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第11章

  罢了,他就是嫉妒。

  嫉妒许观尘的名字与萧启的并列一处,于众人口中相传,嫉妒萧启是许观尘口中的“殿下”,而他萧贽顶了天,也只是一个“五殿下”。

  纵是过了三年,纵是萧启于他做了那样的事,纵是萧启与他之间,隔了重重疏离与背叛,萧启没死的消息一旦传来,许观尘就要为他扶乩卜卦,奔走东西。

  他们年少情谊,他萧贽比不上。

  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许观尘,偏生是许观尘。

  萧贽抬手,一把抓过念珠,双手掩在袖中,一颗一颗地拨弄。

  “寻访故人,重游故地。”萧贽冷冷道,“他怎么就这么念旧?”

  “陛下……”

  小成公公在外边请:“陛下,小公爷回来了。”

  裴将军叹了口气,端出些长辈架子,对萧贽道:“陛下千万别说气话,之前就是说气话,才把人给气跑了的。”

  萧贽默不作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

  裴将军从里边出来,许观尘在外边等着。

  叮嘱过萧贽,他再嘱咐许观尘:“陛下正恼呢,进去了别说话,看起来厉害些,其实很好哄的。必要时刻,可以使用必要手段,懂了吗?”

  必要手段是什么?许观尘一脸怔怔,没怎么明白的模样。

  “罢了。”裴将军摆了摆手,夺过门外候着的轮值太医手里的药箱,塞到许观尘手里,提示他,“右手。”

  许观尘还是愣愣的,什么右手?

  他推门进去,隔着一扇屏风,萧贽在屏风后边,以指节叩了叩桌案,两声轻响:“你过来。”

  像是升堂审案,还像是断不清楚的家务事。

  许观尘宽慰自己,出去一趟罢了,我又不是……夜不归宿,不怕他的。

第14章 天阴欲倾

  殿中很静,行过礼,许观尘提着药箱,在萧贽身边坐下。

  一时间无话可说,他想起进来时,裴将军对他说了一声“右手”,便垂眸看了一眼萧贽的右手。

  萧贽伤了右手,手心里两道翻着嫩肉的口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弄的。

  许观尘抱着药箱,双手十指相扣,倒是很怕他的模样,斟酌着开了口:“陛下,再不处理,就结痂了。”

  偏他说的认真,仿佛是什么大事。

  萧贽冷着脸,把右手递给他。

  许观尘按着他的手,下意识朝那两道伤口吹了口气。萧贽猛地抬眼看他,看得他心底毛毛的。

  没敢再有别的动作,许观尘低着头帮他处理伤口,心里想些有的没的,忽然听见萧贽问他:“今早卜卦了?”

  “是。”许观尘动作一顿,“卜了三卦。”

  萧贽略偏了头,用左手把案上那张被他揉皱又摊开的纸,推到许观尘面前:“这一卦,算的什么?”

  许观尘只抬头看了一眼,随口愈发低了头。

  “算的是……”他是寄名修道,算是半个出家人,忌乖言戾行,也就是不能说谎,“七殿下,萧启。”

  伤口上的细布还没系好,萧贽却收回手,再问:“算他什么?”

  “下落。”许观尘也收了手,搭在膝上,“也就是……去处。”

  “如何?”

  “臣愚钝,参不透。”

  “你且说来听听。”萧贽将垂落下来的细布在手上绕了两圈,血迹洇出细布,颜色鲜红,“朕帮你解。”

  “是一句诗,念作‘不离旧时人’。”

  “谁是萧启的旧人?”

  “臣不知。”他确实不知。

  “你想,是不是你?”

  许观尘抬眼看他,知道他不大高兴,但还是不能说谎:“或许是我。”

  话问到这里,也就说不下去了。

  其实萧贽不该直接问他那张纸上算的是谁,他应当先问许观尘,第一卦卜的是谁。

  第一卦,许观尘尚未察觉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他。不知不觉的,许观尘不仅把他排在萧启前边,还在许观尘自己的前面。

  只是他没问,许观尘也就没想起来这一回事。

  “不必算了,朕告诉你——”萧贽抽出案上密折,摊开推到他面前,“三年前你那七殿下远赴封地,途中遇险,或许没死,他在雁北。”

  许观尘匆匆将折子扫过两眼。

  那是萧贽在腊月二十五,也就是昨日收到的折子。是他在雁北的心腹递回来的,说在一次剿灭大漠游匪的事情里,发现疑是萧启的行踪。

  萧贽见他出神,面色更冷了三分:“你是不是昨夜就看了这折子?”

  许观尘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封折子,就是昨日夜里他看了落款年月,来判断当下年月的那封折子。

  可他那时,确实没有看见那上边写了什么,只看了落款日期。

  萧贽似是明白了什么,继续道:“朕就说你,从昨日晚上什么时候开始就躲着人,原是为了他。”

  许观尘摇头:“没有,臣没有看。”

  “现在也看了。”

  “现在是你让我看的。”许观尘觉得自己简直是百口莫辩。

  萧贽却愈发阴了脸:“你预备什么时候走?”

  许观尘一时反应不来:“什么?”

  “去雁北寻你的七殿下。”

  “我……”许观尘顿了顿,悄悄觑他的脸色,试探着问了一句,“我真的能去吗?”

  能。

  首先你得有千儿八百个胆子。

  萧贽气极反笑,揉烂了那张纸,又起身,往殿中走。

  许观尘忙跟上他,只见他一掌拍在榻前一块突起的浮雕上。许观尘没来得及提醒他,不要用右手,右手受伤了。

  萧贽打开了榻前暗格,那里边没有什么东西,许观尘见过的盛药丸子的瓷瓶,再有便是一个长的木匣子。

  匣子里边是一卷帛书,萧贽拿出来丢给他,许观尘双手捧着,不知道当看不看。

  萧贽问他:“这是不是不作数了?”

  许观尘尚且不知这帛书是什么,壮着胆子展开来看。

  这是——

  婚书。

  他同萧贽的婚书。

  许观尘愣在原地,睁大眼睛,将那婚书看了两遍。

  是他的笔迹,没有模仿的破绽,也没有被强制画押的迹象。

  他和萧贽,根本不是要好,而是已经好上了。

  三年,他与萧贽,还真是进展飞快啊。

  其实他早该猜到还有这东西的。昨日夜里红烛成双,合衾酒洒,分明就是大婚之夜。大婚之夜,该有婚书。

  现在萧贽把这个拿出来问他。这婚书,便像是一张状纸,状告他是个负心人。

  许观尘再将婚书认认真真看了两三遍,不敢抬眼看萧贽,人都要钻到婚书里边去。

  萧贽再问了他一遍:“是不是不作数了?”

  许观尘实在是不敢看他,暗自揣度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前因为给萧启求药那件事儿,许观尘与萧贽闹翻了,许观尘总觉得萧贽恨他,恨不能宰了他。

  现在签这婚书又是什么意思?

  本朝民风开放,婚书上边的二人名字,不论男女,只要是个人就行。

  但是他和萧贽……

  萧贽多恨他呀。

  照着三年前的情形发展,他二人决计没有可能把名字写在一张纸上。

  见他盯着帛书发呆,萧贽又道:“朕昨日清晨收的折子,怕你知道了起变故,昨日下午便哄你签了,原本定在来年三月的日子,也便改了。”

  现在看来,赶得再快的日子,也赶不过“变心”的许观尘。

  “变心”的许观尘没说话,只是咬着唇点了点头。

  萧贽见他不语,咬牙道:“你若是要去雁北寻他,这东西你就拿走罢,留着也是碍事。”

  而许观尘将帛书卷好,交还给他:“那上边是我的笔迹,我许观尘做的事情,我不会不认。”

  萧贽面色稍缓,只听闻许观尘紧接着又道:“陛下虽是万人之上,我定国公也有爵位在身,也断然不可违背律法。若是和离,还是要按规矩走的。”

  若是和离……

  和离……

  天阴欲雪,天阴欲倾。

  萧贽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阴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许观尘顶着目光,继续道:“陛下龙潜时,臣与陛下结过仇。那件事儿,是臣行事不妥,陛下要处置臣,是应当的。但陛下要是为了折辱臣,也不必用这种事情,这于陛下声名有碍。”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定国公府原本就没落了,人丁稀薄,家业衰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臣与朝中大臣无甚私交,陛下若要处置定国公府,招不来朝臣非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