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之歌 第143章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宫众无不愕然对望,一时不懂反应。

「本宫已还玉自裁,愿意接受「圣祭」,你们带本宫回圣峰向大长老覆命罢。」左临风神态优悠,虽说是束手待擒,可仍是一派超然,不失一宫之主的气度。

「还玉」是啸天宫玉童特有的赎罪方式,一旦自废玉种,玉童亦活不了多久,再以自身为祭,便可保住名声,不再被视为叛徒,按照宫规,宫众亦不能再跟「祭品」为难。

话虽如此,但历代从未有过一宫之主「还玉自裁」之事,然而左临风散功还玉并非作假,问题在左临风到底是真的悔罪自裁,还是另有所谋,实在难以确定,尤其这位宫主出了名的机变狡诈,用意何在实在令人难以猜透,贸然带他回宫,只怕後患无穷。

地位较高的十名地煞正在交头接耳,商议如何处置左临风之际,本已退了开去的依璜,倏地拔出背上玉弓,连珠两箭,比电光更急地朝左临风射去!

由依璜拔弓那一刹,左临风已知不妙,但他连闪避的力气也没有,猛觉两边琵琶骨上一阵透骨剧痛,已被依璜的银箭洞穿!

只听得依璜笑道:「这样便不怕帝君再耍花样了!」

直到左临风痛极晕去,还是不太明白,依璜何以如此恨他。

云雩将搜寻目标放在附近方圆数哩的地方搜索,个多时辰後,他在雪地里发现一行异样的足印,两个脚印夹著一个小洞,洞口比一般拐杖小,而且向横撇了小半个圆弧,是盲人探路的方式,正确点来说,是左临风惯常的探路手法,可是左临风的轻功已到达踏雪不留痕的境界,而这脚印印痕甚深,便似是不会武的人踏出来的。

脚印从西蜿蜒向北,云雩想了一下,决意跟上前去看个明白,追了六、七里路後,一条素白曼妙,飞仙的身影吸住了他的视线,这身影云雩再也熟悉不过,因为这人正是他的妻子雪凝碧!

雪凝碧的心好乱,她跟了云左二人数天,表面上是为了报仇,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了甚麽,找左临风晦气等如找死,她不是不知,可是她一看到左临风变成那样,便忍不住现身,是心痛还是愤恨,连她自己也分不开来。

「好好活下去,你可以的。」不是安慰,是直接而有力的支持…这麽简单的一句话,竟把她叫结多时的怨恨不甘驱去了一多半。雪凝碧从未想过这样的一句话会出自左临风口中,更没想到他竟会拚著陷身重围,设法让她脱逃,只会是那疯公子南宫风才会做的傻事。

如果说是内疚,以雪凝碧所知的青帝,根本不会为她内疚,何况她对他,早已失去利用的价值,他无需为她的安危著意,可是他仍愿意维护他,雪凝碧更留意到左临风说那句话时,有著一种过来人才有的怜惜和透彻…他是真心希望她可以摆脱心内的仇恨好好活下去罢?

雪凝碧真的不明白…也不愿再想,她手抚著小腹,心就更乱了,暗想:「对啊,活下去,为了『他』…」她的人在奔驰中,心中犹疑著应否找人去救左临风时,她最不想看见的人偏偏挡在她面前!

六十八. 理还乱(3)

「碧儿!」云雩的语声温柔一如往日。

雪凝碧听到耳中,却是全身冰冷,便似掉到冰窖里,打从心里冷了起来,她刚才不是心如絮乱,也不会被云雩追上也不知道。

「为甚麽要躲著我?」雩本是满含哀怨的一句话,雪凝碧就是感觉到杀机暗涌,她呛的拔出剑来喝道:「你害了我家还不够!现在连我也不肯放过麽?」

「你爹罪犯逆谋,我对付他是逼不得已…」云雩为难地踏前一步。

雪凝碧倒退著哀笑:「好一句逼不得已!你假意追求我,那也是逼不得已?故意向皇帝泄密,那也是逼不得已?你爱上风哥,那也是逼不得已?你是啸天宫的…」

来自地狱的魔焰黑光猛地窜起,早已全神戒备的雪凝碧,风吟剑亦同时出手!森冷的剑光看似如幻如雾,尖啸的剑劲却是凝练沉厚兼而有之,比一般女子剑法单凭变化奇巧取胜,不知高明多少倍!

雪浪似的寒光一无所惧地划向围绕身外,似欲择人而噬的魔火,被剑端凝起的罡气将重重黑光破开一道裂缝,现出隐身在魔焰之後,貌若天神,但手中刀却魔气逼人的云雩!他手执的不是他成名的泫光刀,而是一柄以魔兽为饰古老妖异的黑色剌刀!

「好!有进步。」云雩便似从前跟雪凝碧一起练剑那样含笑叫好,黑刀翻起惊天厉芒猛然破空劈下!刀下再有从前的蜜意柔情,只有叫人寒入骨髓的杀气!

「终於露出本来面目了吗?」心死的笑容从雪凝碧脸上泛起,多荒谬啊!那个出名善变薄情的人,竟然舍命鼓励她活下去,相反自己的夫君却一意要将她置诸死地…她真的觉得很可笑…两个不爱她的人,一个要她活,一个要她死…她凄然笑著,不顾力量上的差距,挥剑朝张牙舞爪的黑光击去!

「嚓!」风吟剑剑芒消散,被云雩的黑刀一劈两段!正正在风吟剑从前的断口,再一次被劈断…

风吟剑一断,云雩脸色蓦地微微一变,无情的刀光仍如电闪落下,雪凝碧跌退数步,胸前血花飞溅,有如白绫上绽出一朵艳丽的血红的牡丹。

「断了…这一次再续不成啦!」口吐鲜血的雪凝碧笑道。

「是你不配用它!」云雩眼望断剑道。

「我不配,你也不配。」雪凝碧胸前鲜血泉涌,出气多,入气少,眼神却是出奇地平静,甚至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云雩虎目冷光闪变,木无表情地寒声道:「你以为这样说可以打击我吗?」

雪凝碧微微摇头,清透的双眸深深望进云雩眼内,轻轻的道:「你想要的太多了…倒头只会一无所有…知道吗?你刚杀了你自己的孩子…」

云雩一愕,脑袋一时转不过来,怔了一怔才明白雪凝碧的话意,颤声道:「甚麽?你…你有了…」

雪凝碧抽著气,艰难地笑:「现在甚麽也…也…没有了…」她手抚小腹,双目缓缓閤上。

「风哥…活下去太难了…我真是个软弱的人…」她最後听到的是林间箫疏的风声,彷佛是左临风当日风中的歌声…

云雩全身发颤的呆望妻子染血的尸身,震惊、懊悔、愤怒、不信在脑中烧得一片凌乱:「你骗人!你骗人!可恶!到死你还要骗我!可恶!」

「还佩她们是你而害死的!你失踪之後,我们七个四出寻找仍找不到你,元老会责怪我们看管不力,分发给四旗使用,每日里战战兢兢,奉玉去年忧劳病逝,弄环中了正派中人的陷阱丧命,还佩一直放你不下,常常私下访寻,结果被山旗旗主以她擅离职守为名,想要将她强占,还佩誓死不从,结果惨遭奸杀…她是我唯一的亲妹子!她死得有多凄惨,帝君!你知道吗?她心里一直只有你,你知道吗!」

那天夜里,依璜比痛哭更锥心的尖笑,哀恸绝望的控诉,在这两天里反覆在左临风耳畔回盪,他没想过,自己的任性,无意间伤害了许多人,如果是从前的左临风,不是无动於衷,便是沉沦在懊悔之中,即使现在,还佩、依璜她们的的不幸仍使他万分痛心,但他不会再为此而悔恨自困,他清楚只有解除她们的枷锁,她们才有重生的机会…

只是他能撑到那个时候吗?虽然依璜等人没再施加酷刑折磨,可是也没把他当成人看侍,别说肩胛、胸口伤处没人处理,食水亦完全欠奉,被绑在马上日夜颠簸赶路,任是铁人也捱不住,更说功力尽失,元气大伤的左临风了,不过两三天工夫,他已在伤病交煎中高烧不止,陷入半昏迷的状态由。

烧得迷迷糊糊之际,马队突然惊嘶停下,一个死气沉沉的平板男声在左临风恍惚中说道:「你们给我退下,帝君由本使接管!」

那男子语声刚才停下,数人先後惊呼起来:「百魔刀!」「破玉使!」

「既知本使驾临,你们还不留马退去!」破玉使死板的语声里尽是浓烈的杀机,众人不自觉的勒马後退。

「破玉使此举似乎有违规矩,况且押送帝君事关重大,倘若有何闪失,属下等担当不起。」火行旗主赤扬抗声道。

「你们既知事关重大,那就更应将帝君交由本使看管,谁有异议,先问我的百魔刀罢!」

「可是…」赤扬才说了两字,眼前斗然魔光一闪,连反抗也来不及,人已被劈下马来,身首异处!

「退下!」魔咒一样的喝声在众人的惊呼中闷雷般响起,看到这一刀之威,众人再不情愿,也知无法对抗,只好骇然後退,只留下左临风和两匹骏马。

一身纯黑的破玉使足不沾地般移到马前,绑在马背上的左临风满身血汚狼籍,琵琶骨上垂下两条触目惊心的锁鍊,他昏沉中仍无法抑止的咳嗽声,刀尖一样扎在破玉使的心上…

「为甚麽?你本是最强的人…为甚麽偏要舍弃力量?」破玉使魔焰闪烁的眼中闪过难以索解的神气。

半晌,左临风只觉有人削断他身上绑缚,可是早被绑得全身麻木的他已经不能动弹,绳索一解,他的人立时从马背上跌下,被那人抱个满怀。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味,但左临风的心却直沉下去,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全都听得明白,他不愿去想,但最後仍忍不住勉强张开焦裂的唇皮,问:「雩?!」

那人没有回答,长著簿茧的大手微颤著摸到他滚烫的额角上,怜惜而悲伤,左临风更没怀疑,心头猛地像被冰针刺中一样,全身冰冷,即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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