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清辉道:“有的那几个,都按通敌罪给处决了,直接上的军法。”
古骜点了点头,那几个处斩的名单,是他亲自审阅的。
“那就好。”
饭后三人一道看了新兵操练,古骜道:“这种程度不够,要加紧训练才是。”
廖清辉道:“此战很多军官都牺牲,老什长战死了,伍长顶上了什长,老百长战死了,什长顶上了百长……百长顶上了校尉,校尉顶上了军统……众人有许多从前不会的地方,现在都只能学着做,所以慢些。”
古骜道:“以前古谦在守城军中搞了一个告军中书,把他自己为将的体会公之于众。既然众人有不懂之处,不如把军中从前战功最佳的百长、校尉、军统都喊来,一人写一写自己是如何做百长、校尉、军统的。不会写字的,让人笔录,写好以后让众僚长分发给大家诵读。”
廖清辉道:“是,我这就去办。”
这夜古骜与虞君樊趁着月色,离开了大营,往渔阳城回行,虞君樊骑在马上想起什么似地道:“廖公子沉静了许多呢。”
见古骜没有说话,虞君樊又道:“他亲手杀了他引荐的那个世家子,另外几个,虽然并非他亲手所除,也是死在他手了。”
古骜道:“清辉这是为大局伸义,做得对。人总要长大嘛。”
虞君樊看了古骜一眼,道:“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古骜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河间郡,那时他还懵懂,什么都不知道,想让我做他的夫子。如今我与他虽然没有师生之名,可是能教他的,我都教他了。”
虞君樊道:“……原来如此。”
两人再没说话,马蹄后尘土飞扬而起,虞君樊看着古骜在月下的侧影,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患得患失了起来,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到底是什么变了呢?不自觉地与古骜驰近,古骜刚问了一句:“……怎么了?”虞君樊就拉住了古骜领口,侧身吻了上去。
那个吻随着两马相近而触碰了一瞬,却又因为两马分离而松开了。
“……君樊?”古骜望了过来。虞君樊掩饰般地笑了一笑。
第158章 (修bug)
古骜也笑了,目光温和:“你笑什么?”
虞君樊摇了摇头,古骜伸出手臂,隔着两马间的距离,指尖触碰到了虞君樊的肩膀、虞君樊的发。虞君樊拉起古骜的手指,放在唇边低头吻了吻。
古骜和虞君樊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一幕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那个人正是站在城头远眺、一身戎装的古谦。古谦看到两人亲热的时候,一开始愣了一下,随即又想起田小妞来汉中见古骜的事,心中不知为何,漫上一股酸涩。
“古将军,汉王回来了。”
古谦摆了摆手,道:“开城门。”
近了渔阳城,吊桥放下,城门开启,古骜和虞君樊一道入了城。古谦的目光追逐着古骜,先看着他进了渔阳,又看着他过了瓮城,又看着他进到城内。
一股自小就十分熟悉的憋屈感,渐渐地将古谦淹没了。他本以为他做了将军、凭借战功成了许多部下信赖的人、成了人上人——这股感觉就会消失。可是他错了,为什么明明古骜没有他努力,却从小就比他得到的多呢?田小妞快到出阁的年纪了,他之前去看望干爹干娘的时候,总能看见辛夫人和他干娘一道做针线,嘴里闲谈的,无外乎是古骜与田小妞。
可是古骜在军中,和虞太守的事,自己早就察言观色而知,辛夫人还巴巴地盼着要把女儿送来!古谦想到这里就越发生气。
他不如古骜,这是他的命。他干爹古老头子早给他算过了。不过古老头子说,虽然他命不及古骜,但他的命也是贵的,能做人上人,能干一番事业,能有一番大成就。
——这话实在是太得他的心了。比起总是骂自己狗儿改不了吃屎、又曾把自己逐出家门的亲父,他觉得古老头子说的才是真话。
古谦确信这一点,所以刀山火海地,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往里跳,从不惜身。谁不知道他这个将军,是拿着亡命的狠劲拼出来的?
他盼望着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古老头子嘴里说的‘人上人’。
可就算如此,如今对于这命,他却矛盾起来。
他信命,可此时他却不愿相信,自己永远得不到与古骜一样的一切。
今日古谦心中这番滋味,倒不是无故而来。原来古骜久不回汉中,田小妞如今早已出落成一个丰腴的小美人,辛夫人心中焦急,古骜已称了汉王,她女儿若是能做小妻便是侧妃,趁着古骜还没看上哪家大世家的女儿聘为妃,她想赶紧让女儿先入王府才是。此事她拿不定主意,便和田老爷说了。田老爷也觉得是,便和古贲说了。
古贲却说:“北地战事紧,物资匮乏,现在把小妞送过去,只怕委屈了她。不若等等,待古骜征北得胜,回了汉中,这才两得相宜……小妞现在也不大嘛,小小年纪,你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如今舍得让她一个人孤身去渔阳?”
田老爷道:“……我们可以跟着一起去嘛。”
古贲叹道:“兵者,国之大事,如今战事连连,前阵子栈道都毁了,据说戎人的兵马,直逼渔阳城下,城里几近粮绝,城外万物都涂炭呐……不说我们此番都一道去,拖家带口,甚为不便;就说吃饭,去了渔阳,想如在汉中一般,吃这么一盘鲜鱼,都不可得。去渔阳可不是受罪嘛……你我都是老身子骨了,等一两年又何妨?”
田老爷想了想也是,再说田小妞还小嘛,在田老爷眼里,自己这女儿还是个小丫头呢,也舍不得这么早就送为人妇。
田老爷回去便对辛夫人道:“小妞还小呢,不过是个毛丫头,再等等罢。”
辛夫人见田老爷这边碰了壁,只好拉下了脸,叫长子田松写信给田榕,想让田榕在古骜面前提几句。结果田榕回信说:“兄托予弟之事,本该砺汤蹈火以赴,奈何弟如今整日在戎都为汉王办事,相隔万里,无缘面王,实在是有心无力也。”
辛夫人没有办法,最后又找到古氏,古氏还是心软好说话,便道:“老头子也是怕委屈了咱们小妞。渔阳艰苦,吃的用的比不上汉中万一不说,还有一点,就是我那个儿子,你也从小看大的,又不是不知道,他一专心做事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读书时候就是这样……那时他站在树荫下看书,我怎么叫他他都不理我哩。如今,我就是怕他一心扑在朝廷那些事上,怠慢了咱们小妞……”说着古氏拿出帕子来擦泪:“他之前那个夫人,可不是就这么……就这么……连疆儿也丢下了。所以老头子才说,等他朝廷的事儿忙完了,再回汉中好好地办。”
辛夫人抚慰古氏道:“……我们家小妞可不是那山里的野女子,男人在外做事,顾不上家里,也是有的,别说怄气摆脸色了,她就是心里半分不愿意也不会,还能宽慰人呢。我从小就跟小妞讲,你将来,是要嫁给古家大哥哥的,她一直念在心里呢,前阵子,还亲手做了个鞋底子,说要送给她古家大哥哥呢。”
古氏听了,又联想起田小妞那讨人喜欢的模样,也动容道:“真的呀,这孩子真有心了!”
辛夫人道:“可不是嘛!”
古氏叹了口气,道:“我其实也盼着,骜儿身边,能多个体己的人呢。”
辛夫人忙道:“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是这样的呢?依我看哪,不如我送小妞去渔阳城,哪怕是见一见汉王也好呀。”
古氏迟疑道:“可这一路上……”
辛夫人道:“怕什么,我让田柏陪着我们去。之前他在出龙山下的时候,汉王让他练得有些家兵的,路上能护送着走。”
古氏道:“这事儿我还是先和老头子说一声。”
辛夫人笑道:“这有什么的?等我与小妞到了渔阳,你再说也不迟。到时候你就只管准备聘礼就是了。”
古氏道:“可这路上艰险……”
辛夫人握住了古氏的手,道:“好妹妹,你难道舍得我女婿日日夜夜都没个人照料?”
古氏最后只好点头答应了。
辛夫人带着田小妞走得时候,田夫人察觉了。她虽然察觉了,却并没有把此事与总去汉王府喝茶的田老爷说。田夫人心想:“人家把你闺女当个宝,说要等回了汉中再办,你倒是把你女儿当个什么了?我管你。”可又想到田小妞那可爱的小模样,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谁又让你有这么个娘!”
辛夫人心中却自有一番算盘:“什么侧妻正妻,都是虚的。日后我女婿若真的回了汉中得了闲,王哪有不是三妻四妾的?到时候我女儿就算进了王府做了侧妃,凭她那模样儿,也未必能得宠。”辛夫人想到自己女儿那胖胖的圆脸蛋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又接着想:“侧妃正妃,都没有子嗣来得实在。如今我女婿在渔阳孤身一人,趁着他身边还没那些个狐媚子,得让小妞好好与他亲近才是正理。”
几日车程,近了渔阳,很快就被古谦的守城士兵发现了踪迹,听说是田小妞来了渔阳的时候,古谦感到自己简直是撒着丫子奔过去的。尽管在外人面前还要摆个将军的派头,但古谦简直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雀跃。
他那时不住地想:
……小胖子又长胖了吗?
……小胖子是不是来看我的?
……小胖子想我了没有?
带着无数的心思,古谦面无表情地带着人,纵马在城下摆开了仪仗,迎接了车队。可是一看见田柏的眼睛,古谦的心就凉了半截。只见田柏坐在车队最前,翘着腿,还是一如既往的神色模样,只是衣衫更华贵了些。小时候古谦与田柏还有主仆之分,不大惹他,这时古谦身心内外都被战场上的血洗了几遍了,此番瞧见田柏还是老样子,就在内心笑了一笑。
这一笑倒是让田柏有些怵了,只感觉面前的戎装男子骑在马上,全身都是一股骁悍之气。
田柏梗起脖子,一仰头,目光中带着些轻蔑抬了抬下巴,对古谦说:“二狗,你不认得我了?”
‘二狗’这两个字,代表着古谦在田家庄所有的不堪。这下听见田柏当着他下属的面叫了,古谦不禁心道:“古骜在外人面前,还叫我一声古将军。你也配支使我?罢了,看在你是小妞胞兄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随即朗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田二公子。城里面请。”
话音一落,那车帘子动了一动,古谦知道里面一定是田小妞,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又高兴,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到了城内,田柏望了望城中各处,问道:“郡府在哪儿?我们此来是要见汉王。”
古谦道:“汉王与虞太守出城去大营了,今夜不知道回的回不来。”
田柏闻言,低头撩起帘子,在里面说了什么,又伸出头来:“那你安排我们住进郡府里面罢。”
古谦道:“这个我安排不了,我只管防务。”
田柏问:“那谁能安排了?”
古谦道:“这个事你要找郡丞陈大人。”
田柏道:“二狗,你去帮我找。”
古谦道:“本将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先走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古谦纵马离开以后,还是去找到了陈江,说:“田二爷来了,还带着他妹妹,他娘,你给安排在别馆住一宿,明日他们想见汉王。”
陈江一愣,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随即陈江小声问古谦道:“不会是……汉王和虞太守的事传到汉中了罢?”
古谦一耸肩:“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汉王和田小娘子不是良配。”
说完古谦就走了。
这时候古谦在城门上正巧看见了古骜回城,胸中一阵酸楚之后,又振作起来,想着借通知古骜回城的事,去一趟别馆,看能不能瞅空看田小妞一眼。
在卫兵守卫的别馆之外,通报了姓名,古谦等了不过一会儿,就听见有人说:“田小娘子请古将军进去。”
古谦大刺刺走了进去,挑开帘子,田小妞就坐在那里——只见烛光灿灿,她穿着象牙白的裙子,把她的身形包裹得越发有股少女的风情,那胖胖的脸蛋上还扑了一层胭脂,嘟着粉嫩的小唇,正一个人发呆看着窗外。
古谦从未见过田小妞如此模样,不由得望得痴了,回过神才问:“你娘跟你哥呢?”
田小妞没看古谦,仍然望着窗外,道:“我哥带着我娘去郡府了。”
古谦随手拉了一条椅子坐在对面:“去干嘛?等你亲哥哥回呀?”
田小妞这才转过脸来,颦眉狠狠地瞪了古谦一眼。
古谦被瞪得三迷五道的,心想:我从小就知道她可爱,那肉乎乎的模样最得我心,可我竟不知道她还有这般女子情态,怎么眼梢还带着一丝幽怨?
可古谦随即又想到——对了,她是来见古骜的,不是来见我的。
那情态估计也是给古骜的,不是给我的。
愤怒和不甘混杂着,古谦故意高高地翘起腿:“喂,我也姓古,我也是你哥哥。过来,给哥哥捶捶腿。”
田小妞咬了嘴唇:“……没好话的烂嘴,放你进来就乱说,你出去。”
古谦道:“出去做什么?我就喜欢呆在里面。”
田小妞看着古谦,忽然掉下泪来,伸手就打:“你还欺负我,你还欺负我,如今我都要嫁人了,你还欺负我……”
古谦被田小妞揍在身上的拳锤的骨头都酥软了,问:“你身上涂了香呀?”
田小妞哭着道:“……我娘给我涂的。你不许闻,出去!”
“哎哟,哭成花猫可不好看啦。”说着古谦就拿他的大脏手去擦田小妞的眼泪。
田小妞一巴掌打开了古谦的手:“你别碰我!”说着,田小妞座椅旁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古谦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是一个绣着龙纹的鞋底子。看着那鞋底子,古谦就感觉一股火冲上了脑门,往地上就啐了一口,道:“给他做的鞋底子是吧?从前小时候我们怎么玩的?现在连碰都不能碰你了?你就是想着你亲哥哥是不是?算我瞎了眼,白白地跑来见你!”
说着古谦转身就走,田小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忽然一个东西砸到了他后脑勺,古谦回过头一看,只见砸到自己的也是一双鞋底子。青纹细缎,绣得好不精细。
古谦捡起了那鞋底子,低声问道:“……给我的呀?”
田小妞还在抽泣着:“本来就是给你的……呜呜呜……呜呜呜……我娘看见我在绣这个,以为我是给古大哥的,说给古大娘听了,说我要送古大哥鞋底子,可是这双是给你的呀……我只好又绣了一双……呜呜呜!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见你!呜呜呜!你只会欺负我,到了现在,到了现在,你还欺负我……”
古谦感到自己全身一股说不出来什么的感觉蔓延开来,他觉得好对不起田小妞,又觉得田小妞哭的样子好可爱,然后他就木木地走近了田小妞身旁,然后一把把她抱进了怀里,细细碎碎地吻着她的额头:“是哥不对,是哥不对,哥天天想着你呀,哥听说你来了,从城墙上面恨不得飞下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