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以至于满脑子除了没完成的那个吻,啥也想不起来。
聂云川带着一脑子想象的吻和姜麟的面孔、嘴唇,沮丧地飞身跳进别苑的院子。
就在脚着地的那一瞬间,一道预知危险的寒光总算穿透了那一层层的吻和姜麟迷人双唇,钉在了聂云川的心上。
可惜已经太晚,聂云川双手刚握紧,四把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聂云川垂眸思忖瞬间,干脆地放开了捏着的双手,乖乖地被押进房间。
别苑的房间本来就矮小-逼仄,现在只点了一支蜡烛,更显得昏暗压抑。一个身着华服的人横靠在窗边的榻上,闭着眼睛养神。即使是在小憩,那冰寒阴鸷也没有消减半分。
榻下,向右双手抱膝,蜷缩在地板上,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少当家……”
聂云川点点头,目光看向榻上的人,没有吭声。
那人也没醒,就一直睡着,整个房间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显得更加压抑。
聂云川等了一刻,方才的紧张和惊慌在时间的流逝下和脾气的上升中便被磨得没剩下多少。
于是咳嗽了一声,刚要说话,榻上那个冷阎罗却睁开了眼睛。冰寒的目光直直地盯过来,仿佛盯进了聂云川的心中。他心中骂了声,暗道:“难怪人人都怕他,这家伙冷血的连一丝人味都没有。”
虽这么想,但少当家也是跟鹰嘴山各种神兽打着架长大的,把野狼、黑熊摔得狗吃屎,再厉害的人,也不会害怕到乱了方寸。
于是开口道:“淳王殿下,既然您这么看得上这地儿,喜欢在这儿睡觉,那我肯定不能跟您争。”
说着就要上前拉起向右:“我们赶紧滚,省的碍您的眼。”
不过还没走了一步,呛啷一声,两柄长刀又架在了脖子上。
一个太监立在榻前,伸了手过去,姜沐坤扶住了,缓缓地坐好。太监又帮他整理好衣衫,捧上一杯热茶。
姜沐坤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才将目光转向聂云川。聂云川也不甘示弱,没有躲避,就那么直直地迎上两道冰冷的目光。
姜沐坤冰冷的神情丝毫没有波澜,嘴唇微启,直入主题:“方禅,在鹰嘴山上?”
聂云川眼珠转了转:“哪个方禅?”
“就是教你医治羊角风的点穴手法,那本《混元堂针灸内经》的作者。”姜沐坤语速不急不缓,语调平淡的仿佛一块光滑的冰板……又冷又硬。
“我医术是自学。”聂云川咧咧嘴,神情仿佛逗弄人类的山中野猴:“小爷聪明绝顶,任何技术都是无师自通。这是天分,我本来不想这么炫耀的……”
“呵呵……”姜沐坤笑了笑,却很神奇的更加阴鸷冰冷了,聂云川一直想不明白,姜沐坤是如何把所有的表情都变成三九寒天的。
“养儿十九载,白银十万两……富可敌国武阳王,拿出九万不算多……再说压价不像话,最少六万没商量……”姜沐坤说着又笑笑:“方禅也算有学问的,怎么这么多年最爱的还是打油诗呢。”
聂云川愣了愣,不明就里,但是一眼瞟见蹲在地上的向右,就见他挤眉弄眼的,似乎在对自己发送什么信号。
姜沐坤也没让聂云川琢磨太久,冷冷地道:“这是方禅跟武阳王为了你的赎金讨价还价的密信……啊,对了,最后一封,本王倒是有点不懂了。已经侃价到三万,为何写了‘只能再便宜两万’这么句不押韵又弱智的话?”
聂云川跟向右对视一眼,心中脏话过了一遍。没错,鹰嘴山大当家的数学、文采都是这么差。
看着人家飞鸽来来往往,心痒难忍,瞒着大家偷着发了一只,活生生少拿了一万两白银。
姜沐坤没在乎两个人的眉来眼去,继续道:“方禅躲在鹰嘴山,不改行事方式,不藏着掖着,甚至连名字都没改,他还不如就贴个告示,昭告天下呢。”
聂云川咬咬牙关,猛地站直身体道:“是,军师就是方禅,就在我们鹰嘴山上,你有本事,带人去把他抓回来呀!”
姜沐坤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云南天在鹰嘴山布下迷阵,你当然知道本王进不去才如此说。”
“呵呵,那就没办法了。”聂云川得意地挠挠鼻子。
“是的,原本是没办法,但现在有了你在本王手上,便有了办法。”姜沐坤唇边浮起一丝手到擒来的微笑:“看你这一身本事,方禅是拿你当儿子教养的,想来若是你少了点什么,他必会着急吧。”
聂云川一听,立刻道:“王爷的意思是把我象姜麟那样弄断手脚,用来威胁老酸菜?呵呵王爷放心,他不会来的。”说着刷地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一身的伤疤:“王爷,看,这肋骨,老酸菜打断的。这伤疤,他把我扔进黑熊洞,让黑熊抓的……”
“您说他神医盖世,可从来没给我治疗过。这些伤都是我自己看着医书自己给自己治疗的。教我?您猜错了,老酸菜从来没有教过我。《混元堂针灸内经》都是小爷自己偷来背的,而且为了报复他,那本书已经被我烧了。”
“什么?”这下子姜沐坤总算有了些惊讶的表情:“那书你烧了?”
这时候旁边的太监丘赫终于忍不住怒道:“竟敢跟殿下如此讲话,还敢裸着身体,简直是目无王法!”
聂云川啧啧两声道:“小爷给你们看都没说吃亏呢,你个老太监还这么多话。”
丘赫气的脸都绿了,但是瞟了一眼姜沐坤却只得压下火气。
姜沐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保持着居高临下的神态,审视着聂云川:“你似乎什么都不怕?”
“当然,我是山贼,山贼都是贱命一条,还能有什么怕的。”聂云川不示弱的道。
“这么说,武阳王府的人加上鹰嘴山的人,全部杀了,也威胁不到你。”
聂云川愣了一下,没看出来姜沐坤说的是真是假。但想想要杀了这么多人,尤其是鹰嘴山,也不太可能,便冷声道:“大不了我随他们而去,人生在世,到最后还不都是一死。”
“哦……”姜沐坤似乎越来兴趣浓了,唇边的笑容竟然也象个笑容:“若是姜麟呢?我若是杀了他,你会怎么想?”
聂云川不知道姜沐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的面孔和眼神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真假来。
但是提到姜麟,聂云川的气势却顿时消减了。都不用示弱,单是犹豫的片刻,聂云川便知道在这场对峙中,自己处在了下风。
既然如此,便不如干脆豁出去。聂云川从来不怕陷入绝境,没了退路,就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他抬起下巴,头一次露出严肃正经的神色,一双眸子在烛光下闪出凌厉的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我一定会杀了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别苑门口,一群人马呼啦啦地拥着姜沐坤的车驾离去。别苑屋内,聂云川和向右蹲坑一样的姿势蹲在榻上,面面相觑。
向右:“少当家,我还以为你不会被抓住,三里外就该知道这里有伏兵。”
聂云川不好说出来自己只顾着想姜麟了,根本没注意有啥危险的。只得一瞪眼道:“还说呢,你连个暗号都没挂出来。”
“我正睡得香呢,天降大网把我蒙在炕上,哪儿来得及。”
聂云川皱皱眉头:“我说淳王这家伙怎么非要留下我,原来早有准备。”
“是呀。这么小的院子,埋伏了五十个弓箭手,也真是看得起你呀,少当家。”
“算他聪明,若没有那暗中的弓箭手,我早撂倒那四个家伙跑了。”
向右有些担心地看看聂云川:“少当家,你真的打算给淳王做内应?探听颖王和二皇子的动向?”
聂云川悻悻道:“他用姜麟的命来威胁我,我有的选吗?再说了,内应谁说只能做一家的。”
向右想了想,恍然道:“您的意思是两面的消息你都要?然后权衡利弊,偷偷帮颖王?”
“权衡个屁,我只帮姜麟。”聂云川嘬一下嘴唇道:“越相处久了,我越发现,他可笨了,没人护着他,就会被别人占便宜。”
“哎?占便宜?”向右看着聂云川的眼神有点怪:“这么说,少当家的已经占过便宜了?”
“呸!小爷是那样的人吗?”聂云川红着脸梗着脖子,一咕噜躺在床上:“睡觉,睡觉!”
向右看看天:“都亮了,还睡什么。”
祥福宫中,姜麟迷迷糊糊的睡得特别不好,便干脆起了床。昨晚聂云川在床边陪着他直到睡着才离开,他是记得的。看着空空的房间,不禁心中有些失落。
目光滑过窗前的桌子,却看见上面放着一张折叠的纸,隐隐透出些墨迹。
姜麟面色红了红,心道必是聂云川留下的,便过去拿起来。看见字迹的瞬间,面上笑容却立时消失了。
第30章 美好的胡思乱想
金贵带着个小太监,端了洗脸水走进来。见姜麟面色不对,急忙问道:“殿下是身子不舒服么?”
姜麟看一眼那小太监,金贵赶忙挥手让他退下。姜麟将手中那张纸递过来道:“皇上刚下了圣旨,命景昀和景月回京礼丧。”
金贵看着手中那张纸,面色变得不安起来:“淳王殿下真的……连孩子也不愿意放过?”
姜麟面色冰寒:“若想登上皇位,恐怕就要斩草除根。皇叔他,做得出来。”
金贵将那纸折成小块,扔进了香炉,一下子腾起一股火焰,烧成灰烬。
“二哥让我找个机会去一趟静心寺。”姜麟道:“我这就去请父皇的示下,你去安排。”
长寿宫中,聂云川被传过来继续昨日的问话。却被门口的太监挡住道:“颖王在里面,请公子稍候。”
聂云川一听,反而更想进去,还好被向右拉住。
“他居然起得这么早?睡好了么?”聂云川微蹙眉毛自语道。
向右默默地看看聂云川的黑眼圈道:“少当家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我没事,我一点都不……啊……”聂云川忍不住打了哈欠,这困意没人提醒还好,有人一说立刻就涌上来,挡都挡不住。
可巧嘴巴正张到最大的时候,门帘一掀,姜麟走了出来。迎面撞上聂云川张个大嘴的模样,吓了一跳。
聂云川急忙收回来,却困意十足,生拉强拽之间差点把下巴搞脱臼了。
姜麟看他,昨夜两人赏月的情景又涌上脑海,红了红脸,轻声道:“是没睡好么?今日东宫无事,见过父皇便回府补觉去吧。”
聂云川有点喜上眉梢地压低声音:“你在担心我么?”
姜麟尴尬地四下看看,转移话题道:“我今日有要事,先行告退。”说罢赶忙躲避着聂云川火热的目光,匆匆离开了长寿宫。
聂云川看着姜麟的背影,心中纳闷道:“一样的熬夜,怎么他还那么好看,小爷就困得像个猪头。”却忘了自己跟姜沐坤周旋半宿,一眼未合。
正美滋滋地琢磨呢,向右一胳膊肘顶在他肋骨上。
“嘶……好疼,干嘛!”聂云川怒气冲冲地瞪着向右,恨他打断了自己美好的胡思乱想。
向右却向门口使了个眼色,聂云川这才看见总管太监顾迅正不满地看着自己。见聂云川总算看过来,拉着长音道:“杂家都招呼公子三遍了,公子这是贵人耳背?”
“呵呵,耳背,耳背。”聂云川听他这么说也有些尴尬,讪讪地跟在顾迅身后,刚要进去,突然心中闪过一个想法,转身对向右耳语几句。
向右惊讶地看着聂云川进去的背影,原地怔了片刻,突然两手往肚子上一捂对旁边的小太监赔笑道:“这位小公公,敢问哪里有咱们能上的茅厕?我……我昨晚着凉了……”
那小太监见向右面色通红,额上青筋直爆,赶忙指指长寿宫门口道:“出了这里,往右一直走到红廊柱哪里,进去走二十几步的一个黑色小门便是。”
向右急忙点点头,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踮着脚奔出长寿宫。
出了宫门,向右飞快地进到茅厕,反手将门闩上,从腰带处一个圆筒形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笼子。
掀开小笼子,里面一只浑身漆黑的小鸟正闭着眼睛打盹,被风吹了吹,立刻伸伸翅膀,张开了眼睛。
这种小鸟是鹰嘴山的特产——云鸦。身子只有一指长,却极其聪明。向右通晓动物言语,便训练了十几只云鸦用来内部通讯。
这一只是向右从幼雏时便开始养,训练的极通人性,他走到哪儿都带在身上。
向右又从荷包里拿出一条轻巧的白绫子,和一支火柴粗细的炭笔。炭笔的尖放嘴里抿了抿,在白绫子上写了几个字,拴在云鸦的腿上。走出茅厕,四下看看没人,虚握的手掌一松,云鸦“刷”地飞起来,一瞬间就不见了。
长寿宫宫中,皇上姜成瑞靠在榻上,看着聂云川道:“昨日是你救了朕?”
“我手快了些而已,其实大家都冲过来救皇上了。”聂云川谦虚地道。
“这么说……你会医术?”
“在山寨看过几本医术,并没学过。”聂云川不敢再说方禅的事情了,他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事情的前缘后果。但从昨晚姜沐坤做的事情看出来,透露方禅行踪,没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