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 第147章

“这样啊。”百里鸢顿了脚步,低着头在雪地上蹭着脚尖,“厂臣现在要去哪呢?”

“臣还要去唤陛下起床。”

“为什么要去呢?让他睡着不好么?”百里鸢道,“他睡着,天下的权柄就全都在你的手里。”

沈玦微微眯起了眼。

他忽然掂量不住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二岁的女娃娃了。她似乎是个饱受欺凌的文弱女孩儿,又似乎是个草菅人命的富家小姐。她似乎怕他削藩,又似乎不怕。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种把握不住对手的感觉的很不好。沈玦摸了摸腕上的碧玺珠子,道:“君侯虽还是稚龄,却也当慎言。臣还有事,不奉陪了。”

“我以为厂臣是个恶鬼,没想到是一尊菩萨。”百里鸢又道,“大忠似奸,也难逃覆灭啊,厂臣。”

“不干你事,君侯还是照顾好自个儿吧。”沈玦淡声道,负着手走上了夹道。

百里鸢望着沈玦渐行渐远的背影,淡红的唇角微微勾起,浮起一个险恶的笑容。那笑容万分狰狞,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恶鬼娃娃。

她低声道:“那么,我便恭祝厂公千古传唱,万世流芳。”

第88章 阎罗索命

几十人的东厂番役在狭窄街巷中急速奔行,像一道黑色的利箭,街上的人马纷纷退避,露出张皇的神色。夏侯潋也在当中,他的腰间挎了雁翎刀,臂上绑了手弩,左边大腿上还放了一柄火铳。没有人说话,只有男人们沉闷的呼吸和脚步声,肃穆地像一个军队。

胡同里巷纵横交错,像一个繁密的蛛网。然而番役们目不斜视,每一个转弯都没有犹豫,似乎对京师的布局了如指掌。他们很快到了目的地,那是坐落在德胜门大街上的一座牙行。无须司徒谨发出号令,番役们有条不紊地在牙行周边的胡同中散开,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四面八方无声地奔散,最后消弭于无形。

夏侯潋跟在司徒谨后面,两个人背靠着墙蹲在一个胡同里,胡同口出去就是牙行的大门。牙行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中转货物的地方,但这是一个私牙,老板没有官府发的官贴,里面的货物都是没有交过税课的私货。按照往日的经验,大多是一些酒啊烟土什么的。老板给官衙的人上供点儿银子,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只是今日不同,兴庆帮的老大供出来说他们从运来的东西都卖给了这家牙行的老板,预备在京师脱手。

那东西神秘得紧,连兴庆帮老大自己都没有用过。据说看起来是个黑色的小药丸,叫什么极乐果,这名字太雅,黑道的人都管它叫“黑粮”。兴庆帮老大说这黑粮服用了之后欲仙欲死,如登极乐,只是有大毒,他亲眼见过一个人一口气吞了三十粒,没过半炷香的功夫,七窍流血死了。

夏侯潋探出一双眼看牙行的大门,门檐上悬着两个灯笼,灯笼底下站了两个人,都裹着破旧的灰布袄子,在冷风里不停搓着手。走动间露出藏在衣襟底下的家伙,看起来似乎是二尺长的短刀。

“一会儿小心点,这里面都是亡命徒,很多都是通缉在案的凶犯。”司徒谨低声道。

“真不巧,我也是。”夏侯潋一面检查自己的弩箭和弹丸一面道,“司徒老哥,一会儿我打先锋,你慢点进去。”

司徒谨皱眉看他。

“你有家有室,伤着了回去让嫂子和玉姐儿难过可不好。我光棍儿一个,没关系。”夏侯潋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昨儿你俩又吵起来了,没事吧。”

“你受伤了督主也会难过。”司徒谨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神色,“这几日追查极乐果,夜不归宿,她又怀疑我在外面有人。其实我没跟她吵,每回都是她哭我哄。”

夏侯潋没有哄过女人,只哄过沈玦,遇到这种情况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只好陪着司徒谨叹气。

“东厂事务冗杂,我很少得空留在家里陪她们。明月性子敏感,原本就少得可怜的空当还用来争吵。”昏暗的月光底下,司徒谨锋棱鲜明的脸上显出少有的落寞,“她总是害怕自己年老色衰,觉得自己比不上别家的年轻姑娘。其实不是的,世上只有一个明月,我只喜欢明月。”

司徒谨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红木小盒子,打开给夏侯潋看,里面有一个垒丝鎏金簪子。司徒谨道:“当初我娶她的时候,送给她的聘礼就是这样的簪子。前几天我在琉璃厂又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大约是一对,竟也被我逢着了。你说我送给她当赔礼,她会喜欢么?”

“呃……”夏侯潋纠结了一会儿,道,“要不一会儿你问问督主,他以前天天和女人打交道,肯定比咱俩懂。”

司徒谨点头称是,把盒子收回怀中,站起身看了看时辰。

“差不多了,破门吧。”

夏侯潋从胡同中走出去,一面扫着衣袖上的灰尘一面朝牙行大门迈着大步走。黑夜笼罩了他的身形,只能看见模模糊糊一个高挑的男人影子。两个看门人注意到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短刀推出刀鞘。

夏侯潋默不吭声地朝他们走来,看门人意识到不对,问了声:“喂,干什么……”

话音还没有落,破空传来两道尖利的鸣响,两支一尺长的黑色铁箭迎面而来,霎时间洞穿了两人的额头。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他们已经倒了。夏侯潋在他们倒下之前托住他们的身体,轻轻靠在门墩上。

番役们悄然靠近,有的翻墙,有的推开大门,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夏侯潋和司徒谨一前一后在走廊上行进,番子跟在他们身后。外面的回廊空无一人,他们用刀鞘推开门,进入店堂,同样空空如也。没有点灯,屋子里昏暗无比,番役们背靠着背站在堂中,警惕四面八方可能的危机。

夏侯潋站了一会儿,寂静的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好像在牙行后面的卧房。

他和司徒谨对视一眼,慢慢走过老旧的楼梯,脱了漆的木板在他们脚下吱呀作响。他们穿过中间的穿堂,进入牙行后面的二层小楼。有个房间里面发出嘈杂的人声,似乎很多人在里面说笑。

夏侯潋和司徒谨一人站在门的一边,司徒谨用口型倒数:“一、二、三!”

两人撞门而入,同时取下臂上手弩准备朝屋中轮扫。然而,进门的下一刻,他们不约而同放弃了这一举动。因为屋子里的情景,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纱幕重重,酒香衣影中,十数个男男女女互相枕藉,彼此交缠。十数具白花花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仿佛缠在一起的蛇结。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癫狂又狰狞的笑容,他们在这一刻仿佛已经不是人类,而是被欲望驱使的野兽,低吼咆哮着撕咬彼此。

他们对突如其来的番役们没有丝毫察觉,仍旧沉溺于癫狂之中。番役们面面相觑,眼前的场景没有让他们血脉贲张,反而觉得恐怖。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微笑着喃喃叫着:“仙女儿,别走……别走呀!”

他伸着手朝轩窗走过去,司徒谨喝了声:“拦住他!”

几个番役冲上去抓他,可他的力气大得吓人,竟然将番役统统推开,然后冲出窗子,重重摔在外面。夏侯潋赶过去看,那人磕在下面一块的尖石上,已经脑门开花了。

“这他娘的……”夏侯潋惊疑不定地看着司徒谨。

司徒谨让人退出来,守住房门,道:“这些人先不管,等他们清醒了再说。剩下的人去把疑似极乐果的货物统统搬到大堂,等督主前来。”

“极乐果是壮·阴的反义词·药,能让人集体发狂?”夏侯潋问道。

司徒谨攒眉说不知道。他们在店堂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沈玦到了,那帮人还在屋子里发狂,沈玦过去看了一眼,然后面色铁青地回来。

夏侯潋估计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沈玦肯定很想洗洗眼睛。

沈玦从搬出来的箱子里取出药丸,在掌心碾碎,放在灯下查看。

“怎么样?”夏侯潋问。

“看起来像是碗药。”沈玦沉吟着说道,“拂菻国以前进贡过一种叫底也伽的东西,宫里头的人叫它碗药,服之令人麻木,久服成瘾。神宗皇帝二十三年不视朝,群臣罕见其面,就是因为服用碗药。”

“又是碗药又是黑粮又是极乐果,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做出来的?”夏侯潋拿了一颗药丸子细细端详。

“和缅甸白粉一样,用罂粟花熬制而成。他们的症状都很类似,成瘾、致幻、纵欲、体虚。”司徒谨说道,“不过白粉只在滇南有,而且价比千金,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怎么到京城来了?”

沈玦思量了一会儿,取了一指甲的极乐果粉末,用舌头舔了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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