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姑姑道:“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萧澜笑笑,“今晚月亮很亮,明日该是大晴天。”
鬼姑姑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那里曾浮出过纹身。
萧澜撑着站起来。
“我没骗你,关于合欢情蛊的事情。”鬼姑姑道,“若你不放陆明玉去日月山庄,那你这毒,早就该解了。”
“日月山庄,”萧澜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姑姑。”
“你怎么这么傻呢。”鬼姑姑叹道,“这么多年,陪着你的人是谁,一手养育你的人又是谁,陆明玉与你娘一出现,说几句好听的,就至于让你连命都舍下?”
“可姑姑想将冥月墓交给我,也是因为我做事沉稳,不是吗?”萧澜道,“不过姑姑放心,我绝不会听谁说的好听便信谁。”
鬼姑姑看着他未说话,眼底却有些苍老失落。
萧澜又道:“姑姑打算如何处置裘鹏?”
鬼姑姑道:“先带他回冥月墓罢。”
萧澜点头,只道:“姑姑早些休息。”
虽没问,但心里却知道,按照鬼姑姑以往的行事风格,裘鹏现在既成了废物,鹰爪帮的弟子又已悉数归属冥月墓,对一个没什么用的废人,顶多给个全尸已是慈悲,一路颠簸带回家,还当真没有过。
唯一的解释,便是裘鹏知道某个秘密,这是他唯一保命的筹码。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风声飒飒,吹在面上并不冷,他也不怕冷。
怕冷的,一直就是另一个人。
萧澜笑笑,手里握着那朵红玉小花,继续靠在树上看着远方。
他的小明玉,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陆追正站在邱子风床边,看得仔细认真,宛若叶神医的小学徒。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叶瑾收回手指,眉头微微结在一起。
“如何?”邱老夫人问。
“像是没什么异常,却又像是有太多异常。”叶瑾答。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没听懂这句话是何意。
“这种脉相,我还是头回见着。”叶瑾看了眼床上的人,“怕是要仔细想一想,才好给老夫人一个答案。”
“是是是,有劳神医。”邱老夫人点头,心中虽说失望,却也知道这是全江湖顶尖的神医,也是邱家唯一的活路,急不得。
“那还要将大哥锁回水牢吗?”邱子风问。
叶瑾摇头:“那药够他睡足两天了,暂且留在卧房吧。”
邱子风答应一声,下令家丁加强了这处小院的防守。
经过这一番事情,众人出门时已经连东方天际都露出了亮光。邱老夫人歉意道:“诸位快去歇着吧,这一夜真是怠慢了。”
“还有件事想问夫人。”陆追道,“我们在进城时,城门口贴着榜文,说山庄内被飞贼偷了东西,可与大少爷有关?”
“这倒没有,丢东西的人是我。”邱子风在旁道,“是个挺重要的小物件,所以就报了官。”
陆追冲他笑笑:“原来是这样。”既然是邱子风丢的,另半句话他也就没再问,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邱家二少爷有些天然的……不招人喜欢。
一路回了小院,叶瑾呵欠连天倒头就睡。陆追躺在床上,却是困意全无,满脑子都是邱子辰脖颈上的纹路——那本该是冥月墓中才会有的东西。而再想起那些墓葬品,便几乎可以断定,这凤鸣山庄与冥月墓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至于是误打误撞阴错阳差,还是有人在背后存心指路引诱,将这一切都串联在一起,就要花一番力气去查了。
陆追翻了个身,趴在软绵绵的被子上,继续想不知此时此刻,萧澜在做什么。
八成在睡觉,八成已经早起在赶路。
于是眼底的光也温柔起来,暂且将烦心事都抛在了脑后,扬着嘴角睡了过去。
天色渐渐发亮,山庄内却很寂静,只有扫地的仆役早早就起来,推着小车在花园中穿行。
一个黑影蛰伏在暗处,看着面前一群人走过,咧开嘴无声笑着,阴森的,诡异的,厚重的毛发覆盖在身上,遮挡着深浅的伤口与狰狞的面容。
它是食金兽,是蝠,也是季灏。
已经活了数百年的怪物,利用别人的身体,利用巫蛊的药物,利用人性的贪婪,在墓穴中一代一代活下来,是一个人,是很多个人。
蝠看了眼那重新长出指甲的双手,对这副身体简直爱到发狂。他从未侵占过这么完美的宿主,武功高强,年轻,健康,同时自私而又疯狂。
他甚至有些后悔,先前为何要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在一群乌合之众中挑出那窝囊而又没有用的刘成。早知如此,就该直奔北海,引诱季灏堕入魔道,或许还要比现在更加强大一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蝠有些不耐烦,骂骂咧咧往外看了一眼。
一个人影恰好停在他面前,一笑:“怎么,等急了?”
第82章 当年 初恋的回忆
假山后是一处杂草荒丘, 来人显然对这周遭事物极熟悉, 手只轻轻一旋,地面便悄无声息裂开一道口子, 宛若一只漆黑而又空洞的眼, 默默注视着这世间。
两人一前一后鱼贯而入, 机关旋即关合,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地道是幽暗而又潮湿的, 曲曲折折走过挺长一段, 方才有一丝丝亮光出现,再拐一个弯, 便到了一处暗室, 不大, 只能容纳一张床一张桌,四周墙壁镶嵌着夜明珠,顶替了蜡烛的作用。
“你便在此先疗伤吧。”那人道,“后续的药物, 我会差人送来。”
蝠坐在床边, 佝偻着身形, 像是依旧直不起腰:“你就给我这处破烂的暗室?”
“你说的,安全最重要,不是吗?”那人轻嗤一笑,“在墓穴中住了不知多少年,现在又嫌弃起暗室来,你究竟是当真觉得这房子破, 还是想住在上头,好趁机去杀了陆明玉?”
蝠僵硬的手微微颤了颤,后又漫不经心道:“我为何要杀他。”
“承认吧,你想杀了他。”那人道,“陆明玉啊,姓陆,陆家人。”
蝠沉默了片刻,而后粗声粗气道:“陆家人又怎么样?”
“陆家人又怎么样?”那人重复了一遍,语调上扬,像是在讥讽他,“可别忘了,你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谁害的。”
蝠像是被戳中痛脚,一跃而起抓住他的衣襟,被强迫伸展开的骨节发出声响,剧痛和愤怒令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她不是陆家人,也并未害我,我,我喜欢现在这样!”
那人看着他,眼里是轻蔑的笑意。
许久之后,蝠松开手,有些颓然而又沮丧地坐在了椅子上。
她是陆家人。
是嫁到陆家的人。
长眠在冥月墓中,恍然已记不清有多少年,如同梦一般。
“先好好养伤吧,你这回找到的宿主极好,别浪费了。”那人拍拍他的肩膀,“切记没有我的允许,不可随意出这暗室。”
蝠心不在焉道:“好。”
那人转身离开,在出花园时,特意拍了拍身上那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薄土,可见平日里做事也极谨慎。
一群丫鬟端着清洗过的衣裳过来,见着他后纷纷行礼:“少爷。”
那人点点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客院中,叶瑾点燃艾草,将针灸用的银针全部熏了一遍。
陆追趴在床上,眉头微微皱着,让他将银针一根一根慢慢推入体内,额上也沁出一层冷汗。
阿六蹲在一边,关切道:“疼吗?”
陆追无力耷拉着眼皮,很想将这傻儿子揍一顿。
阿六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同情,但依旧不忘问一句:“我娘到底在哪啊?”
叶瑾:“……”
陆追提气伸出手,扯住他的一边脸颊,拧。
阿六咻咻倒吸冷气,委屈道:“我是在关心爹。”毕竟这种时候就应当美人在侧,一来照顾,二来心疼,哪有孤零零一个人疗伤的道理,要双修都不晓得要找谁。
虽然自己也不是很懂什么叫双修,但小话本里都这么写,像是能包治百病。
陆追脑袋略晕,索性挥手将他打发出房门。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叶瑾从他后背拔出一根银针,便见上头果然缠着蛛丝粗细的蛊虫,于是拿给他看。
陆追问:“这是何物?”
“普通的蚕血虫,取出来就没事了,不过看颜色已经在你体内至少蛰伏了十年。”陆追将银针丢进药酒中,“二当家究竟是从哪里染得这么多巫蛊毒物?”
“小时候鬼姑姑拿我当成药炉,只要不死便成。”陆追道,“十八九岁时回了一趟冥月墓,谁知又被她抓住,关在百虫牢中整整两个月。”
叶瑾疑惑道:“萧澜呢?他不管你?”
陆追将下巴抵在手背上,想了一会,道:“他失忆了。”
叶瑾:“……”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完全想起来,鬼姑姑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想让他忘了我,甚至想让他杀了我。”陆追道,“不过幸好他虽中蛊,却还勉强留有几分模糊回忆,在洄霜城中时,也是他在一直保护我。”
叶瑾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又拽出来一条蛊虫。
陆追索性闭上眼睛。
瘆得慌。
“洄霜城内的事情,我也依稀有耳闻。”叶瑾道,“那冥月墓中的珍宝,当真如此有吸引力?”
“没人知道冥月墓中究竟有什么。”陆追道,“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能令人疯狂。想要金银的,便幻想里头珠宝遍地,想要美人的,就想着里头是狐仙妖姬,想要权力的,说不定还会想那里是龙脉所在。故而整日沉迷不可自拔,直到将自己彻底变成疯子。”
叶瑾问:“你也不知道?”
陆追摇头:“不止是我,萧澜,甚至是鬼姑姑,都不知道。想要彻底探清秘密,只怕非要红莲盏不可。”
叶瑾道:“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啊。”
陆追笑笑:“否则呢,若不是为了找回红莲盏,我也不会离开山海居。”
叶瑾继续帮他施针:“不离开山海居,岂不是就见不着心上人了?”
“自然不是。”陆追继续闭着眼睛,语速挺慢,“我不离开山海居,他亦不准离开山海居。”绑了成亲而后霸王硬上弓,否则如何对得起在朝暮崖时那几年的土匪名号。
叶瑾由衷点头称赞:“干得好!”
两人在屋内一待便是数个时辰,陆追醒醒睡睡,也不知重复了多少回。那银针针尖淬有药物,入体之后酥酥麻麻,脑袋昏沉而又飘忽,不过却并不难受,随着银针被根根拔出,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放松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