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后寒对泰子算不上了如指掌,不过这一路下来,禾后寒也看出来,泰子无父无母,至今三十几岁,心中牵挂只有两样,一为其夫钟子,一为其驯养宠物
。
禾后寒联想到泰子先前那句惹恼葛长天的话,分明意味着泰子有办法打开这笼子!
江盛将他夫妻二人派给禾后寒,是因为钟子善解制机关,泰子善驾驭鸟兽,她对动物活物的重视关爱显而易见,这办法显然却触及了泰子的心中所牵。
想通这点,禾后寒只觉天助我也。他在脸上挂了丝犹豫,对葛长天道:“师叔,瑞声是真心想帮您出来的,可是瑞声一人之力实难做到。”
葛长天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平静,双手抓住石笼柱,一头脏发杂乱地贴在石笼上,眼珠子几乎要脱框而出,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你让老夫出去,老夫什么都答应你!老夫什么,什么都答应你!”其形容可怖难言,又叫人不忍直视。
不过禾后寒抓住这个时机,飞快地给泰子使了一个眼色。
泰子楞楞地坐在那儿,眼神游移不定,不过她看到了禾后寒的眼色,她明白。
禾后寒知道这对泰子来说是残忍的,她要用自己的心爱之物去救自己的仇人,她是一个女人,她不该有那么大的胸怀。然而她也明白,她不光是个女人,还是个江湖人,是惊流门的门徒,她的命是惊流门救的,她注定要还。
泰子喉咙耸动了几下,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石笼边上,葛长天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睛里全是血丝。
只听她极力压抑着,致使声音都哑了起来:“我可以把这笼子打开,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葛长天忙不迭地点头道:“只要让老夫出去,叫老夫做什么都行。”
禾后寒心下再次感叹,怨不得这人当年被弄进了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无甚心机。
泰子又道:“我们几人随季堂主到这里来,是为了一件事。”
葛长天问道:“什么事?”
禾后寒不仅再次感叹,葛长天竟然到了此时才终于想起这最关键的问题,还是靠别人提醒才问出来的。
泰子道:“七巧教在江湖又起风波,武林正道联合讨伐。你若能帮我们破除七巧教那些机关,我就放你出来。”
禾后寒以为这七巧教是葛长天一手建立起来的,这种要求总会叫他犹豫,然而禾后寒也相信,他必然会答应。
不料葛长天竟哈哈大笑道:“老夫当你什么事,老夫当年建这七巧教不过一时兴起,况后来又被教中奸人背叛,这十年过去,老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着,恨遍了这上边的人,对这教派早已无可眷恋。若你能让老夫出去,老夫就废了当年那些机关又有何不可!”
禾后寒听了这话,心中大喜过望,不过面皮上一丝儿喜庆也没露。只等着泰子把葛长天放出来。他现在对葛长天已放下大半的心,这人虽然武功骇人,但心思简单易猜,实为少见。
泰子已经站在了石笼之上那机关一角,禾后寒举着火折子替她照亮,就见泰子从腰上不知哪里摸出条细细的银蛇,禾后寒一看,那不就是银线。
泰子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那极具灵性的小银线似乎也感到主人的不安,一扭一扭地盘在了泰子的手指上,仰着头吐着红红的小信子。
禾后寒心中大惊,他已然意识到钟子叫泰子做什么,那破解之法竟是将银线放进去启开内里的弹弩!
禾后寒已经想象得到机关启开时的场景,那银线一旦碰到弹弩,笼柱往外一出,那里边的死机关已经被禾后寒清了出来,没有了抵住之器物,那小小银蛇不就等着被压扁碾碎么!
泰子的眼圈迅速地红了起来,指尖剧烈地抖动起来,等着银线那纤小的尾巴尖刺溜一下消失在机关缺口里,她的双眼里霎时流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摔碎在黑色的石笼上。
不大一会儿,就听石笼里传来声轻微的咔哒声,两根石笼贴到了一处,露出个不大不小正好容一人通过的空间。
然而紧接着,就见那黑漆漆的缺口处流出一丝细细的黏黏的血。
泰子似乎终于忍受不住,大声地抽噎起来,三十几岁的女人伤心欲绝的哭声,在石洞里回旋,直叫人肝肠寸断。
葛长天早在那石笼打开的刹那就一跃而出,这会儿本兴奋不已欲大笑几声,却被泰子的哭声压了下去,虽然略有不满,可泰子算是他的恩人,也不好发作,只粗嘎着嗓子道:“一条蛇而已,待老夫出去这里,给你寻几条更好的。”
禾后寒虽心有不忍,但此时此景,容不得他们多做耽搁。他先把钟子扶起来,又伸出手拍了拍泰子的肩膀,并不多说,却有种叫人镇定下来的力量。
葛长天亟不可待地向禾后寒他们来时的洞口奔去,几下就不见了人影,禾后寒心里一惊,顾不上钟子,连忙将钟子靠在泰子身边,追了上去。
禾后寒将火折子留在了石笼里,身上只带着离刃,虽然轻便,但一片漆黑中,他只能凭着记忆返回,因而即便他脚力极快,却不如葛长天身形佝偻目视黑暗来得快。
禾后寒心中有些焦急,洞窟隧道又崎岖多弯,等他终于从那被钟子打通的长长的隧道出来,赤着的上身早已遍布擦伤。
禾后寒心急火燎地探出身子,就见葛长天披散着乱发,跪伏在石窟出口,月光极为明亮,他用一只手遮着眼睛,但整个人拼命地向外探着身子,好像在拼命汲取外界的一切,光亮,海风,自由,这一切一切对一个被囚禁十年的人来说,是只有在梦里才能嗅到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东西。
葛长天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好像在膜拜,又好像在哭泣。
禾后寒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又下了洞窟,回去接钟子他们。
丞相有何急(下)
回到石斗镇外的小树林时,天色已有些渐明,一行四人里,只有葛长天与禾后寒还算精神,钟泰夫妇一个重伤一个精神恍惚,禾后寒虽满身擦伤,不过精气神不错。一方面他和自己的师叔见面,心中想到青山大师有些欣喜,一方面这葛长天毕竟建立了七巧教,无疑是如今他们攻克七巧教的一大法宝。
禾后寒先从包袱里撕出条黑布,对葛长天道:“师叔,您十年不曾见光,过会儿天亮了,瑞声恐怕这会伤了您的眼睛。”
葛长天点头恩了声,闭上了眼睛。
禾后寒麻利地用黑布条覆住他的双眼。他又做了些简单安排,等着三人皆休息下了,禾后寒才翻出瓶外敷伤药,草草洒在自己伤口上。
这一夜,他只浅浅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这个时刻,禾后寒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明日,他就要开始着手做准备。
而等江盛带领的武林正道一到,在这里,在望海崖,在江湖人称七巧教的地方,将会有一场江湖上最硬的硬仗从这开始。
一周后。
葛长天眼上蒙着黑布,左手握着一只油汪汪的鸡腿,右手一罐子酒,双手不停,准确无误地将吃食送入口中,他顾不上说话,好似多少年没吃过饭一样。
事实上,他的确十年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禾后寒,钟泰夫妇,加上来送吃送喝的常思,一共四人皆在旁边。
这时离禾后寒将葛长天救出来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常思依然留驻客栈,暗中提供伙食器具,禾后寒等其余四人隐蔽于镇外,可以说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而泰子数日前飞鸽传书于江盛一路,这几日应已加速前行,不出意料之外的话,禾后寒推测其应该在三日内抵达望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