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往他后背仔细涂了一层药膏,方才收拾好药箱,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怎么样?”外头守着的人都迎上来。
叶瑾做了个小声的手势,道:“睡着了,没事。”
陆无名道:“那毒蛊……”
“前辈放心吧,就如我先前所言,醒了反而是好事。虽说人会遭点罪,却挺容易就能将蛊毒去除。”叶瑾道,“约莫天黑才会醒,醒来就会轻松许多。”
陆无名喜道:“多谢谷主。”
“凤鸣山庄这头呢,”叶瑾问,“怎么样了?”
陆无名道:“邱子辰一直未醒,中午吃饭时问过邱老夫人那批珠宝的来历,说都是这些年来经商换回,要么就是其余门派相赠,倘若要细说到某一件,要查过账目才知道。”
“谁负责山庄内的账目?”叶瑾又问,“邱子风还是邱子熙
?”
“兄弟二人都有,甚至邱子辰虽浪荡不羁了些,却也管过一段时间的藏宝库。”陆无名道,“为免打草惊蛇,我并未细问。”
“藏宝库啊。”叶瑾若有所思。
陆无名道:“可要夜探查账?”
叶瑾点头:“也成。”至少能弄清楚,那冥月墓中的墓葬到底是经由谁手到的凤鸣山庄。
下人匆匆来请,说大少爷像是要醒,老夫人邀叶谷主快些过去。
要醒?叶瑾吃惊,昨日的药量即便是绝世高手,也能放倒至少两天,不该啊。
“是真的。”下人看似极其着急。
叶瑾拍拍脑门,急匆匆跟了过去。
阿六小跑在他身后保护,心里感慨做个大夫也不容易,病人还能休息,这神医看完一个接一人,却是连口水都喝不着。
邱子辰院内护院拿着长刀与铁网,如临大敌。推门进了卧房,邱老夫人与其余两位少爷都在,亦是一脸慌张之相。
“怎么了?”叶瑾问。
“神医可算是来了。”邱子熙急道,“大哥像是要醒了。”
叶瑾掀开邱子辰的眼皮,还未来得及细看,对方却猛然睁圆了双目。
这情形着实有些吓人,即便是见过大风大浪如叶瑾,也惊得心跳一窒。
邱子辰怒吼一声,发力直挺挺坐了起来。
邱子熙赶忙上前拉开叶瑾,邱子风亦将邱老夫人护在身后。叶瑾惊魂未定,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再看邱子辰,却又已经重新晕厥了过去。
……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邱老夫人拍着胸口,问叶瑾,“谷主,这……”
那邱子辰直挺挺躺着,动也不动。叶瑾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已经恢复了先前的脉相,方才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简直像是从未发生过。
叶瑾微微皱眉,目光不经意落在床前踏凳上,却见那里摆着的鞋靴边上沾了霉斑与泥土,像是去过某处阴暗之地。
邱老夫人道:“可要将子辰再关入水牢?”
叶瑾摇头:“不用。”
邱老夫人为难:“可……”像这样再醒个几回,再大开杀戒要如何?
叶瑾捏开他的嘴唇,往里顶了一粒药丸进去,吩咐床边务必要十二个时辰有人守着,不可懈怠。
邱老夫人虽说心里依旧担忧,却也只能答应,令邱子风抽调了三十护院,轮班守在榻前。
这一番诊看下来,出门才发现天色已经变暗。叶瑾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又去找陆无名商议夜探之事。心想先前在日月山庄的时候,是嫌日子过得无聊,离开家后倒是不无聊了,可也着实累得慌。
也不知那个谁,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那个,谁。
不熟。
而陆追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果真周身爽利,宛若大病初愈,
其实也的确算是大病初愈。
叶瑾按住他的肩膀:“不准下床。”
陆追调侃:“这是要坐月子不成。”
陆无名在旁险些被水呛到,胡言乱语。
“你现在觉得舒服,是因为先前都太不舒服。”叶瑾盘起一条腿坐在床边,“可同常人比起来,也依旧是个病人,躺好。”
陆追道:“我听爹说,谷主去替邱子辰看诊了?”
叶瑾点点头,将今日在卧房内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鞋上沾着青苔泥土,会不会是地牢中的?”阿六插嘴。
叶瑾摇头:“他是被赤脚带出来的,我不会记错。”
“见鬼了。”阿六嘀咕,“难不成昨晚他出去了不成。”
“所以我让邱老夫人加强了守卫。”叶瑾道,“他中的蛊毒着实奇怪,我先前从未见过。”
陆追单手撑着腮帮子:“谷主都没见过,那就当真麻烦了。”
叶瑾随口道:“二当家身上的蛊,估摸也有我没见过的。”
陆追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的大夫。”
陆无名:“……”
叶瑾道:“咳。”
叶瑾转移话题:“前辈打算何时前去藏宝库?”
陆无名道:“子时。”
叶瑾与陆追齐齐道:“我也去。”
陆无名沉声道:“胡闹!”
长辈的威严,此时还是能拿来用一用的。
小崽子一双,胆还挺大。
是夜无风无月,天地间皆漆黑一片。
阿六感慨:“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陆追:“……”
叶瑾眼神颇为同情,你这儿子像是的确有些傻。
陆无名身穿黑色夜行服,几乎与夜融为一体。
而与此同时,萧澜刚调息完毕,睁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脖颈处隐隐发烫,连血液都被灼得沸腾起来。
他下床扣上门锁,背靠着门板拧着眉,不懂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过却并不惊慌,此情此景,先前像是已经发生过一次,只是想不起来究竟是何时而已。
外头的风又大了些,呜呜咽咽,一听便可穿心刺骨。
那一定是极舒服的。
萧澜身体燥热,咬牙忍住内心的冲动,不去想那冰冷的寒风,竭力想维持住理智。
房内漆黑一片,铜镜翻扣在桌上,他看不到自己脖颈处的纹身已缓缓浮现,是妖冶的花,却更似一把刀,在时空与时空之间强硬而又蛮狠地插进去,将厚重的隔膜割开一道缝隙,让光与亮透了进来,照亮原本混沌的世界。
那是他的小明玉。
萧澜额上暴起青筋,握着拳头坐在地上。
客栈门外就是冥月墓的人,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
那些漂浮于记忆长河的碎片被重新聚集,明亮而又轻盈地浮动在漩涡最中心,凝结成网,交织成心。
陆追道:“我回来了。”
那是一个开满花的夏季。
陆追继续道:“我说过,要将你带出冥月墓,这里不是好地方。”
那是自己与他的少年时期。
儿时分别的承诺,只是匆匆一瞬,自己也没有当过真,可是他却记住了。
要救自己出冥月墓。
哪里用救呢?萧澜想,自己是墓里的少主人,想要走,还有谁敢拦着不成。
可话虽如此,看到儿时的玩伴重新出现,萧澜心里依旧是欣喜若狂的。他本想在不远处的小村庄替他安排好住处,陆追却说要回冥月墓。
“不准。”萧澜拉着他坐下,“姑姑不喜欢你,她会杀了你的。”
陆追瞥他一眼:“你就不会把我藏起来?”
“我要藏啊,”萧澜好笑,“我这不正在和你商议,那小村子僻静得很,你定然会喜欢的。”
陆追道:“可我想住在冥月墓。”
萧澜深深叹气,颇为老成。
陆追却极坚持。
萧澜只好答应下来,替他在红莲大殿安排了住处。幸好那里原本就空旷,又处于墓穴出入口,倒也没人发现。
那是一段极快活的日子。
从玩伴到知交,再到情愫暗生,海誓山盟。年少时总是冲动的,可感情却是极珍贵的,剔透而又玲珑,像眼睛,也像心。
直到很久之后,萧澜才明白,那黑漆漆的红莲大殿有什么好,不见天日,空旷寂静。他说喜欢,他愿一住就是两三年,只是因为自己不肯走,不肯陪他去外头住。
怎么会有这么安静而又美好的人呢。看着身边沉睡的陆追,萧澜经常会想,指尖缓缓滑过那白皙的脸颊,触感柔软,锦缎一般。
第一次亲吻,是在开满红色小花的偏殿里,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天上闪烁着星星,河中倒映着人影。
陆追笑:“该回去了。”
萧澜在月光下看着他,眼底有什么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