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瑞的话让聂云川不得不收回心思,答道:“回皇上,草民就是个山贼。”
“放肆!”又是那个说话冷冰冰的人:“竟敢如此跟皇上讲话!”
姜成瑞倒是毫不在乎地道:“淳王,没关系,自小山野长大,糙了些。反而比老聂家另外两个强多了,看上去至少是个真男人。”
聂云川听了这话,一下子什么心思都没了,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冷冰冰的男子。原来这就是权倾朝野,大名鼎鼎的淳王——姜沐坤,怪不得气场那么强大。
一想起来他一路派人追杀姜麟,聂云川心中就腾起一股火气。
姜沐坤见聂云川一脸愤怒地盯着自己,冰冷的眼中滑过一疑惑,瞬间又沉得令人发怵。
不过两个人都没来得及继续研究对方,因为姜成瑞身边的太监突然呼喊起来:“皇上!皇上!”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姜成瑞身上,只见他脖子硬邦邦地后梗着,双手蜷缩成爪子一般拢在胸前,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着。那串念珠噼里啪啦地断成两截,散落了一地。
“快!传太医!”姜沐坤立刻吼道。
聂云川却一个箭步冲到主座前,对抱着姜成瑞的太监道:“赶紧将皇上平放在地上。”
太监犹豫下,聂云川也顾不上解释,一把抢过姜成瑞,将他放平。接着从长袍上撕下一块布片,拿了根毛笔卷起来。然后一只手扒开姜成瑞的嘴,塞进去。
接着双手指尖运用了内力,快速地在姜成瑞的头上和身上各个穴位猛力地点了一遍。就听见姜成瑞喉咙里咕噜了几声,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的抽搐停下来,握在胸前的双手也舒展开。
等太医匆匆跑进来的时候,聂云川已经站起身来,整理下扯烂的袍服道:“没什么,只是羊癫疯发作。我已经号了脉象,这应该是皇上胎里带来的病根。许是近日太子薨没,悲伤过度,情绪起伏太大。再加上原本饮食、睡眠都不好引起的。”
太医愣在那里,看看聂云川,又看看姜沐坤。
姜沐坤冷声道:“还不赶紧诊治,等着砍头么?”太医赶紧蹲下去做自己的工作。
聂云川低头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对姜沐坤一抱拳道:“淳王,您看我这幅模样也不适合留在此处,先行告退啦。”说罢就转身想找姜麟说句话,却听得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不准。”
“什么?”姜麟蓦地转过脸来,瞪大眼睛看着姜沐坤:“为何?皇上叫我来问话,现在明显不能问了,还不能告辞?”
姜沐坤抬起下巴,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你以为这是你的山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着对旁边的侍卫命令道:“皇上身体有恙,方才问话没有结束,先将聂云川带到别苑,等候下次问话。”
聂云川愣了:“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把我关起来么?”
“对,就是这个意思。”姜沐坤冷冷地看着聂云川:“你这个山贼,什么时候学会对本王和皇上尊敬了,什么时候再放你。”
说罢挥挥手,几个侍卫上来便要架着聂云川,聂云川怒道:“小爷救了皇上,你们还恩将仇报……别碰我,小爷自己有腿!”
说罢看了姜麟一眼道:“不就是别苑吗?小爷住哪儿都是住,谁怕谁!”说着一边跟侍卫离开,一边又大声道:“别苑嘛,风景一定很好,晚上正好赏月。”
姜沐坤气得脸色铁青,盯着聂云川背影半天,突然转过脸来看着姜麟:“知道你跟他很熟,但这个人来历不明,行事怪异,还是不要接触太过频繁。”
姜麟垂着眼眸:“若这是皇叔的旨意,侄儿自当遵从。”
“那就把这个当成旨意吧。”姜沐坤冷冷地说完,转头走到姜成瑞身边。
皇上寝宫长寿宫中,姜成瑞用了药,迷迷糊糊地睡去。姜麟看着姜成瑞憔悴苍白的模样,又看看床边柜子上盛放赤玉丹的红漆盒子。咬咬牙,走出寝殿。
姜沐坤坐在外面,刚听完太医的禀报。见姜麟走出来,淡淡地道:“皇兄如此不是一天两天,你不必过于担心。”
“侄子闻听赤玉丹性烈、涩燥,壮年之人服用都抵抗不住。皇叔既然知道父皇元气不足,中元亏损,为何不劝他不要再服用。”
姜沐坤转过脸来,看着姜麟半晌,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你不在京城十三年,知道的都是别人让你知道的。本王有没有劝解皇兄,你有把握?”
姜麟愣了一下,旋即冷声道:“侄儿虽愚钝,却也有自己的判断。”
“有自己的判断?”姜沐坤一双眼睛阴沉冰寒,似乎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野兽:“那么你判断,太子生病和薨没,是不是本王下毒呢?”
姜麟没料到姜沐坤会这么问,压住心中的呃疑惑和恐慌,咬咬牙没有说话。
姜沐坤站起身来,转身看着寝殿道:“世人都当本王好面子,做了却又没有担当。可是已经是握在手中的东西,还会怕别人知道么?”
说着慢慢走向门口,跟姜麟擦肩而过的时候,淡淡地道:“皇上病重,你是奉诏回京侍病的,没了太子,就服侍皇上吧。”
姜麟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姜沐坤已经走出殿门。只听得外面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传本王旨意,今晚颖王留宿祥福宫。”
姜麟心中一惊,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祥福宫跟其他宫殿有些不同,这里除了雕梁画栋的寝殿,还多了一样东西,便是遍布在前后院和花园中的秋千。
这些秋千都是大周朝最厉害的能工巧匠所造,精美结实,而且没有一架是相同。
金贵见姜麟摸着其中一架沉思不语,叹口气道:“老奴还记得,这是丽妃娘娘最喜欢的秋千,因为既稳当,荡的又高。”
“嗯,我走的时候小,记不清别的,但却记得母妃抱着我,在这架秋千上玩耍的情景。”姜麟轻轻抚摸着那秋千,仿佛又看到丽妃抱着自己,坐在上面的模样。
突然,似乎有阵风吹过,姜麟愣了一下,眼一花,秋千上居然多了个人。
他和金贵吓了一跳,看清那人的脸,主仆两个几乎同时目瞪口呆,指着那人道:“你……你……”
第28章 真是个晴好的月圆天
那黑影绽开一个潇洒的笑容:“想我了吗?”
姜麟面色一红,瞟一眼金贵。
金贵伸着一只手指,仿佛石像一般僵住了。不过老太监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只懵了片刻,便立刻将手指顺势往天上一指,抬着头转了半个圈:“你……真是个晴好的月圆天呀……”
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往外面走去,虽然过月亮门的时候被绊了一下,依然没有改变指天抬头的姿势。
姜麟尴尬地看看聂云川:“你怎么会来?不是把你囚禁在别苑了?”
“就那几个兵,能困住小爷?”聂云川嘻嘻笑着从秋千上跳下来:“我说要跟你赏月的,必不会食言。”
“啊?”姜麟愣了一下,略一思忖,恍然道:“你在长寿宫的意思是跟我……”
“昂,要不然嘞,难不成我是在邀请你那个阎罗一样的皇叔?”
“可是……万一我今晚不留宿……”
“那就去你的颖王府。”聂云川蛮不在乎地道:“反正我不会无聊地待在别苑,还好墙外碰到两个守夜的小太监,说你在这儿。”
姜麟只觉得心中飞过一只乌鸦,看来在聂云川眼里,这皇宫也还真不过是个大杂院。
聂云川颇有兴致地打量着祥福宫的院子:“看摆设布局,这里曾经是妃子的寝宫吧。”
姜麟面色黯淡了一些,伸手摸着面前的秋千道:“祥福宫原本是我母妃住的地方。”
“啊?”聂云川有些惊讶地巡视了一下:“可是这里看上去干净整洁,不象十来年没人住的样子。”
“父皇很宠爱母妃。”姜麟细长的手指在秋千架上摩挲着:“即使母妃薨没,这里依然如她生前一般洒扫收拾,再没让别人住过。”
聂云川瞅一眼姜麟头上的纱布,皱皱眉头道:“按理说爱屋及乌,既然皇上那么喜欢丽妃娘娘,为何却如此无情的对你呢?”
姜麟咬咬嘴唇,手指扣在秋千架的镂空处,欲言又止。
聂云川抿抿嘴巴,伸手拉住姜麟道:“这秋千你是打算把他盘出油皮来吗?这玩意是用来荡的。”
说着不由分说,把姜麟按在秋千上。然后自己也跳上去,双脚立在姜麟背后。
“你做什么?”姜麟抬头看着身后的聂云川。他个子原本就很高,从下往上仰视过去,显得更高。月色皎洁,在聂云川的夜行衣外镀了一层银色光边,气势十足。
“你只管抓稳了,小爷让你尝尝飞的感觉。”说罢双膝微曲,内力压在脚底,往前一推,秋千立刻刷地荡起来。
姜麟只觉得的身体随着秋千腾空而起,往日的记忆瞬间回到脑海。那些短暂而快乐的日子,母妃脸上轻快的笑容……
秋千越荡越高,惊险兴奋让姜麟觉得心都仿佛飞出了躯壳,一种莫名的快乐冲进头脑。原本沉重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一阵欢快的笑声,在寂静了十几年的院落里,回荡开来。
姜麟的表现鼓励了聂云川,他只觉得内力源源不断,加上秋千的构造完美,两强结合,一架秋千在夜空下真的仿佛飞起来似的。伴着姜麟欢快的笑声,瞬间祥福宫昔日的阴霾都被一扫而空。
门口,不放心地探着头的金贵缩回脑袋,用衣袖抹着满是泪水的眼睛,嘟哝着:“娘娘,你听见了么?多少年了,多少年都没听见殿下这么开心地笑……”
夏末的夜,微醺地拂过月季的香气,伴随着不知名小虫子动听的鸣叫,安静的让人陶醉。
姜麟和聂云川并排坐着,仰靠在秋千背上,看着天空那一轮已经偏西的明月。
“应该带酒肉来,这么好的月色。”聂云川道:“原本以为我们鹰嘴山的月亮最好看呢,没想到京城这些瓦角飞檐搭配着月亮也不难看。”
“我是第一次在母妃的宫里看月亮。”姜麟的声音仿佛是夜风吹来的一般,缓缓的,飘飘散散的:“幼时的五年,之前太小,跟着奶嬷嬷。后来记事没多久,便离开了。”
“离开之前的一段时间,母妃似乎就已经不怎么快乐了。我只记得那一次她抱着我荡秋千,其余时候,便只看到她盯着这些秋千发呆……”
“都说父皇宠爱母妃,但他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离开之前的好几个月,都没在这里见过他。”
聂云川皱皱眉头:“你母妃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传旨的太监说,是病逝。”姜麟的眉梢跳了一下,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那些微小的变化还是被聂云川敏锐地捕捉到。
“你母妃病逝,你却被贬到陕州?”聂云川舒展下胳膊,搭在秋千背上,疑惑地道:“实在想不通,你父皇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姜麟低下头,看着自己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沉声道:“你说过你义父通晓周易,你也一定懂得不少吧。”
“还好,不过我沉不下心来,那些玄学之类的,知道的不深。”
“星象命理会看么?”
“你说的是观星算命么?”聂云川抬起头来看看天空中闪烁的群星,月色太好,并看不清多少:“观星算命虽然也有一定道理,但是人的命数变化太多,能够受制影响的条件也太多,不好就定论必会怎样。”
“我义父说过,观星算命也只能做个参考,不能笃信。比如若你某一方面比较弱,可以作为参考加强那一面即可。”
“如此么?”姜麟唇边泛起一个微笑,夹杂着抹不掉的苦涩:“你义父真好,我慢慢的有点明白,你们那个看上去很傻的宗旨,为何反而能让山寨如此壮大了。”
聂云川仿佛想到了什么,探寻地看着姜麟:“难道说,皇上不喜欢你,是因为你的命理星宿?是宫中的相师测算的吗?”
姜麟直起身子,双目看着虚空,苦笑凝结,变得有些冰寒。这幅表情,朦胧中,反而让聂云川觉得有点像姜沐坤。
“嗨!那些宫中相师,脑满肠肥的,能看得出来什么。”聂云川伸手搂住刚好靠过来的姜麟的肩膀,转移话题道:“不如我现在帮你看看,这方面因为有趣,我还是学了些的。”
姜麟转过头,下巴刚好跟聂云川的锁骨齐平,清澈的双眸在月色映衬下真的要涌出水来一般。
聂云川的心咯噔咯噔地又乱跳起来,他觉得又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毕竟,那温润柔软,想一压再压,压一辈子都不够的双唇,就在嘴边。
第29章 得护着他
聂云川轻巧地点过一个个飞檐,鸟儿一样落在别苑的屋顶上。
刚才错过了那个压住姜麟嘴唇的机会,现在后悔的有点抓心挠肝。不知怎么的,这事儿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反而没那么潇洒了。
第一次是真的没人知道意图,便就那么利落的做了。接下来一有心思,就觉得被人家看透,便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自己是个正人君子来着,更不想让姜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精虫上脑的,看见他就把持不住的小不修。
于是聂云川就生生地刹住车,真情实感地安慰了姜麟,送他到床上睡觉,安分守己地退出来。
现在,立在别苑的房顶上,看着偏西的月亮,聂云川伸手给了自己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