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云冲他点点头,看了眼身下的地毯,轻轻说道,“我也弄好了。”
说完话,他又摸出一绿一白的两只瓷瓶递给十八,叮嘱道,“白瓶子里是供越星河这几日不吃不喝用以维生的药丸,每日让他服食一粒便可;绿瓶子里是一些失魂水,每次倒两滴在手帕上让越星河吸入药气,便可使他十二个时辰昏睡不醒,断不会给你惹出任何麻烦。至于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十八见陆逸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不禁感叹对方用心良苦,他接过药瓶,郑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谷主,我一定会把他和阿傻少爷都安全送回墨衣教的。”
“那就多谢你了。”陆逸云笑了笑,拱手向十八行了一礼。“我也得走了,这边我总不能让人太早发现破绽。”
说完话,陆逸云便要躬身钻出马车,但当他看到躺在一旁呼呼大睡的阿傻时,却忍不住停了下来,将对方轻轻抱进了怀里。
“儿子,以后爹爹就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听你碧眼叔叔的话,愿你以后每一日都快乐无忧。”
陆逸云轻叹了一声,淡墨色的眼中竟有了一丝氤氲,他一把紧抱住阿傻,双目死死地盯着马车中间那块地毯,然后将阿傻放了上去,自己则扭头出去了。
十八看到这一幕,心中自是深感怆痛,他很清楚陆逸云有多么爱阿傻,又有多么爱越星河,可风华谷却像一把巨大的枷锁,禁锢了他的爱。
马车要离开风华谷的时候,陆逸云并没有再亲自去送,因为他担心有人会趁自己不在闯入逍遥宫,发现越星河已经不在此处的事实。
十八正在和守卫勘合令牌之时,身后几骑紫衣卫劲装而来。
“等等。”
为首的紫衣卫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了马车旁,掏出风华谷侍卫堂的牙牌在十八面前一晃,问道,“你带阿傻少爷此去游玩可是谷主授意?”
十八瞧这些人来者不善,当即便沉下脸来,懒懒说道,“没有谷主授意。我怎敢带他的宝贝儿子随意出门?”
紫衣卫首领听见十八这么说,眉间微微一皱,言语之间也有了几分为难。
“话虽如此,不过最近风华谷不太安宁,余护法恐有人会对少爷不利,特令我们前来查验一下。”
“呵!笑话,我十八伺候谷主这么多年,一直做到逍遥宫总管,少爷这些年也都是我照顾的,难道我还会对谷主不利不成?!”
十八猛然扬袖,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怒容。
“职责所在,还请十八总管见谅。”
紫衣卫首领听见十八拿出逍遥宫总管的头衔压自己,一时也不好发作,可余九信交待的事情他更是不敢不做。
说话间,他身后的几名紫衣卫已经推开马夫,打开车门。
“哼,要查验,你们便查验吧!好他个余九信,竟查到谷主身上来了,莫非这风华谷真要换人做主了不成!”
十八声色俱厉,紧跟着那几人的步伐钻入了宽大的车厢内,看见有人竟想挪开躺在中间地毯上睡着的阿傻,十八立即喝道,“大胆!你们查验便是,怎敢搅了小少爷休息!这小小的车厢到底有多大,你们几个人还看不明白吗?!”
毕竟这些紫衣卫也不想得罪十八太甚,若真惹怒谷主那便不好交差了。
他们看了下这车厢虽然宽大,但是除了一些旅途要用的金银细软以及孩子的玩具之外,倒还真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当即便匆匆下了马车。
“打搅了,还请十八总管见谅,祝您一路顺风。”
没检查出个什么,紫衣卫的首领自然变了态度,他恭敬地带着手下向十八施礼送行,一直目送着马车出了离开风华谷的最后一道关卡。
自从十八带着阿傻离开后,陆逸云看上去就变得沉默了许多。他往日话就很少,如今更是不怎么说话了。
例行的会议上,风华谷诸位堂主皆先后向陆逸云禀报了近日谷内外的一些情况,一切看上去,都十分平静。
余九信始终无法忘记对方自刑堂救走越星河的一事,他站在下面兀自沉吟之时,忽然听闻上首的陆逸云问道,“余护法,上次你说已有严墨消息,何时能让他回来呢?毕竟他的父亲也是出自我风华谷中,他自然也算是风华谷的一员。我现在这把年纪,也该好好选定继承人了。”
因为之前忙着收拾越星河,余九信还真把这事暂且搁置下了,不过说来也是,陆逸云虽然容颜依旧俊美如俦,可是对方实际上也是快步入不惑之年的人了,也是时候早日选定继承人了,要知道当年前一任风华谷谷主可是二十多岁时就收了他与陆逸云以及严墨父亲这几名出色的弟子,只不过最终风华谷继承人的重担落在了天赋异禀的陆逸云身上。
陆逸云与严墨之父严盛昔日不仅是师兄弟,更有结义之情,况且又因为严盛被越星河害死,于情于理,他都想将风华谷谷主之位交给严墨,好让自己对严盛有些许交待。
只不过严墨到底适不适合做风华谷谷主,还得等他亲自见到人之后才能知晓。
“回禀谷主,墨儿此时应在谷外了,不过尚未取得入谷勘合,这一点是手下疏忽了。”
“那好,拿我的金牌去,将他速速接进来。”陆逸云随身取下了腰间的金色令牌,交给站在身边伺候的小厮再送到余九信手中。
余九信抬起独眼,冷冷地看向了陆逸云,对方一而再再二三地庇护越星河那个大魔头,莫非他真是想替那魔头承担下一切恶果吗?!
“唔……”
越星河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正在往自己的嘴里塞着什么东西。他使劲地想睁开眼,奈何那根紧紧绑在他眼上的黑色布条却夺去了他所有的光明。
十八看到越星河已经醒来,将维生的药丸塞入他口中之后,又提他拍了拍脖子,让药丸可以顺利滑落入腹。
“你要做什么……陆逸云?”
越星河只道是陆逸云在给自己喂药,忍不住沙哑地追问了起来。
十八冷冷看着他,再次掐开了他的嘴将之前塞口的布团又堵了回去,冷冷说道,“教主,你好好躺着吧,回头一睁眼你就可以回到墨衣教了。”
听见这个带着几丝青嫩的声音,越星河已经察觉出了对方的身份,那个本是墨衣教藏影堂手下最终却投入风华谷怀抱的叛徒——十八!
“继续睡吧。”
忽然,越星河只感到口鼻上被紧紧压上了一块柔软的毛巾,而毛巾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诱人入睡。
最后,越星河无奈地轻微挣扎了片刻后,再度安静了下来,坠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十八处理好越星河,立即合上了木板,再将地毯铺回原位,他看了眼在马车外和车夫一起追着玩的阿傻,心中真是羡慕对方的无忧无虑。
算日子,十八已经离开了六七日了,陆逸云估摸对方已经远离了风华谷,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锁好逍遥宫的卧房之后,径自去了风华谷中只有历代谷主以及谷主传人可以进入的浩然楼。
浩然楼与其他的木制建筑不同,乃是由砖石砌制,外层更有坚硬的大理石防护。整栋小楼共分三层,第一层挂着历代谷主的画像,供人祭奠瞻仰,也供现任谷主来此静思乃至悔过,而第二层乃是历代谷主练功完毕后起居休息的住所,第三层则是存放着风华谷绝世神功潇湘谱以及谷主修炼的密室。
浩然楼修在风华谷中寂静的一角,离谷主所居住的逍遥宫并不远,而通往浩然楼的锁匙也只有谷主一人掌握。
进入浩然楼之后,陆逸云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历代风华谷谷主的画像,在中间的蒲团上屈膝缓缓跪了下去。
“列位师祖,师傅,不肖弟子陆逸云因一己私欲,违背正道常伦,愧对风华谷历代先师,特此前来请罪!”
陆逸云恭敬地对画像叩拜再三,这才直起了身子,他轻叹了一声,又对画像说道,“如今弟子已罹重疾,恐将不久于人世,虽然弟子一生犯下无数过错,实无颜面见诸位先师于地下,但是却不能让风华谷自此断了传人。弟子已觅得一传人严墨,愿将潇湘谱上神功及弟子一身内里尽相授予,以期弥补弟子的罪过。”
说完话,陆逸云只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他忍不住掩袖咳嗽了几声,却禁不住这股闷痛愈发剧烈,在不可抑制地吐出一缕乌血后,陆逸云竟是双目一黑便栽倒了下来。
“没想到风华谷还是原来这个样子,这么漂亮。”
一个面色淡漠,五官俊朗的年轻人在余九信的陪同下,走在风华谷的亭台楼阁之间,不时轻声一叹。
“墨儿,你这些年在外面可曾想过这里,这里毕竟是你出生的地方啊。”
余九信摸了摸自己的眼罩,昔日冷峻的面容上也多了一丝温情。
他这边这个年轻人,便是严盛的儿子严墨了,对方当年因为陆逸云不肯处死越星河一事而愤然离开风华谷,自此便失了行踪,直到年前严墨在白云山庄云隐真人门下出师之后,这才主动联系上了风华谷的人,告知自己的近况。
想来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孩子对陆逸云,对风华谷的恨终于是淡了。
严墨听见余九信这么说,沉默地低下了头,半晌后却轻声问道,“对了,怎么没见到义父?”
陆逸云与严墨之父严盛乃是结义兄弟,他自小便拜了陆逸云为义子,虽然心中对对方庇护越星河一事耿耿于怀,可嘴上却仍是忍不住叫对方一声义父。
想到陆逸云近日都在亲自照顾越星河,余九信的心中又是一阵不快,他看了眼身旁的严墨,不轻不重地说道,“你义父忙着呢,忙得连风华谷都不想管了。还有,墨儿,你也知道你义父对越星河那魔头……所以这回你可别又气跑了。”
“怎么,那越星河还活着吗?”严墨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越星河那大魔头早就不堪囚禁而自尽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在人世。
余九信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是带着严墨继续往前走,“祸害千年在嘛。走吧,你义父可能在逍遥宫里,他还不知你回来了,我们去见见他吧。”
第 63 章
余九信到这严墨一行来到了逍遥宫,守门的侍卫见是余九信自然也不会多做阻拦的。
穿过空荡荡的回廊,站在陆逸云卧房那扇气派的大门之前,余九信想到越星河必是在里面,神色就难免有些不快。
他轻轻叩了叩门,朗声说道,“谷主,属下带墨儿前来看您了。”
严墨负手站在一旁,他微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门内仍是毫无回应,余九信不由有些奇怪,这些日子以来,陆逸云基本都在逍遥宫中与那魔头形影不离,已是极少再出现在风华谷众人的面前,而谷中的要事也一应交给了谈天音与余九信二人处置。
“嗯?奇怪了,谷主莫非不在?”余九信皱了皱眉,又抬手使劲敲了敲门。
见此情况,严墨不由冷冷一笑,他抬头说道,“呵,要见义父一面还真是难啊。”
“也非如此,谷主必是有什么事外出了,且让我去问问。”
说完话,余九信立即转身出去寻了两名在逍遥宫内伺候的小厮询问。
那两名小厮本是负责逍遥宫别殿打扫之人,平日少有出入陆逸云所住的这片,如今被问到自然也是摇头不知。
余九信沉吟片刻,细细思索,只觉得不太对劲。
他忽然想到越星河那大魔头应在陆逸云的卧房之内,想起那魔头平日狡诈残忍,多有不轨之举,莫非趁陆逸云松懈做出些……
“此处可有谷主卧房的备用钥匙?”余九信念头一动,立即追问起来。
那两名小厮面面相觑,无奈身份卑微自然是不知道陆逸云卧房的备用钥匙在何处,只得再度摇头。
严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陆逸云卧房门上那精美的浮雕,眼神中却渐渐多了一丝愤恨。
这十多年来,陆逸云仍是享受着身为风华谷谷主锦衣玉食般的生活,可怜自己的父亲与他结拜一场,惨死之后,只能深埋黄土之下,一身血仇犹未能报!
听到身后传来余九信匆忙的脚步声,严墨的眼中这才收敛起了那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愤恨,转过脸笑着问道,“九叔,你可问道义父现在何处了?”
余九信面色凝重,并不多话,他走到了陆逸云的卧房门前,忽然猛地用力踹向了这扇紧锁的大门。
这全力的一脚委实可怕,只见本是紧锁的大门猛然一震,门闩顿时飞裂四散。
严墨吃了一惊,却见余九信已是快步走了进去。
“谷主?谷主?”
余九信环顾了一眼未曾收拾过而有些凌乱的屋子,大声呼喊。
严墨随后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四周,轻轻从书桌上拈起一张还未抄完佛经的白鹿纸,说道,“看来义父真是不在啊。九叔你就这么踹坏了义父的大门,也未免太过冒昧。”
“墨儿!不是这么一回事!越星河那厮此时应该在这屋中的!”
余九信快步走到陆逸云那张特制的大床边,掀开一半的被子上还隐隐有几块血污,想来是越星河伤口处的鲜血,而地上也扔了不少满是鲜血的纱布和绷带。
听见大仇人的名字,严墨不由轻轻眯了眯眼,他好奇地问道,“越星河不是该被关在地底石牢的吗?他怎么会出现在义父的卧房中?”
“唉,此事一言难尽。”
想到陆逸云不顾众人反对而对越星河一意庇护,余九信便觉心中闷闷不快,而此时陆逸云与越星河同时消失不见 ,更是让他担心非常。
莫非陆逸云真的是背叛了风华谷与那大魔头远走高飞了?!这样一来,风华谷如何还能再以正道魁首的身份立于世间!
昏厥在浩气楼的陆逸云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变黑了,他捂了捂自己的闷痛胸口,缓缓坐起身来,费力地喘了一口气。
果然,紫渊蛇藤的毒终于开始慢慢发作了吗?也不知,这毒何时会要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