了渔阳城中,在郡府外匆匆翻身下马,迈着大跨步直入郡府。
门口陈良正巧办事出来,典不识一把抓住他问道:“六弟!出什么事了?大哥这样急着把我寻来!”
这些日子,陈良忙着安顿陆续前来渔阳,投军抗戎的四海义士,正手忙脚乱地几乎找不到北,抬头一看典不识,“哎呀,三哥你怎么来了?”没时间和典不识多讲,陈良只摇头道:“这些都是二哥他们在书房里,同怀仇两位公子、还有虞太守他们才能知道的军机要事!你问我,我哪里知道?我现在可忙得很!既然是大哥叫了你,定然是有要紧事,你还不快进去?”
典不识只好放开了陈良,匆匆地几步走到了门里,立即有人侍者上前道:“典将军这边请,汉王等你很久了。”
典不识点点头,跟着他来到了后院的书房,一进门,只间古骜一个人正负手立在房中,正在踱步……古骜身旁的架子上,挂着一见镶满了宝石珠贝的黄金铠甲,再旁边的床上,则放着一件绣工精致的披风,只见色泽鲜艳的红锦布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下山猛虎,长着血盆大口,似在怒吼,看起来活灵活现,威猛非常。再旁边放着的,是一套做工精致、形状却犷悍的马鞍。
典不识一步迈了进去:“大哥,你从哪里寻了这么些好东西?”
说着典不识便走到那黄金铠甲边赏玩了起来,还抱起了头盔细看,古骜转过身来,抬起眼:“……都是为你准备的。”
“……”典不识愣了一下,“都是给我的?”
“来,你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典不识放下了那头盔,坐到了古骜身边:“大哥你快说。”
古骜面色有些沉重:“……这次任务,倒是有些难为你,十分凶险。”
典不识一拍胸脯:“凶险怕什么?大哥你知道!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这个‘险’字!是什么事如此为难,大哥尽说就是!”
————
……正当古骜与典不识在书房说话之时,仇牧则一个人坐在在汉王府花园的小亭中,面色有些焦躁地东张西望,每过一会儿,他都会问侍者:“……你去看看,典将军出来了没有?”
“还没呢……汉王召典将军说话,怕是还要等上一会儿。”
“典将军若出来,你即刻告诉我。”
“是。”
典不识从古骜书房中走出的时候,身后跟着好几个侍人,一个抱着头盔,两个抬着甲衣,一个端着披风,另一个抬着马鞍。
典不识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思量。他刚才从古骜那里接到了一个千里奔袭的任务,按说,这种深入敌后,发动突然袭击,大开杀戒的事,是他最爱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典不识心里倒是有些拿不准了。
古骜嘱咐他说:
“路上遇到盘问,你便说你是公主要见的人。”
还说:“不可逞一时之勇,一言不合,便与戎人骑兵硬拼,当以挟持公主为第一要务。”
“公主周围定有兵甲护卫,到时候需见机行事。”
“人之大勇,在于有谋,此番成败,关乎全局。从前读史,那些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之人,不仅身犯险境,更重要的是在险境中,心有定力,张弛有度,才能最后近身一击。”
后来古骜又细细嘱咐他许多,典不识也听明白了。原来这戎地的公主听说自己的盛名,想见见自己……而自己趁此机会,需要掌握好时机,一击必中,擒拿公主。
——这和自己从前的作战都太不相同了,典不识总觉得哪里使不上力,却说不上来。好像一肚子勇武没有找到出处,反倒感到了此行的棘手。
正在这时,仇牧忽然从前面的拐角伸出头来,对典不识招手道:“典兄!典兄!你过这里来!”
典不识走了过去,奇道:“仇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仇牧拉着典不识就来到一边,道:“我等你许久了!”
典不识道:“接了大哥的令,我马上就要去奔袭戎都了,实在没时间与你闲聊……待我回来,你若有什么事要找我,我们细细说,如何?”
仇牧看了看左右,摆了摆手,让那些抱着典不识金盔金甲的侍人都退远些,这才对典不识道:“……正是和你打戎都相关呢!你快过来!”说着仇牧又往花园深处走了些。
典不识这才跟着仇牧走了几步,停在仇牧身旁,仇牧问道:“典兄,你可知道,女人最喜欢的是什么?”
典不识道:“……这跟打戎都有什么关系?你说要紧的,不然我走了啊。”说着典不识作势转身要走,仇牧一把拉住典不识,道:“唉!你要打的是不是戎公主,汉王是不是交代你要劫持她,最好挑起左右两贤王的不合?”
典不识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