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嘶吼着一边四处寻看。
他有预感,秦匪风就在这里。
“聂珵!”贺江隐闻声而至,飞身将丧失理智的聂珵强行扯回,向来沉稳的神色满是破绽,“你不要命了!”
聂珵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却暂且顾不上他,起身便再次朝阁楼飞去。
而他这一次还未能离近,黑压压的梁木砸下来,他伸手挥挡间,只觉心中顿痛。
他抬头,看到熟悉的粉红身影猛然自被炸毁大半的阁楼顶坠落。
第67章 他只要他的傻子
秦匪风就落在聂珵几尺开外,一动不动。
聂珵由着头顶的梁木砸落,将他肩膀压得一栽,他却没知觉一般死死盯着秦匪风的方向。
右手指尖止不住地抖着,停滞片晌,聂珵也只小小地向前挪出一步。
他怕极了,可是怕什么,他又有些迷茫。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贺江隐先他几步到了秦匪风身旁,刚一俯身看清秦匪风的模样,便错愕抬头。
贺江隐凝重的目光好似利刃刺入聂珵心间,却也让他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冲过去。
“秦——”
聂珵却连名字都还未叫出口,就跪坐在地上,神情振动,再发不出一声。
秦匪风身前被一大片触目的血迹浸透,此时双目紧闭,了无生气。
聂珵怔愣着,抬手摸上他挺直的鼻间,指肚下的肌肤分明还略带温热,却等了许久,依然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怎么可能?
他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刚不是还好好的?
“秦匪风,”聂珵嗓音细弱道,“你、你不要吓我。”
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没有带你一起去看望冯富贵?
是呐,我方才为什么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错了行不行?
你快睁开眼看看我,我这么招人喜欢,觊觎我美色的男女老少能排出一条街,我却只爱你一个傻子,你舍得吓我?吓跑了你就成光棍了。
你再不醒……我可撒泼了?
聂珵脑中混乱,他都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只觉眼前恍惚,仿若惊梦。
他希望他醒来,发现自己从未走出过秦匪风的房间,管他什么屠村之仇,他只要他的傻子。
他和他的傻子,说好了要一起泡澡,他怎么能食言?
傻子。
聂珵低头,轻蹭着秦匪风灰败的侧脸,汩汩流下的绵细泪珠沾湿秦匪风的睫毛。
我这十年来,还从没为了谁这样哭过。
你不要与我置气,我也不撒泼,日后再吵架的时候我都让着你,你醒来好不好?
聂珵就那样蹶在地上,姿势生硬地与秦匪风脸贴着脸,像是与他平常的亲昵,又似在虔诚的叩拜。
贺江隐看他痴痴的举动,甚至见他突然抱起秦匪风的脸,又朝他苍白的唇中一遍遍渡去真气。
“聂珵,”贺江隐掌心按住聂珵因被横梁砸伤而逐渐渗出殷红的肩膀,一边使力替他止住血流一边开口,“他已经死了。”
他身前的伤足以致命,何况又自高处坠落,五脏六腑皆已碎裂。
聂珵身形骤顿,随即倏地抬头,眼底竟迸出炙烈的杀意。
“你胡说什么?”
戾声喝道,聂珵猛地避开贺江隐的掌心,乍然自地上跃起。
“他不可能死!”聂珵怒吼间,周身所爆发的真气完全不受控制,随着他眼中涌上的血丝,整张脸煞气凌人,仿佛化身为厉鬼。
“他分明答应了我,要等我回来!怎么会死!”
声嘶力竭地喊着,聂珵遽然泪水决堤:“他是我捡来的!他的命是我的!你敢再妄下断言!”
“……”
贺江隐不语,意识到他已濒临崩溃,受不得一丝刺激。
而情绪震动下,却见聂珵突然又面露极大的痛苦。
贺江隐眉心紧蹙:“快默念心法!”
然而已经来不及他出手,聂珵再无法忍受暴走的真气,一口鲜血喷出,无数强烈的气刃自他周身涌出,不分青红皂白地席卷整个上空。
身后摇摇欲坠的阁楼再次发出震荡,顷刻间飞屑四溅,坍塌的墙壁皆化为碎片在骤风中砸向四面八方。
聂珵本原本眼神空洞,身上被刮出无数道血痕仍无动于衷,却在目光触及某块飞落的碎片后浑身一震。
他猝然扎向地面,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一片染血的残壁。
虽然残破不全,但那与众不同的诡谲云尾聂珵一眼便能认出!
这阁楼中,怎会有这块徽记?
一瞬间,冯富贵的话如魔咒般在他的脑中盘旋,他心底明知还有许多问题不甚清楚,但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眼下他满腔的愤慨和悲恸都急需一个出口。
所以就在贺江隐强行压制住四处肆虐的气刃,正欲助聂珵平息他体内的躁动,却猛然对上聂珵向他祭出的一掌,那是他前几日刚刚教他的“焚风掌”。
“是你!”
聂珵决绝看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恨意几乎将贺江隐淹没。
而紧接着致命的攻击又密集地袭来,贺江隐显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狂,却也只纵身躲避,任由他肆无忌惮地发泄。
那一招一式,都曾是贺江隐亲授于他。
贺江隐眼见聂珵越来越不顾一切,即使自损也对他紧追不舍,眼底闪过几丝刺痛,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终是出掌,掌风绵长有力,像无形的枷锁,将暴走的聂珵刹那困住。
却见聂珵咬牙挣动,只须臾便浑身浴血地破开他的禁锢,分明已不将自身性命放在眼里,一心只与他决战致死。
“聂小道长!”
而就在整片夜色都充斥着无边绝望之际,一个清绵的声音犹如一颗救命稻草,瞬时深入聂珵早已失智的内心。
“他还有救。”
只听刚刚赶至的九方泠如此说道。
聂珵动作戛然而止,在空中呆滞半晌,眼泪横飞着俯冲下来。
“你、你……”
可嗫嚅着,聂珵情绪激烈到一时不知如何问他。
“续命蛊,”九方泠看着他迅速道,“他咽气不久,你体内的续命蛊虽还未完全长成,但若强制催动,或可一试!”
“不可!”
两个声音竟同时响起。
只见贺江隐与紧随其后的九方游面色阴晦,难得见解统一地上前。
聂珵闻言回头,头脑霎时清醒,虽不能看透贺江隐之意,却几乎在看到九方游的下一刻便知他所想。
“你现下不让我用蛊救他,”聂珵冷然直视九方游,“那我就是死,也一样不会救你小叔叔。”
聂珵信九方泠是好心帮他,但九方游必然不会轻易答允,毕竟那续命蛊,目前只此一个。
所以他顾不上九方泠会作何感想,唯有以他性命来威胁九方游。
“阿游,”想不到九方泠也道,“我的性命不急于一时,但此刻不及时救他,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不行,这续命蛊给了别人,很难保证再能顺利种下,”九方游决然扫向聂珵,显然不愿冒这风险,“他的身子也不一定就能承受第二个。”
说着,他又冷眼对聂珵道:“你敢不救我小叔叔,我就砍了你的四肢,让你再不能动弹一下,只留你苟延残喘着将蛊养成,生不如死。”
聂珵冷笑一声。
“那好,”他说话间,竟毫不迟疑地凝出一股力量,干脆地朝自己心口按去,“那谁都不要救了,我们一起死。”
秦匪风若活不成,他还怕什么?
“住手!”
九方游自是没有料到聂珵会狠绝至此,顿时面露惊慌,瞬间出手阻拦,却远不如另外一个身影动作更为利落。
只见自方才同样拒绝后便陷入沉默的贺江隐眨眼与聂珵咫尺相隔,已然化开聂珵掌间力量。
“你……”他深深凝望聂珵的双眼,“你当真要救?”
“我为何不救?”
“……”
贺江隐没有回答,只又看了聂珵半晌,似是要将他此刻的模样牢牢印刻在心中。
聂珵与他对视片刻,眼见他目光逐渐松动,默然抽出被他紧握的掌心。
而他再转向九方游时,只觉他心有不甘,可又无可奈何。
九方泠自然也看出九方游的默认之意,上前拉住聂珵:“那我们开始?”
“不过强行催动续命蛊,也必会伤及你的心脉,你要……做好准备,结果是什么,现在还不能确定。”
聂珵想了想,似是认真思索少许。
然后他又转向九方游。
“嗤,怕了——”
九方游明显带着恶意嘲讽的话没有说完,表情微微凝固。
原是聂珵蓦地跪地,竟郑重给他磕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