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之人 第157章

忽然门前火把冉冉,马蹄声撞击着澈静的夜空,只见众多骁勇的骑兵簇拥着一个人,往这边行至……那人身着蛟龙王服——黑锻银纹,七龙逐日——正是古骜。

古骜头上系着白布,简璞忽然朗声道:“来者何人?是汉王,还是古骜?”

古骜翻身下马,对左右道:“你们守在外面,本王与夫子说话,不许靠近。”

众将答是,便将堂内无关人员一干,全部赶出。

古骜这才跨过门槛,进入堂中,门被关上了,两位虞家暗曲守在了门口。古骜行师礼:“弟子见过夫子,弟子适才从江衢王处来,不及更换衣衫,还请夫子恕罪。”

简璞盯着古骜,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简璞无言,古骜亦抿唇不语,他走到案几前,为荀于生上香。

“你既然穿着王服,我就把你当汉王,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简璞在古骜身后,忽然启言道。

古骜对着荀于生牌位拜了三拜:“……夫子请讲。”

简璞道:“汉王这一仗,着实漂亮。当年我教你念书时,曾问你一道难题,今日,你解决之法,比书中尤甚。师兄死了,江衢王经此已折断了羽翼,虎贲亦元气大伤,只有汉王,是唯一的赢家……”

古骜的手微微一顿,仍将燃香插入灰土,飘出熏然的暗香;简璞的声音在大堂中显得空旷。

“南方北上抗戎的那些世家子,是一步棋。你先让他们中急切要回江衢的,拿了军功所换的资财上路,不过是为了让人知道汉王有‘信’,不会亏待世家子。如今你带来的军旅之人,我没见过,但我猜,一定都来自江南世家。汉王先布信,后施恩威,让江南世家来统合江南,是也不是?”

“不愧是夫子,料得不错。”古骜道。

简璞怆然道:“其实,若没有你机关算尽,步步相逼,江衢王何至于斩爱臣?师兄……又何至于此?”

古骜缓缓道:“夫子之言不差。江衢王此举,寒了江南读书人的心。廖勇之前所凭借者何?不过是江南士子罢了。荀师伯不仅是江南寒门第一人,更是主张顽抗的军旅统帅。如此自毁长城,说明廖勇还不具备担负天下所托的资格,也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天命不在他。”

简璞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师兄他自你小时候起,就一直关心你,欣赏你。”

古骜转过身,看着简璞,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我会给他立碑开祠。”

简璞苦笑了一声,侧开脸,摇了摇头。

“与汉王真是语不投机,不过还有句话,我想与骜儿说……”简璞叹了口气,顿了一顿,道:“你去看了云公子没有?他就埋在云山后面,去看看他罢。这么多年了,想必,他一定很想你。”

“我会去的。”古骜道。

这时,外面响起了呼喝声:“汉王!汉王!”

灵堂的门被推开,只见廖清辉披着月光,身上还有残血,甲胄满身,他提着两个鲜血淋漓的头颅:“汉王!江衢北面的虎贲先锋营已被我军击溃,另外,雍驰派到江衢城内,接管江衢粮仓、武器库的两个奋武军将,已被我斩了,头颅在此!”

古骜越过简璞,迈步走了过去:“好!”

第191章

南边战火连天,北方也暗战不息。这日虞君樊将古谦召至渔阳郡府,对古谦道:“汉王去南边了,临走前,他吩咐我交代你一件事。”

古谦眼珠一转,立即道:“虞太守有什么事,尽管派遣我就行。”

虞君樊道:“上一次,你与汉王说,你抓了一批探子是吧?你过来……”虞君樊招了招手,古谦忙凑近了虞君樊,虞君樊压低了声音,在古谦耳边“如是如是”吩咐了一番,问古谦道:“办得到吗?”

古谦嘻嘻一笑:“这个不难,太简单了,我最拿手的!”

虞君樊微笑:“出了这个门,再不要让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古谦拍了拍胸脯,道:“我懂,这我能不懂?包在我身上,虞太守放心。”

虞君樊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现在备战着,我也抽不出身,古疆那孩子没人管,让他先住你家,麻烦尊夫人照看些时日,行吗?”

古谦笑道:“行,当然行,我这就让我媳妇儿收拾一间屋子。”

虞君樊道:“好,你收拾好了,就派人过来,我让人送古疆过去。”

古谦道:“好。”

当日夜里,渔阳城似乎如往常一般,万家灯火。忽然有人惊恐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回过神来的人们仰头顾盼,只见城中东北角燃起了熊熊的烈焰,是粮仓的方向!那火冒出浓浓的烟,弥漫在渔阳城街巷之中。

“走水了!城防军跟我来!”古谦抽调军队,投入了救火的行动中。一时间,城内搬水的搬水,救人的救人,乱成了一团。就连原本关押南边探子的地方,也有校尉冲进来命令道:“将军调尔等搬水龙,快与我来。”

狱卒们纷纷抛下手头的事,跟着那校尉出去了。有人粗心,却把一串钥匙遗落在了小木桌上。那些探子们互望了一眼,纷纷来到了栅栏边,有的用脚勾,有的用牢房中的茅草结草圈向外甩,都想得到那串钥匙。

作为探子,他们每人都有些绝活,一时间牢房中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终于,那钥匙被一个使绳的勾住了,他先开了自己的锁,又走出来,帮众人开了锁。探子们一哄而散,他们有的未忘使命,赶忙趁乱偷了几件老百姓的衣服套在身上,潜到那出事的地方一看:

好家伙——虽然火已经被扑灭了,但是那粮仓中的粮食——已经被烧了个干净!全是黑焦焦的一片!

城防大将古谦也在场,愁眉苦脸,似乎绝望。那探子大着胆子凑近了,问:“官爷,咱们老百姓的粮,不会都烧完了罢?”

古谦脸色黑青,骂道:“滚!别在这里寻老子晦气!老子今天够倒霉的了……”说罢古谦又转过身,喃喃地边走边道:“……汉王回来,还不得斩了我正军法?”

那探子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古谦,一低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这消息不过四日,便传到了虎贲阵前。这次一共跑回来十多个探子,回了上京。在上京与人接了头,换了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御驾之前。

雍驰让人召了其中一个最伶俐的问话,那专管探子的军官问道:“……你亲眼看见汉军的粮草都烧光了?”

那最伶俐的正是大着胆子与古谦搭话的那位,回道:“正是,回大人话,小的看的一点儿也不差!整个渔阳城都沸反盈天,城防军都去救火了,定是事关紧急。也就是靠着火灾,小的才趁乱逃了出来。”

那问话的军官看了一眼坐在上座的雍驰,雍驰亲自问道:“那渔阳城……没有其他粮仓?”

那探子不知雍驰是谁,只回道:“这位大人,千真万确。一路上小的也打听了,听说那是渔阳城最大的粮仓,而且我还听见渔阳城守城的将军说‘汉王回来定要斩了我的头’,这不是重罪是什么?小的不敢耽误,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总算赶来报给大人,还希望对大人有用。”

雍驰摆了摆手:“……你下去罢。”

那探子看了看军官,那军官道:“下去领赏!”

那探子这才打了千儿退了出去,那军官来到雍驰座前,道:“禀皇上,臣已经问了其他十个从北地回来的,说法都是如出一辙。我每人都细细问了好几遍,全能对上,他们应该不敢有隐瞒编造。”

雍驰缓缓地道:“……汉军……杀了朕好几个爱将,先锋营的一个,送廖去疾回京的一个,去江衢为朕分忧的两个,一共四人。古骜今日也好意思在阵前跟朕喊话说,两边扯平了,还威胁朕,若是朕不与他议和,就是‘不顾苍生性命’,他就‘誓死抵抗’,不让朕入江南半步;廖逆也壮了胆,说虽降了朝廷,但是万不准虎贲入江衢……”雍驰放缓了声音,轻出了一口气:“可没想到啊没想到,古骜自己后院却失了火。”

雍驰眯起了眼睛:“……你说古骜他为什么不去打上京,却千里奔袭,舍近求远,来江衢搅局呢?况且他一个人孤身在外,远离大将雄兵,不是为将之道啊。”

雍驰自问自答:“……因为他没有粮草,围不起城。京畿之地,朕来前,早已坚壁清野。来到江衢,江衢富饶,他只用担负奔袭那几日的携粮,到江南之后,便可用江衢之粮。这也是为什么,他入江衢,第一件事,便是叫廖清辉占粮仓,占武库。”

“皇上圣明。”

雍驰理顺了自己的思绪,终于叹了一声:“天助我也!”

这时有幕僚劝道:“皇上,我军的运粮线也长,每日消耗甚巨。今日廖逆虽有古骜在侧,却元气大伤,也算俯首称臣。依臣之见,皇上不如就此与江衢议和,后撤百里休整,缓图大计。”

雍驰笑着摇了摇头:“……迂腐。北地现在既然没有粮,古骜又不在,在上京的守军便该围攻渔阳才是……朕这边拖住古骜,北地必溃。粮草,是军心呐。机不可失。”

第192章

这日,军前祭天,汉军与江衢军并排列阵,各出大将,廖清辉将四位虎贲将领的头颅捧给廖去疾,廖去疾接过。高台上,古骜与对廖勇道:“本王曾答应江衢王,要让虎贲以血还血,今日本王践约赴诺。今后,江衢王有何打算?”

廖勇头发花白,这几日老态尤甚,此时便苍凉笑道:“多谢汉王。老夫老了,这些事,汉王还是与我儿去疾商量罢……”

廖去疾与廖清辉,作为江衢军与汉军的代表,完成了祭祀活动后,再次回到了廖勇与古骜身边。廖去疾扶着廖勇先下去歇息了,临走前对古骜作礼道:“我父王近日身有不豫,失礼之处,还望汉王见谅。”

古骜微笑:“无妨,快去罢。”

廖去疾与廖勇离开了,古骜便开始向参加祭祀的江衢军与汉军训话,讲虎贲行军失德之处;又讲京畿世庶分立,徒增国家动荡;再讲流民惨状,北地的收容应对方法;最后讲希望朝廷能认识到自己的失德之处,进行变革与维新,顺应天下民意;另外还提到了北地革新的成就与人民安居乐业的情况。

古骜讲完后,又请廖清辉现身说法,江衢军众听在耳中,有的想:“我们从未听过江衢王如此训话,汉王带兵,还真是亲力亲为,将为何而战说得清清楚楚,可见征戎之功不是白来的。”

另外有些人也想:“没想到北地如此讲究耕战,以军功而非血统论爵,今日一听,大开眼界。”

祭祀誓师之后,与前方换防,众多军士再一次迈上了与虎贲对峙的前线。廖去疾送走了廖勇,也来到了军营中,他一身甲胄,胡须也已修整,与前几日落魄时大不相同,又显出老成持重来,只有眼角和嘴角出现了一丝细纹。

廖去疾寻到古骜,问:“近日来,你我联军与虎贲相峙,汉王有什么打算?”

古骜正在看战地的地图,听见廖去疾出言,便抬起眼:“江衢王今晨与我说,江衢今后走向何方,但由你定。汉军是客,江衢是主。既然江衢王如此说,我也问一句,世子你有什么打算?”

廖去疾摇了摇头,苦笑道:“除了汉王第一日夜里来时,清辉率部深夜袭营,将虎贲先锋营打了个措手不及以外,这几日,白天交手,虎贲都深为警惕,两军互相试探对方的虚实打法,几场交手下来,也算摸清楚了。现在,虎贲虽损了先锋营,但后部联结如铜墙铁壁一般,握住了江衢几处重要的水路,已然没有破绽了。”

说着廖去疾顿了一顿,道:“汉王骑兵纵利,然弱在人数少,只有区区两万,算上江衢军之后,只有十一万军队,且大多是步军,一小部分是水军。虽胜在熟悉地形,运粮路短;可虎贲主力,尚有二十万呐……”

廖去疾话音落下,古骜看了廖去疾一眼,心中就明白廖去疾的意思了。看来廖家是一击不成,便仍想保存江衢实力。可江衢军虽说尚余数万,但却都是发兵前留下的残军弱将而已,江衢真正的精锐,在渡河之战的伏击中,就已经损失殆尽了,否则怎会降于雍驰?再者荀于生被斩,人心已散。如今龟缩,人心怕是失得更快。

古骜向廖去疾微微颔首:“廖兄高见,愿闻其详。”

果然廖去疾接着道:“所以依在下之见,既然江衢已降了朝廷,不如与虎贲就此休战,还请汉王做个调解。第一,我父不失江衢王尊号;第二虎贲不准入江衢地界,第三也不准插手江衢人事;一切复旧,江衢王从此对朝廷不起贰心。事成之后,江衢将以八千户食邑相赠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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