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子熙将他的手狠狠扫落,起身跑出了前厅。
邱子风苦恼揉揉眉心:“舍弟鲁莽,还请诸位勿怪。”
陆追摇头:“三少爷也是忧心这凤鸣山庄,所以有些冲动罢了,并不算失礼。”
“天都快亮了。”邱子风道,“我送陆公子回房。”
陆无名与阿六异口同声道:“不必!”
邱子风:“……”
陆无名咳嗽两声,神情严肃,自从萧澜出现之后,他觉得任何人都值得被防一防,地里的白菜要看好。至于阿六,则是深深认定这整个山庄内都没好人,还是要将爹护严实一些。
邱子风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那诸位慢走,我再去书房里看看账目。”
陆追与他告辞,出门外头已经有轿子候着,里头还加了暖炉,说是三少爷吩咐的。
邱子风轻笑一声,一直目送陆追等人离开,方才独自缓缓离开。
叶瑾幽幽道:“又是整整一夜。”
陆追很识趣:“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以后一定好好遵医嘱。”尤其是神医的医嘱。
“要往胖养一些。”叶瑾替他盖好被子,“将来回日月山庄,多喝些娘亲炖的汤。”
陆追问:“好喝吗?”
叶瑾答:“滋补。”
陆追道:“看来不怎么好喝。”
但也成,毕竟那是有娘疼的滋味,人人都想要。
叶瑾走后,屋里也便安静下来。陆追伸了个懒腰,裹着被子先是想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后头思绪却不知不觉就又飘向了萧澜那头——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
按照目前的局势,假如邱子熙所言非虚,那顶多再有三五日,凤鸣山庄的事情就能解决,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连红莲盏和那食金兽都能一起找到,到时候再去日月山庄解了毒蛊……陆追笑了笑,觉得自己似乎将事情想得太美好,可后头又觉得,说不定当真会如此呢,毕竟先前一直坎坷曲折,总该顺利一回的。
被窝里有些冷,他蜷了蜷,越发思念同床共枕的温度,是滚烫而又充满安全感的,有他在身边,莫说是轻微的蝉鸣与脚步声,就连打雷闪电,或许都会一样酣甜入梦。
陆追脖颈有些烫,不过却并不是蛊毒,而是单纯的喜欢与思念,呼吸交融的暧昧,十指相扣的亲昵,是只有相互喜欢的人才懂得暗语。
窗外已经洒进了光,陆追用被子捂住头,假装依旧是在黑夜中——这样才能更加肆无忌惮去想,那曾经有过的种种欢愉和纠缠。
邱子熙轻轻敲了下窗户:“陆公子。”
陆追全身一僵,伸手将被子猛然拉下来,旖旎梦境烟消云散,只有“砰砰”的心跳声。
下一刻,邱子熙竟自己推开窗户,小心翼翼跳了进来。
……
陆追心里叹气,这邱家小少爷可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想来平常也是被惯得够呛。
邱子熙忐忑道:“陆公子,我没吵到你休息吧?”
陆追坐起来看着他。
邱子熙更心虚:“大概是吵到了。”
陆追哭笑不得:“三少爷找我有事?”
邱子熙点头:“嗯。”
陆追问:“为何方才在前厅时不说?”
“方才我二哥在。”邱子熙道,“我说不过他,可公子一定要信我,大哥的蛊毒,大哥的蛊毒就是他下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陆追点头:“三少爷莫急,慢慢说。”
“这次大哥回来时,大家替他摆酒接风还好好的,根本就没事。当晚他回去之后,半夜我二哥却拎着一个蝈蝈笼子一样的东西,偷偷摸摸翻墙进了院子,后来大哥就疯了。”邱子熙道,“除了他,还有谁?”
“你既亲眼所见,为何不早些告诉老夫人?”陆追道,“现在跑来告诉我,不怕我早已被二少爷收买?”
“你会吗?”邱子熙急问,还未等到回答,却又自言自语道,“不会的,陆公子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而且……而且我也找不到别人了,只能孤注一掷。”
陆追又道:“可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不将此事告诉老夫人?”
“我当时不敢。”邱子熙犹豫了一下,方才低声道,“我那晚是躲在一处荒宅内看到的,那荒宅是凤鸣山庄的禁地,娘亲亲口说过,擅入者,杀无赦。”
第86章 绑架 黎明前的暗夜
“山庄禁地。”陆追道, “可否请问三少爷, 禁它的理由是什么?”
“那是距离大哥住处不远的一座荒废院落。”邱子熙道,“最初是家中老人在住, 后来由于年久失修又漏水, 便空了下来。”
最初两年倒是没什么, 可后来却逐渐有了闹鬼的传闻,不断有人说看到黑影白影在夜里胡乱飘, 瘆得人心里发凉。
“谣言说得多了, 大家就不再往那边去了,宅子便逐渐荒废下来, 不过倒也没成为禁地。”邱子熙继续道, “直到有一日, 一个丫鬟死在了那处荒院里,尸体直到两天后才被人发现。我当时年纪尚小,也不知太多细节,只记得那段时间全家上下气氛凝重, 无人敢提这件事。”
陆追猜测:“因为死得诡异?”
邱子熙点头:“直到我长大后, 方才模糊听到一些传闻, 说那丫鬟是被人掏心挖眼而亡,一身红衣,定然是要化索命厉鬼的。”
掏心?陆追心下一动:“凶手是谁?”
“不知道。”邱子熙摇头,“在出事之后,母亲就将那里列为禁地,擅入者杀无赦。五六年前有个胆大的家丁不信邪, 喝醉酒了与人打赌,三更半夜自己翻墙进去,结果直到现在也没出来。”
陆追不解:“没出来?是死了,还是失踪没人进去寻?”
“失踪了。”邱子熙答:“与他打赌的人酒醒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开始害怕,可也不敢将事情说出来。一连隐瞒了半个月,直到后头被人查出当夜他俩曾见过面,方才顶不住压力,战战兢兢承认了。”
邱老夫人闻言震怒,登时就下令将他关入地牢,不过还没等审问,那家丁在当夜便已经咬舌自尽。
陆追心里摇头,既然顶不住压力承认了,那便是想要活下来的,自尽的可能性委实不大,八成是遭人毒手。
“闹鬼的事在家里原本就是禁忌,既然人都死了,母亲也就没有再追查,只当事情没发生过。”邱子熙说得很仔细,看架势恨不得将每个细枝末节都回忆起来。
“既是凶宅,三公子去那里做什么?”陆追又问。
提及此事,邱子熙微微有点紧张,不过看陆追神情柔和,并没有逼问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继续道:“因为我看到了一个黑影窜进去,像是野兽,又像是怪人。”
陆追道:“兽类?”
邱子熙点点头:“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四处都黑漆漆的,我想出门抓些湿地虫喂蛐蛐,却无意中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面前一闪而过,刚开始以为是飞贼,可跟过去之后却又觉得更像是野兽,再看时,就已经消失在了荒宅里,我猜那或许就是挖人心的罪魁祸首。”
陆追裹紧被子,若有所思:“嗯。”
黑影,似人似兽,挖人心,再加上前几日阿六所探得的消息,他几乎已经能断定那是蝠,或者说是食金兽——一直潜伏在凤鸣山庄中,被某个人偷偷养着。
而后邱子熙便旁敲侧击,将这件事告诉了邱子辰。
“黑影?”邱子辰当时问得漫不经心。
“是啊大哥。”邱子熙道,“我肯定没有看花眼。”
“看到就看到了,急什么。”邱子辰又饮下一杯酒,“一个黑影罢了,由他去。”
由他去?邱子熙劈手夺下他的酒杯:“你别喝了!”
邱子辰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好好好,说吧,黑影,然后呢?”
“然后你我快想个办法,将那黑影抓住,然后去娘亲面前邀功啊。”邱子熙道,“否则再这么下去,待到二哥掌权,我们还能有好日子过?”
“你与我加起来,也争不过老二,省省吧。”邱子辰索性拿过酒壶,哗啦啦往嘴里倒,“什么叫好日子?有酒有肉有诗有美人,那就是好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可不想劳神费力想别的事情。”
邱子熙看在眼里,虽气得要命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跺脚跑开,暗暗打定主意,这回即便大哥不出手,自己也要将那黑影擒获。
“在那之后,我一有空就埋伏在荒宅周围,足足有半年时间。”邱子熙道,“直到接风宴那天,大哥喝多了酒醉得人事不省,我送他回去,出门后习惯性又绕去那荒宅,谁知却在后半夜时看到了二哥。”
当时邱子风手中拎着一个竹编笼子,也不知里头是什么。翻墙进去后没多久便匆匆出来,一路避开巡逻家丁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大哥了。”邱子熙道,“原想问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还没等我开口,大哥就先说二哥手中握了他的把柄,说他或许要活不下去了。”
陆追疑道:“这么严重?”
“我当时也吓得够呛,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反而将大哥逼得险些发了火。”邱子熙道,“他让我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问,还要在娘亲面前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说即使他当真死了,也不准说昨晚看到的事情。”
陆追试探:“你与大少爷关系很好?”
邱子熙道:“大哥待我很好,虽然这山庄内人人都瞧不上他,可他心是好的,就是不务正业了些。”
“再往后几天,大少爷就疯了。”陆追顺着他的话往下推测,“而你也不敢将此事告诉老夫人,是不是?”
邱子熙点点头:“大哥说了,即便他死也不能说,况且现在只是疯了,比……比起死了,还是要好一些的。”
“那黑影再出现过吗?”陆追又问。
邱子熙道:“没有了。”
陆追继续道:“听三少爷方才所说,这山庄内管事的该是二少爷?”
邱子熙愤愤道:“原本是娘亲在管的,后来二哥也分得了一些事情。大哥无心在此也就罢了,可我这两年试图抢一些事情做,娘亲原都答应了,后来由于二哥从中作梗,也没了下文。”
陆追道:“怪不得三少爷会冒险来找我这不相熟的人。”
“陆公子会帮我吗?”邱子熙问,“我这些年一直待在山庄中,也没认识几个江湖朋友,只听过陆公子是极有身份地位的,所以才会厚着脸皮前来求助。”
“爹既然答应帮邱老夫人,那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陆追道,“三公子不必担心。”
“当真?”邱子熙闻言一喜。
“自然是真的。”陆追道,“恰好叶谷主向来便对半人半兽的东西极有兴趣,我会将此事转告他。”
于是邱子熙就更加高兴起来——叶瑾是神医,身后又是整个日月山庄,还有武林盟主撑腰,不管是大哥的病,还是这山庄内的诡事,像是都有了指望。
“那陆公子继续歇息吧,我回去了。”邱子熙站起来,歉意道,“今早真是打扰了。”
陆追摇头:“不妨事。”
邱子熙照旧推开窗户,小心地跳了出去,也没回手再关住,只顾自己跑得飞快。
一股子凉风夹杂着清晨雨丝灌进来,陆追直叹气,自己披着衣服伸长手臂掩上窗户,再靠回软榻上,却是睡意全无。
细密如牛毛的雨丝在屋顶汇集,后又淋淋漓漓滴落下来,落在檐下的水缸里,激起圈圈涟漪,扰了半池锦鲤。
江南春日的清晨,像是水墨晕染开的绵绵画卷,连云也是浸满湿气的。陆追手中抱着暖炉,闭眼听雨听风,被窝里的暖意足以抵挡所有寒气,这种时候若身边能再多一个人,便是万事不缺。
陆追索性打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喉咙却受了刺激,痒酥酥咳嗽了半天方才缓过劲。心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副身体依旧病弱,大意不得,也诗情画意不得。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邱子熙抱着头往回跑,在一处偏僻的后巷内,却被一黑影从天而降截住。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记手刀就已重重劈在他颈侧,剧痛将眼前染出一片漆黑,软绵绵倒了下去。
“看好。”那黑影将邱子熙接住,随手丢给身后跟着的人。
“是。”对方低低领命,扛着邱子熙一跃而起,跳入了隔壁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