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少爷……”
盖着口鼻的手松开,思齐看了眼照旧木呆呆的言陵,贴到他耳边轻声道,“我觉得不太对劲。”
言陵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和尚的唇上按了下,示意他噤声。
思齐抿了抿唇,靠得言陵更近了些。
堂内寂静了一会儿,见无人有异议,空了大师叹了口气,面色沧桑得仿佛瞬间便老了许多岁,他默然片刻,继续道:“少了一名术士,寺内实力必大不如从前,这几日我想要从你们中间再……”
话音未落,便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打断。
“去看……”
还未等人反应,那动静便转敲为砸,咣地一声,一股强横地蛮力便将寺门破开了。
几乎同时,天边忽有一道流光飞来,如颗星辰一般,刹那临近,落在了灵堂前的院内,现出一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
“仙、仙人?!”
僧人们惊疑地瞪大了眼睛。
那御剑而来的中年男子神情倨傲,轻蔑地扫了一眼众人,又看向身后砸门进来的几人,毫不留情地呵斥道:“上头交代下来的事,办得这般不利索,还要我亲自跑一趟!一家一家走下来,要花多长时候?给你们灵兽就是让你们坐着飞的,否则留着当摆设吗?!”
进来的几名年轻人被训得面色通红,一人道:“师叔,那老虎我等制不住,连吃了好几个凡人……”
中年男子不悦道:“吃几个凡人而已,怕什么?罢了,此事不用你们,我御剑过去,再通知几间寺庙便可。”
说完,便不再理会杵在门口的几名青年,转而看向昭闻寺众人。
所有僧人并着空了大师,都已走出了灵堂。
言陵带着思齐跟在最后,呆滞的目光在中年男子身上略一停留,复又垂下。
“你就是这寺庙的住持?”
中年男子视线一扫,定在空了大师身上,皱眉道,“是个术士,不错,就你了。”
他很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从袖内甩出一枚玉简,“这是通关信物,七日内抵达漠北悬空岛,过时不到,你这寺内满门,就不用剩下了。”
所有人悚然一惊。
起初因看到飞天遁地之能的仙人而激动不已的几个小和尚瞬间转喜为惊,恐惧地看着中年男子,似乎想不明白传闻里普度众生的仙人为何会这般残暴。
空了大师脸上也掠过一抹意外之色。
他接住了玉简,低声道:“不知仙师所言的悬空岛是……”
中年男子不耐道:“就是十八年前漠北上空出现的秘境……说多了你等也不知道,走到漠北便能看见。好了,我等还有事,不多停留,你尽快启程吧。”
他潦草应付了几句,便又一掉剑头,飞上了高空。
砸门的人面面相觑片刻,也一言不发地走了。
流光如长虹,倏忽远逝。
“这就是仙人……”有和尚讷讷道。
众僧人被这兔起鹘落的一番变故惊得恍惚,回过神的忙道:“师父,您真要去漠北?您、您这一走,寺里可怎么办?”
空了大师苦笑道:“去,哪容得人不去?”
他转身,面对着一双双惶惑的眼,温和地笑了笑:“无妨,此去应当要不了多少时日,仙长们也忙着呢。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寺里一应事务……”他看了众人一圈,到了嘴边的一句交给思观硬生生卡住了。他差点忘了,他最得意的弟子已经被他逐出门墙了。
“就交给思渊吧。”空了大师最后道。
就剩下这么一个术士,不得不倚重了。
又安抚了僧人们几句,空了大师便让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了思渊一人,似乎是要交待什么。
思齐神思不属地和言陵回了房间,路过院子天井时顿了顿。
地砖被清洗得很干净了,只有狭长的缝隙里,似乎还有暗色的血迹残留。
“这一天怎么会出这么多事……”
小和尚进屋一屁股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言陵,突然开口把思渊对他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低声道,“言少爷,你不是昭闻寺的人,还聪明,旁观者清,你看思渊师兄究竟是什么意思?”
言陵坐到椅子上,木然不语。
思齐等了会儿没等到回答,才恍然想起来他白日里开不了口,便懊恼地凑了过去,蹲在言陵身前,毫不见外地把下巴搁到了言陵的膝盖上:“言少爷,你说你要是白日里也能像昨晚一样能动能说该多好?虽然你动起来挺不要脸的……”
言陵几乎要气笑了,到底是谁不要脸?
不过他笑不出,也不想笑,手指动了动,勾开思齐的掌心,慢慢写下了几个字。
“不、能、飞?”
思齐不解地看着手心,“不能飞?是什么意思?”他一皱眉,忽然恍然,“你是说……今日那名仙人,不能飞?不对,应该是……你认为他不应该能飞,但他却偏偏飞着来了这里?”
言陵微微点头。
“你怎么知道?”思齐诧异。
怎么知道?
他也不知他为何知道,但却在看到那名中年男子的第一眼,便冒出了这个古怪的想法。
不能飞,仙人为何不能在凡间御剑而飞?而他……又为何会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新在晚上。
第二十五章
次日天不亮, 空了大师便下山离去了。
思渊接手了昭闻寺的里外事务。
其实昭闻寺虽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寺庙,但事务认真算来, 却是没有多少。
昭闻寺所在的凤来山山路算不得通畅,偶尔下了雨,便是湿滑陡峭, 上山路难。平日里寺内香火也并不旺盛,全靠隔段日子外出为附近的大户做法事赚些银钱, 再加上朝廷救济,勉强维持着几十僧人的生计。
所以即便换了当家人, 昭闻寺内也无甚变化,渐渐恢复了往日无争无闹的清闲安逸, 仿佛思勉之死并未留下什么阴翳。
如此风平浪静过了两日, 思渊突然找上了思齐。
“看守地窖?”
思齐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面上却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思渊师兄, 后院地窖常年无人看守,也没出什么事,怎么突然就要我搬过去看院子?”
思渊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 只留下两条细长的红痕, 为他温和含笑的面容平添上了几分妖异。
他笑了笑, 道:“这是个考验, 思齐师弟。师父临走之前,将培养寺内下一名术士的任务交给了我。我这两日观察了一番,便选定了师弟你。别惊讶, 师弟你心性纯善,天资聪慧,虽性子有些跳脱,但只是少年人通病罢了,选你有什么好惊讶的?”
思齐皱眉道:“可……寺内还有年纪更小的,师兄你和思观师兄不都是小时候就……”
“他们资质不如你。”
思渊打断了小和尚的话,将一串钥匙递给了他,“尽快搬进去吧。晚上切记要在院子里,不要外出。白日便去后山上寻找红玉,三个月之后,若你能找到,那我便正式引你成为术士,学会御使红玉。”
心知地窖恐怕有古怪,思齐半点不想过去,但思渊如今在寺内一手遮天,他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知道了,师兄。”思齐应道。
思渊满意地笑了笑,目光充满深意地在思齐背后紧闭的房门上微微一顿,然后转身离去了。
门后,言陵将思渊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但眼下他一天只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根本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做不了什么,也只能勉勉强强护持一点思齐。他隐约感觉到,思渊对思齐有一种隐藏得极深的忌惮,这次将人支到后山,比起考验,倒不如说是一次试探与隔离。
“这个要带上,后院这么多年没人住,肯定都破了,要补补房顶……”
一进屋,思齐就满房间乱窜,忙手忙脚地收拾东西,还一屁股拱开了门边杵着的言陵,嫌弃道,“一边儿坐着去,别碍事。”
言陵白日里行动如同僵尸,也帮不上思齐什么忙,便远远地坐到了椅子里当大爷,还慢吞吞端起了一杯茶,轻轻啜着。
三个大包袱很快被收拾出来。
小和尚几乎将整个房间掏了个空,杂七杂八地都带上了。至少呆三个月,在后山后院那种地方,若是不带得多点,可是要喝西北风的。
“唉,我魔怔了。”
思齐拖着包袱到言陵面前,脸上突然浮起一丝懊恼的神色,看向言陵道,“言少爷,我要去后院看地窖了,你是来昭闻寺寄住的,不用跟我一块去,我送你回自己房间?”
言陵下巴慢慢一低,点了头。
虽然认识不过三五日,但思齐看见言陵这般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心里还是有些揪。
他闷闷地垂下脑袋,正要把三个包袱都背上出门,便见一只手从斜刺里伸来,抓住一个包袱,慢慢提了起来。
思齐蓦地抬起眼。
言陵心中好笑,用另一只手勾开思齐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要哭了?”
手心痒痒的,跟温水淌过一般,勾得人心尖一颤。
思齐后知后觉地感知着言陵写的字,然后一扬眉,直接把两个大包袱挂到了言陵背上,“哭个屁!总逗我有意思吗?背着……走,思齐哥哥带你去后山逮野鸡,改善伙食!”
两人像两只蜗牛一般背着大包袱,往后山而去。
走到一半,思齐被调笑的羞恼劲儿过去了,又心疼言少爷细皮嫩肉,怕包袱给人肩膀勒出印子,便想拽着包袱卸下来一个,自己背着。
言陵攥着包袱不放手,用脚尖踢了踢思齐脚踝,催他快走。
索性路途也不是很远,两人磨磨蹭蹭到了后院,小和尚先手脚利落地清理了正房,收拾出来供言陵养大爷的地方,又赶紧和泥,准备糊房顶。
但房顶没糊多少,天便暗了下来,肚子饿得造反,小和尚便只好爬下来屁滚尿流地劈柴挑水做饭。
“真是被发配了,都没人送个饭。”
火光舔舐着灶膛,烧得思齐的脸红亮亮的。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台前,边塞木柴边留意着锅里,朝言陵挥了挥勺子,“不过也没事,你思齐哥哥做饭一绝,等着吃好的吧。”
言陵木然看着他。
与言陵共处几天,思齐已经养成了自说自话的好习惯,没人搭理也继续道:“等会儿吃完饭,我得去后面的地窖看看。前两天跟思渊师兄去地窖的事我跟你说了吧……我觉得不对劲,咱俩住这儿,得长个心眼儿。”
知道长个心眼儿了,倒是有长进。言陵面无表情地心想。
晚饭是一锅乱七八糟的面疙瘩汤,言陵倒是不挑,只是觉着这汤都能烧出一股糊味儿来,小和尚也是个人才。
就着这糊味儿锅,思齐又烧了一锅水。
木柴不多,烧完水就没了。洗洗手和脸,剩下的只能勉勉强强凑一盆洗脚水。
思齐倒是洒脱,把自己的洗脚盆一扔,搬着小板凳就坐到了床边,把俩脚丫子塞进了言陵的盆里,用脚心去踩言陵的脚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