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机坪坐落在这座不大的岛屿中,一个小小的低矮山坡上,山顶则是吕氏错落有致的豪宅。凌风顺着海滩的方向望去——果然一片炫目的美景!细白广阔的沙滩、碧蓝清澈的海水、轻抚而来的微风,还有许许多多嬉笑的男男女女,给这个平静的海滩添上了一份色彩!
助理将凌风引导至海滩边的一颗椰子树的阴影下,说:“凌先生稍等。”
凌风点了点头。
等了一会儿,觉得西装太闷热,凌风轻轻解开了外套的扣子,随意地站着。
这时有年轻的女孩子穿着带有吕氏标志的比基尼,端着果汁来到凌风面前,凌风拿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摇头道:“谢谢,不用。”
女孩子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飘然离开,将果汁端到其他客人面前。
凌风的目光穿过灼烧的烈日,看见那助理只是走到海边,也不找人说话,似乎在寻找什么。凌风扫视过这片私人海滩上所有的男性,究竟谁是吕家二少吕仲行呢?他是这群人的中心,应该很好找才对。
可凌风并没有发现可能是吕仲行的人。
这时,不远处的临近洋面上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升浪,海滩上众人都欢呼起来,好像在庆祝什么盛事。凌风定睛一看——原来升起的浪涛上,赫然站着一个冲浪手!那冲浪手的影子随着海浪浮动,身形若隐若现。凌风再仔细望去,只见他皮肤被晒成古铜、身材结实而紧致,在浪尖的模样十分潇洒,矫健的身姿仿佛可以驾驭海浪。
凌风眯起眼睛,目光扑捉到男人带着墨镜的脸的下颌上,有一圈薄须。
浪在高潮后褪去了,男人轻巧地滑着冲浪板停在了岸边,岸上立即有许多人都欢呼起来,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凑了过去。刚才接机的助理小跑着穿过众人,走到男人身前,附耳对男人说了什么,又指了指凌风所站的方向。
男人身上的海水和汗水,在阳光下被照得发亮。他接过比基尼女孩递过去的毛巾,对女孩笑了笑,这才一边擦着身上的湿漉,一边对众人说了什么,众人这才散开了。
然后男人摘下墨镜,走出人群,朝凌风走来!
凌风双手插在裤兜中,第一次看清了吕仲行的面容。只见他身材高大,古铜色的皮肤,轮廓深刻而英俊,有一张男人味极重的脸。当水滴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肌理流下时,带给人一种窒息的性感。凌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很快把杂念祛除,冷静地分析着:Mike说,有传言,吕仲行身体不好,看来明显是以讹传讹。
可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也在凌风心中升起——这样一个爱玩又英俊的男人,却几乎断绝了公开的露面,一定有什么原因吧!究竟是什么难言之隐,让他足不出岛二十余年?他过世的父亲和现在的哥哥,可都是最以占据新闻头条为乐的。
正在凌风思考着的时候,忽然一股被盯上的感觉把他从走神的状态拉了回来!
那是吕仲行的目光,
原来吕仲行已经离他很近了!
凌风做警察多年,经过的大风大浪很多,才能在这样的凝视下平静而不动声色。可吕仲行仿佛不知道礼貌二字怎么写,灼热的目光像攫取猎物,锁在凌风脸上;又好像利剑一般,要撕下凌风的伪装。
凌风深吸一口气,只见吕仲行已经披着浴巾走到了面前。
吕仲行咳嗽了一声:“凌督查,听说你找我有事?”
“是,能找个地方聊聊么?”
凌风道,他忽然感到心砰砰地跳,刚才吕仲行的声音低沉,好听得几乎让自己失神。
***
吕仲行从小就有一个秘密,他自有记忆起,就一直一直重复地做一个梦。
在梦中,他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太守,而他的情人,则是那个世界的帝王。梦中,他经历过杀戮,血腥,战场,断壁残垣,还有无数令人炫目的富贵荣华。
梦境第一次出现是在三岁,他在梦中哭醒,一股无以名状的悲伤将他笼罩了,那是梦中的情愫。随后,几乎每个夜晚,残酷的梦都会折磨着他。年幼的吕仲行自然不能理解梦中的内容,半夜惊醒后,他常常在绝望的泪水中入眠。父亲察觉了他的异样,十分忧心,悄悄请来了一位有名的精神科医生为他诊疗,可那并未减缓吕仲行的痛苦。
在医生面前,吕仲行不得不断断续续地描述那些发生在梦中,他无法承受的沉重……梦境几乎毁了他的童年,压得他喘不过气……最后医生下了断言,他有先天性的妄想症。
妄想……
父亲紧紧地牵着他的手,送医生上车时,吕仲行不禁疑惑:为什么是妄想呢?
那个在自己脑海中那么清晰的影像,那么真实体验,别人却称之为妄想,是虚无的。吕仲行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从那以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和周围的人都拉开了距离,包括他的父亲、哥哥。他们是他们,他是他。
吕仲行因为‘妄想症’没有去上学,而只是在家中接受家庭教师的教育。他从来都睡不好,因此发育得十分瘦小。但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下,他还是慢慢长大了。
青春期第一次梦遗,吕仲行也第一次看清了梦中皇帝的脸,苍白却隽秀,那赤裸的身体布满了战伤,诱惑地呼唤他……
吕仲行沉浸在那个梦中,完成了他从儿童到少年的蜕变。
之后,那个梦越来越清晰起来,吕仲行开始把大量的时间用来睡眠,只为了进入梦中,体验另一个人生,他不再像童年那样厌恶梦境了,相反,梦境成了他一个人消磨时光的宝藏。
可父亲却焦灼急了,认为不治之症终于恶化到要夺走他这个儿子。吕仲行被强制不允许在规定八小时以外的时间睡觉,按时吃药……等等。
后来给他下诊断的老医生去世了,老医生那留学归国的儿子代替了其父,成了他新的医生,虞家是吕家的世交好友,所以父亲信得过他,这样的病,能保守秘密是最重要的。
新医生很年轻,也很温和,有一次对他说:“仲行,我综合观察了很久,认为你的情况并不适用于妄想症。”
不是妄想症这个论断,让吕仲行有一种陷在迷梦的泥泞中,猛然被人一把拉出的感觉,他急忙问:“那是什么?”
“是前世体验。”虞医生微笑着,那笑容尽管时隔多年想起,仍令人如沐春风,“国外对前世体验没有歧视性的研究,人能记得前世的事,并不是一个缺陷,相反,也许是上天特别的恩赐呢。”
“所以我认为你的治疗方法也要改变,这一点,我会和你父亲谈。”
“谢谢你。”
虞医生鼓励般的笑和这个转折性的诊断,给了尚未成年的吕仲行以无穷的力量。本来父亲自从他青春期以后,就对他做梦采取了强制手段,灌药和不准许睡觉都曾带给他很大压力。
他不知道虞医生和父亲说了什么,但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强迫过他了。
自此,吕仲行长期被幽闭治疗的人生结束了。
随着压力源的消散,他开始不再自责,不再因为自己耽于梦境而自我厌恶,对于父亲的负罪感也不再折磨着他。
而与此同时,他对于梦中的一切不再痴迷,变得渐渐能理智地看待,对于梦境中发生的事,也能够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当用这样的心态面对时,吕仲行发觉自己轻松多了。轻松起来的吕仲行,变得开朗而好动,仿佛要弥补他失去的童年一般,他的个子一天天地蹿高了。
“仲行,虽然前世记忆非常难得,但你要明白,对于人生来说,最宝贵的还是你现在能拥有的时光。”虞医生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吕仲行表示自己也认同:“那我怎么才能控制梦境不影响生活?”
“很多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都有副作用,更何况我认为你这样的情况并不属于精神疾病,所以我不会给你开药,但我建议你多运动,运动可以改善大脑的神经元,诱发神经新生,也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抚平创伤的方法。另外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你父亲我也谈过了,他表示今后会给你更多的空间,更多的支持。他也向我反思过,在你小时候给你的压力太大了。”
又花了整整十年,吕仲行不断努力,这才变成了今天这个自由自在、游戏人生的他。其间父亲去世了,大哥掌管了公司,父亲临终前托付大哥说:“我对不起你弟弟,你要答应我,今后要为我好好照顾他!”大哥含泪答应。
现在,吕仲行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梦境了,他想进入梦境的时候可以进入,他不想进入的时候梦境便消散。他如今恣意地过想过的人生,香车宝马,美人环绕,反正他有花不完的钱。
不过没有了梦境的束缚,也就同时没有了解放的快乐,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一日复一日的重复,经年累月,也让吕仲行感到有些无聊了。最近这一两年,无聊的感觉越来越重,以至于吕仲行甚至觉得,梦境中的一辈子,都比他现在的生活有趣得多。
今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蓝天白云,一样的海滩烈日,一样在运动中汗流浃背,释放自己多余的能量。助理向吕仲行说明了来访者的身份,他奇怪地想:“公务上的事,不去找大哥,怎么找我这里来了?”
吕仲行准备礼貌地把来人打发走,可却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刻,他的内心猛烈地战栗了起来!
那个站在椰子树下的青年,尽管穿着西装,尽管是警务局派来的督查……可自己怎么会不认得?怎么会不认得?!
那张脸分明是阿凌!是那个曾夜夜都入梦,与他在龙榻上求欢的男人,那个无数次在他耳边低喃轻笑的男人,那个曾带给自己无数的痛苦与压力,也带来无尽欢愉的男人……
阿凌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那!穿着熨帖的西装,身材修长……椰子树的打出阴影嵌在他漂亮的,标致如画的面容上……斑驳的影子里,那挺直的鼻梁,秀气的薄唇……与梦中一模一样!
吕仲行觉得自己又做梦了,只是这个梦不再有逐鹿天下血腥的味道,而带了一丝夏日的凉风,海浪的清新,还有空气中的甜味。
吕仲行听见自己压抑得快要颤抖的声音,故作轻松地道:“凌督查,听说你找我有事?”
第3章
“是,能找个地方聊聊么?”凌风这么问了以后,吕仲行点了头,带着凌风离开了海滩,走上一条绿荫中石子错落的小路。曲径幽深处,花草园林也密了起来,阳光不再刺眼,凌风感到一阵柔和的草香气息扑进鼻端。四下无人,只见其中有几个亭台围绕着一条人工的溪水,非常别致清雅,倒和海滩上的热烈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走了许久,吕仲行脚步没有停顿,一路上十分沉默。凌风觉得他们之间气氛有点压抑,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毕竟自己并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谋求合作的,于是凌风就想说几句话调剂一下,他的目光望向林中凉亭,笑道:“吕先生真是好兴致,这里清净阴凉,的确适合说话。”
吕仲行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明显地皱起眉头:“你想在这里和我谈事么?这里我不太喜欢,去我家里说,不好么?”
凌风从善如流:“都听吕先生安排。”
吕仲行这才迈开步子重新向前走了,他把凌风带到了适才下飞机时,凌风仰目而望看见的山顶别墅。它坐落在绿荫间,和山势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设计得独具匠心……凌风虽然以前也出入过高档场合,但是这样不惜工本的筑造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早有有侍者为吕仲行打开门,说:“吕先生回来了,请问有什么能帮您?”
“我有事要谈,都出去吧。”吕仲行语气淡淡。
“好的。”原本还在厅中侍者都悄无声息地出了门,门从外面被掩上。
进了屋,吕仲行将披在肩上擦拭身体的浴巾,随意地丢在沙发上。然后他自顾自地走进厅里,站在一张桌子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凌风跟了过来,这才亲自拉开了桌前的椅子。
“凌督查,请。”
凌风愣了一下,也许是错觉,凌风觉得吕仲行其实对他非常殷勤。请他到家里,又给他亲自拉椅子。以前当警员的时候,凌风不是没有做过类似差事,都是直接进入主题,然后讨价还价。而且一般这种时候,受访者即便答应合作,也不会愿意警方过深地介入其生活,他们通常都会想早日洗脱自己,尽快跟犯法的事脱开干系。就连约的见面地点,也不愿意离家太近,都是草草应付了事。可吕仲行的态度,给人一种郑重的感觉。
凌风一边说了声“谢谢”,一边坐了下来,悄悄打量着吕仲行。
“吕先生不坐么?”凌风问道。
吕仲行却道:“抱歉得让你再等一下,我去穿件衣服。”
凌风点了点头:“请便。”
吕仲行转身上了楼。过了一会儿,楼上响起淋浴的水声,很快,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吕仲行穿了一套休闲的衬衫下楼来,头发也吹得半干。凌风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不用再看着面前半裸的躯体,影响思考了。
吕仲行几步绕到吧台后,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杯子,对凌风露出一个微笑:“咖啡还是茶?”
凌风适才在烈日下晒了一段时间,也的确有些渴了,便说:“茶吧。”
“红茶可以吗?”
凌风道:“可以,谢谢。”
“谢什么,你是客人,应该的。”过了一会儿,吕仲行便一手端着一杯红茶,另一只手拿着一罐啤酒回到了桌边。他颇为绅士地将红茶放在凌风面前,又有些粗鲁地开了啤酒。
凌风道:“吕先生,您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吕仲行在对面坐了下来,喝了口酒:“你不是来找我的么?”
凌风点点头,将准备好的资料从公文包中拿了出来,隔着桌子递给吕仲行:“照片上的,是一艘走私船,前天它曾停靠X港补给,据我们所知,X港是吕先生您的私产,我们监控不到,请问您对这艘船知道些什么?”
吕仲行从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含在嘴中,望向凌风:“不介意我抽烟吧?”
凌风摇了摇头,“请便。”吕仲行点着了烟,火星骤燃,那夹烟的指尖,让凌风一瞬间失神。不知为什么,凌风总觉得吕仲行盯着自己的目光,还有那不经意间的气息,给人一种隐约诱惑的味道。
吕仲行仿佛在思考什么……飘散的迷雾后,吕仲行的目光渐渐汇成了一道光,落在凌风脸上:“杂事我从来不管,那个小港口要不是你提起来,我都快不记得了,更别说这艘船。你来这里,该不会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吧?”吕仲行顿了一顿,放缓了语调,“让我猜猜,你想让我把X港往来的数据都给你们?还是你们准备在X港安插人,需要我的配合?”
“当然是两者皆有。”凌风承认道,“我们也相信吕先生和这件违法事件没有关系,但既然是在您下辖产业发生的事,您有义务协助我们。”
吕仲行将烟灰弹入烟灰缸中:“义务?我的港口经常借给朋友们用,我不过问。只要有入港手续,上面盖了你们警务局的通行章,就是合法的,我不会管里面的货物是什么。出现走私的情况,是你们监管失察的责任,与我无关。”说着吕仲行笑了一笑,“你来亲自找我谈,而不是直接发调查令,说明港口的事也只是你们的猜测,而没有确实的证据,对么?”吕仲行盯着凌风的目光,似藏深意。
凌风一时拿不准吕仲行的意思,刚才吕仲行给他拉椅子的时候,他还想吕仲行也许会非常合作,可这样的回答却让凌风对眼前这个男人感到捉摸不透了起来。
凌风微笑:“吕先生这么说,倒让我心凉了。走私是重罪,各国都打击的。吕氏在这片广阔的海洋上与世界各地的人做生意,我只希望尽我所能,捉出毁坏吕氏声誉的蛀虫,履行我的职责。”
“说得真好,”吕仲行笑了,话锋一转:“这两件事,我其实都可以答应你。”
凌风一怔,立即微微欠身:“那真是多谢了。”
吕仲行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缕白雾:“不过凌督查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吕先生尽管说,只要是我做得到的,定尽力而为。”
吕仲行语气平常得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陪我上一次床。”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