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 第5章

萧祈甚至都没有争辩的余地,因为他的确是将谢濯看得太重了,他越是将谢濯掠进宫里护到身边,天下人就越认为谢濯是行事不端惑乱君上。

“不过啊,我瞧着谢大人那身段面相,我要是当今圣上,我也认栽——”

茶楼里一共就那么几桌客人,那三个茶客大概是喝多了出来醒酒,结果几盏茶汤下肚,嘴上反倒彻底没了把门的。

一提这个话头,三人哄笑成一团,萧祈脸色铁青,生生捏碎了手里的茶盏,旁得闲言碎语他能为了大局忍下,但唯独这种话,他绝不可能忍得了。

几缕血丝混着热茶淌去桌上,萧祈双手紧攥成拳,粗硬的指骨隐隐泛白,他离那张桌子不过五六步,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能让那三个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都吃完了,这包子真的很好吃,我们再去买一个吧。”

执笔的手和执刀的手是截然不同的,谢濯的手温热细软,白白净净的指腹嫩到能包子烫红一小块。

温凉的掌心同样柔软,萧祈怔怔的低下头去,眼见着谢濯一点点掰开了他的右手。

些许血水在他们掌中化开,谢濯低敛眉目,一边努力咽下卡在嘴里的东西,一边颔首去吻萧祈的伤口,那浅浅几缕水红染在他唇瓣上,像极了女孩家惯用的艳色脂粉。

萧祈是被谢濯拽出茶楼的。

冬日运河结冻,岸边没什么行人,萧祈甩开桎梏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谢濯久在病里,体力难支,只是顶着风走上一会,他便腿脚发软,跟都跟不上。

“阿祈……”

谢濯跟了一会就落在了后头,他弯下腰去拄着膝盖低低唤了一声,又气喘吁吁的咳出了连串的浊气。

他们为这种事起过很多次争执了,他当然知道萧祈全心全意的待他,可眼下还远远不到时候,萧祈这个皇位只是刚刚坐稳,太多事情不能急于一时。

凉风争先恐后的呛进肺里,谢濯咳得眼前发黑,他强打起精神和缓开口,低眉顺目的模样像是讨好,也像是服软。

“阿祈,我们不是说过吗,现下还不能,咳——咳!你,你刚继位,不能……”

谢濯声音低哑,被风一吹就几乎碎了。

萧祈虽听得不真切,也能猜到谢濯在说什么,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遍了,可每次都会剜得他心口发疼。

“够了,别说了。”

萧祈脚下一顿,无从发泄的情绪死死卡在了狭窄的喉头,他将十指攥得噼啪作响,本该止住血的伤口又渗出了血迹。

谢濯平日很少叫他一声“阿祈”,从他离开皇城的那一刻,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跟在谢濯身后的阿祈了。

飘了雪的夜幕中圆月未升,萧祈硬撑着不肯回神,他牙关紧咬,凸显的咬筋亘在他腮边,看着又滑稽又可怜。

“我根本就不想,我他妈根本就不想当这个狗屁皇帝!”

为质也好,争储也好,夺位也好,这一切的一切,没有哪一步是他自己选的。

他的父兄要他死在异乡做孤魂野鬼,他的将士要他扛起长刀挑起战旗,他的百姓要他斩杀贼寇守护国土。

——而他的谢濯,则和所有人一样要他做个清廉圣明的好皇帝。

没有人管他愿不愿意,也没有人在乎他究竟想要什么。他是萧氏一族的血脉,所以他就必须被推上台前,去做一个连枕边人都护不了的窝囊皇帝。

“……我知道。”

萧祈的身影几乎被夜色吞噬不见了,几步之遥的距离,谢濯没再贸然向前,他颤着肩颈哑声开口,凝在眼尾的泪痣殷红如血。

“我知道的。”

同样一句话,谢濯喃喃的说了两遍,他极力勾起唇角,试图露出一个伤感又无奈的苦笑,可他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起年岁尚小的萧祈坐在他膝上挥舞着肉呼呼的小手,兴高采烈的告诉他只要长大了领到封地就好了,到那时他们就一起去外面,再也不回来。

谢濯硬挺着瘦削的脊背,摇摇晃晃的稳住了身形,他明明是记得这些的,可他还是将萧祈推上了这条路,他没有彻底翻覆命局的能耐,他只能这么逼着萧祈往前走。

谢濯缓缓抬手掩住了自己脸,他是拼尽一切的保全了萧祈,可他也是亲手断送萧祈的那个人。

“那你还说我!你都知道我不在乎这个,你为什么还总拦——”

萧祈心下再怎么憋屈,也不可能真晾着谢濯不管,他抹了把脸转过身去,想要再跟谢濯呛上两句发顿脾气,只是他死都没想到谢濯居然会红了眼眶。

“谢濯?!不,不是,我不是,你别哭,你别……”

仓皇之间,他慌里慌张的去拉谢濯的手,可谢濯浑身上下都被冻透了,即便被他扯着手腕也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栽去了地上。

第5章

落雪簌簌,魔障丛生。

谢濯意识恍惚在萧祈怀里魇了一路,小小的雪花凝在他纤长的羽睫上慢慢消融成水,又滚去了他的腮边。

指甲陷进掌心,将细软柔嫩的皮肉压出血痕,谢濯枕去萧祈肩头死死咬紧了下唇,他被萧裕囚禁那会受足了苛待,以至于虽是当打之年却受不得半分寒气。

“阿祈……”

凝在腮边的水珠没能坠去衣襟,反倒被粗糙的指腹小心拭去,客栈里烧旺的炭火能将寒气驱散一些,谢濯忍着昏沉抬起头来,浑浑噩噩的埋去了萧祈肩窝。

“好些没有?谢濯?你回我话,你好些没有,要不要我叫郎中?!”

萧祈慌归慌,但脑子还算清醒,他知道谢濯这八成是受凉带的,所以他先是抱着谢濯找了家就近的客栈,又火急火燎的招呼伙计点炭盆烧热水。

他急得凶神恶煞,扯着嗓子直喊,伙计看他不是常人,自然不敢怠慢分毫,没过多久就赶忙挑了最旺的炭火送上来,然后立刻着急忙慌的跑下楼去备浴桶和热水。

兵荒马乱的动静震得谢濯头疼欲裂,他强打起精神闷咳出声,细瘦的指尖还凝着淡色的乌青,一时半会消不下去。

“不用,不用折腾……我没事。”

谢濯面色白得吓人,他蜷去床里裹紧了棉被,湿软的黑发上还沾着雪水,有几缕黏在面上蜿蜒如墨,恰好在他眼尾一一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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