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近。
越来。
越近。
趿拉着绣鞋,走得挺慢,像是花了许久,方才挪到门边。
门栓被取下,院外暗处守着的人都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于是不约而同凝住心神,齐齐握住了武器。
“吱呀呀”一声,屋门被缓缓推开,那僵硬站立在门口的,正是邱老夫人。只穿了单薄里衣,面上缠着纱布,连眼睛也被遮住了大半。
“老,老夫人。”家丁心里骇然,嘴上试探着叫,脚下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邱老夫人缓缓扭头。
家丁瞳孔骤然放大,他总算看清了对面那双眼睛,是赤红的,如同野兽,又是空洞的,像是僵尸。
极度的恐怖剥夺了他的声音,只能惊恐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是凭借本能转身狂奔,想要离开这院落。
邱老夫人纵身一跃扑了上去,嘴角渗出鲜血,不像是人,而是十成十捕猎的兽类。
在被扑倒在地的时候,家丁终于尖着嗓子叫出声,锐利划破宁静的夜,惊醒了山庄内每一个人。
陆追道:“别怕。”
……
家丁嘴唇哆嗦,脸色苍白看了他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原来扑住自己的人是陆追。
再看邱老夫人,已经被陆无名控制住,正在不断挣扎。不过略微出人意料的是,邱子风居然也在。
叶瑾侧掌为刀,暂时将邱老夫人打晕了过去。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岳大刀惊魂未定,她看得清楚,方才邱老夫人扑那家丁时一直张着嘴,是准备撕咬的动作。
邱子风道:“中邪了。”
与此同时,回廊后却传来另一个声音:“被人利用了。”
在场所有人齐齐看过去。
出来的人是邱子熙,凤鸣山庄的三少爷,依旧穿着白日里的衣裳,应当是压根就没回去休息。
“被人利用?”邱子风眼神转凉,“说清楚,谁被谁利用?”
邱子熙直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娘亲,被你利用。”
山中又刮起一道狂风,吹得四处都是沙与尘。
裘鹏咳嗽两声,嗓子像是被人割了无数刀,是哑药还未完全消退:“你为何要救我?”
“我救你?”萧澜摇头,“莫非你还想活不成?”
裘鹏呵呵道:“我自然不想活,若非你多事,我现在该已经死了。”
万分珍惜的容貌已毁于一旦,体内遍布蛊虫,皮肤干涸如河边烈日下的泥土,翻卷着,撕裂着,为何还要活?
死了才是解脱。
萧澜道:“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火化了你,让你走得干净体面些,不必躺在乱葬岗中,被野兽将这张脸撕扯得四分五裂。”
裘鹏道:“你想问什么?问为何要灭萧家满门,我已经说过了,无冤无仇,只因为那封信,只因为红莲盏。”
“洄霜城内李府的机关暗道,为了杀一个姓陆的人。”萧澜道,“那是谁?”
裘鹏怔了怔,许久后却咯咯笑出来,哪怕嗓子裂出了血,也依旧笑着。
萧澜在旁冷冷看着他:“笑够了吗?”
“原来你竟是想问这个。”裘鹏哀道,“为了陆明玉吧,他真是运气好,能得你这般知冷知热的好情郎。”
萧澜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杀陆明玉做什么,我先前又不认得他,他也没生得如沈千凌那般惊世绝艳,能让我嫉妒。”裘鹏咳嗽两声,道,“罢了,看你痴心一片,我说了也成,那暗道,那暗道……”
萧澜一语不发盯着他。
裘鹏却又道:“你过来,我在耳边同你说。”
萧澜眼底结了冰霜。
裘鹏贪婪盯了他俊朗的脸半晌,方才妥协道:“我要杀陆无名,我知道他没死,我也知道他会来洄霜城。”
萧澜道:“为何要杀陆前辈?”
裘鹏撑着最后一口气:“也是那书信里说的,让我杀了陆无名,便给我这世间最精壮的男人,和挥霍不尽的财富。”
书信,所以也是食金兽?萧澜上下打量他:“你与黑蜘蛛之间早有勾结,是不是?”
裘鹏道:“果真瞒不过你,也是那书信说的,说这人可以用。”
萧澜道:“姑姑为何不杀你?”
“她也怀疑鬼蜘蛛。”裘鹏道,“等着我供认更多事呢,可我没说,咬着牙也没说。”本想借机逃走的,只可惜却被黑蜘蛛发现,生生毁了容貌,灌了哑药,还断了筋脉,绝了所有活路。
“我可没骗你。”裘鹏自觉气数将尽,费力继续道,“我什么都说了,你,你可要将我烧干净些。”
萧澜转身往外走。
裘鹏急道:“你不亲手杀了我吗?”
萧澜只当没听见。
山洞外守着的是几名朝暮崖弟子,这一路一直跟着萧澜,听他差遣。
萧澜道:“处理干净。”
“是。”朝暮崖弟子点头。
萧澜翻身上马,一路去追冥月墓。
黑衣被风翻卷扬起,远看如同一只巨大的猎鹰。
第85章 谁是恶人 是是非非, 真真假假
负责守夜的弟子看到萧澜回来, 只是低头行礼,并没有人问他究竟去了何处——虽然夜半私自外出是被明令禁止的, 但那显然不包括少主人。
此番萧澜回来, 冥月墓上下都得到了姑姑的命令, 对他所有行为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是要上天摘星星, 也只管帮着搭梯子抬板凳, 一句也不必多问。
这话阿魂一早就偷偷告诉了萧澜,用的是炫耀的语气, 说姑姑越来越看重少主人, 那黑蜘蛛怕是要活活气死。萧澜听完后只是一笑, 也没多说,不过心里却清楚,这一路上姑姑越纵容自己,回到冥月墓里头后, 要面对的麻烦与危机也就越不可测。
不过也没什么好值得担心,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先前是曾迷失过, 可幸好已经清醒了大半,将来的路或许不好走,可尽头一定会充满光亮,院中有流水,庭前有青竹,是陆追一直心心念念的, 只属于两个人的家。
萧澜回到房中,深深出了一口气。
自从那次记忆浮现之后,他便分外珍惜这每个漆黑的夜晚,总觉得只要闭起眼睛,就能想起更多事情。退一步讲,哪怕想不起来,那也能将先前的回忆再细细重温一遍,每次都能发现新的惊喜,心爱之人再多一句话,再多一个眼神,洒在最柔软的角落里,像阳光也像清泉。
虽分隔两地暂不能重逢,幸好星光是相同的,闪烁而又温柔。
陆追站在回廊中看着星河,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叶瑾道:“若是累了,就回去睡吧。”
陆追摇摇头,又回头看了眼屋中。
烛火幽暗,跳动照着围坐一圈的众人。邱子风与邱子熙自打从进了屋,就一直未说话,只各自满面阴沉坐在椅子上,阿六刚开始还颇为紧张,到后头就只想打呵欠,这是要比谁先将谁瞪死是不是。
陆无名道:“二位少爷有话不妨挑明了说,否则这般干耗下去,误会只会越结越多。”
“误会?”邱子熙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眼眶的红意却未消退,咬牙道,“这山庄内哪里有误会,根本就是有鬼。”
“这话憋了几年,现如今总算肯说出口了?”邱子风冷笑,“看到大哥与娘亲接二连三出事,担心了,觉得下个就会是你?”
邱子熙反问:“难道不是?”
邱子风没再搭理他,却看向陆追:“陆公子怎么看?”
阿六莫名其妙,这干我爹什么事。
邱子熙也道:“自家的事,你问陆公子做什么?”
“旁观者清。”邱子风道,“娘亲心思缜密,大哥玩世不恭,三弟虽说看着天真烂漫,背地里却欺上瞒下,不知做了多少亏心事,若将陆公子换到我的位置,想要抢夺家产,会先解决哪个?”
“胡说!”邱子熙闻言大怒,“邱子风你血口喷人!”
“急什么。”邱子风嘴角一弯,“娘亲既然请了陆前辈一家来,不妨由他们做个中间人,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谎,也正好将这山庄内的腌臜事情一次解决干净。”
阿六顿时觉得自己肩负重任,神情凝重。
叶瑾:“……”
陆追裹紧身上的披风,好抵御屋里越来越浓厚的寒气。
阿六看在眼里,于是催道:“二位公子谁先说?”快些说完了,我爹也好回去睡觉,否则生病再憔悴三分,娘亲跑了怎么办。
邱子熙道:“山庄内谁人不知你抢先将陆前辈一行人请到书房,也不知究竟在背后说了些什么,现在倒是装得坦然。”
邱子风“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话的意思,是将陆前辈当成了初出茅庐的莽汉,先听谁讲,将来便更信谁?”
邱子熙:“……”
“我却不这么认为。”邱子风无视对方那涨红的脸,继续慢悠悠道,“陆前辈义薄云天,我自然渴望结交,既来了家中做客,莫说在书房中说半天,就算说十天半月也求之不得,这江湖中何其多的奇闻轶事尚且听不够,三弟却以为我在拉着前辈嚼碎嘴数落你闲话?”
邱子熙被他一番话接连着堵回去,下风落得不止一星半点,索性愤愤不再言语,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喝茶。
围观这一场闹剧,阿六满心都是感慨,还是自己家里好,爹和爷爷都很慈祥,弟兄们性子直爽,还有个即将过门的媳妇,也是又凶又好看,十分招人疼。
屋内长久的沉默着,邱子风道:“三弟方才所说的利用,究竟是何意,看这架势是不打算解释了?”
邱子熙道:“除了你,还有谁会给大哥下蛊?”
邱子风摇头:“你这话说的可没有道理,除了我,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都有机会给大哥下蛊,他常年在外寻欢作乐,难说什么时候就得罪了谁,这也能赖到我头上?”
“我……你……”邱子熙结结巴巴,半晌也没反驳出什么。
邱子风道:“我怎么了?”
邱子熙道:“那娘亲呢,明知道大哥已入魔,你为何不派人守在娘亲身边 ?”
“我派了,”邱子风说得漫不经心,“是娘亲将他们打发出来,说怕吵到大哥休息,不信明日娘亲醒来之后,你大可以自己去问。”
邱子熙无话可说,看似在拼命压抑感情,若是眼神能杀人,或许邱子风此时已千疮百孔。
“看你气势汹汹的,原来就只有这两句话可说?”邱子风站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同大哥关系好,不过也不能到处乱咬人,说话要讲证据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