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第173章

  在浣花城中又住了五日,叶瑾试过陆追的脉相后,道:“是没什么大碍,可当真又要去那冥月墓?”

  “迟早都要去的。”陆追收回手腕,“现在药师邪功尚未练成,早一日回去,就少一分麻烦。”

  叶瑾依旧有些犹豫,可又觉得他说得挺合理——毕竟两人现在除了合欢情蛊,也没别的大麻烦,既然这情蛊一时半刻解不得,那总不能什么事也不做,只日日蹲在小院里喝茶晒太阳。

  思想想后,他叮嘱陆追:“那以后不可再——”

  “好好好。”还未等他说完陆追便一口答应。

  叶瑾:“……”

  陆追压低声音:“我保证,寡欲。”

  “你说你,怎么就不能是一个风流多情的花花公子呢。”叶神医颇为遗憾,“若能将这一份情分个七八十份,哪里还用得着我解毒。”

  陆追笑道:“心与命都系在一人身上,虽说苦了点,可听起来也有几分姻缘天定的意味,分七八十份处处留情,反而无趣。”

  萧澜躺在房顶上,听他二人在屋中说话,眼底映出蓝天白云,三分笑意。

  商号的管家很快便备好了几匹高头大马,陆无名问:“当真不要马车?”

  “情蛊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药。”陆追摇头,“骑马很好,又快又畅快,比闷在那小木房子里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那自己多加留意。”陆无名拍拍他的肩膀,“莫要逞强。”

  陆追翻身上马,这些日子在软榻上待得久了,身子骨还真有些酥,此时此刻骑在马背上,才觉得腰间多了几分力气。

  “还真是骄奢淫逸催人老。”他暗自嘀咕一句。

  萧澜在旁听到,笑道:“难道不该餐风宿露催人老,骄奢淫逸,就该将你养得又白又胖才是。”

  “你不懂。”陆追策马扬鞭,一溜烟沿着小巷出了城。

  叶瑾与杨清风此番也与众人同行。杨老前辈新收了徒弟,自然要好好跟着,这自是不提。叶瑾思前想后,觉得冥月墓离浣花城不算远,自己跟去看看热闹也行——至于日月山庄,那个谁最近似乎有些忙,理应顾不上自己,所以大可以趁机透个气,游山玩水,纵情观花,抚琴吹箫,吃喝……吃喝。

  只可惜马跑得太快,不能好好欣赏沿途美景。

  叶神医心中遗憾,想起了日月山庄里,自己心爱的驴。

  ……

  “去了冥月墓?”千叶城中,沈千枫头疼道,“说好要带着二当家回来,怎么他反而跟着人跑了。”

  “谷主说二当家体内尚有毒未解,而且那冥月墓中的宝藏,陆家既然打算上交国库,他自然也要跟去看上一看。”影卫道,“还有,谷主还说,让盟主好好忙,不要管他。”

  沈千枫问:“不要管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呢?”

  影卫答曰:“挺好。”

  沈千枫:“……”

  叶神医哼着小调,惬意又悠闲。

  离冥月墓还有三五日路程时,又有一人气喘吁吁追上来,却是阿六。

  “爹,你们怎么,怎么又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咕嘟嘟喝了大半水囊水,方才缓过一口气,“我都到烟城了。”

  “沿途留了无数记号,你自己不看要怪谁。”陆追递给他一个烧饼,“慢点吃。”

  “我这不是着急吗,还以为爹得在浣花城住上三五十天。”阿六一口咬掉半张饼,又道,“想着早一点到,就能早一天把那鬼模鬼样的木偶娃娃给爹看。”

  “真的有?”萧澜问。

  “有,那季灏没说谎。”阿六将一个大包袱丢在地上,“山洞里除了这娃娃,还有不少金银珠宝,上头蜘蛛网都罩严实了,也不知攒了多少年。”

  萧澜取出那个木偶人,的确是当初在洄霜城时,从蝠身上跌落的那一个,像是已经被摩挲了许多次,光滑而又油腻,肮脏里透着诡异邪气。

  空气变得寂静起来,众人先前的轻松与畅快,被这玩意一扫而空,看着木人脸上那黑洞洞的两个坑洞,都觉得……这是恶心谁呢。

  杨清风道:“呸,就这么一块烂木头,被那老怪物吹得上了天。”

  “没错,一块烂木头而已。”萧澜将那木偶人重新塞进包袱,三两下系得严严实实,“不管它。”

  陆追笑笑,手里拿着一把狗尾巴草,给儿子编蛐蛐儿,编好之后问:“好看吗?”

  阿六嘿嘿道:“好看。”说完又道,“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爹。”

  “是什么?”陆追问。

  阿六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一脸邀功请赏的表情。

  陆追笑道:“看来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阿六又从那包袱中取出一个木匣,脸上笑意更甚,挺胸昂首咧着嘴,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泛出光来。

  陆追道:“啧啧。”

  “爹。”阿六埋怨,“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激动。”

  “连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如何能激动起来。”陆追将那草蛐蛐放在他头上,“若再像上回那样送个七彩斑斓的大胖茶壶给我,别说是激动,只怕还要被气哭一场。”

  那茶壶怎么了,那茶壶很好看啊,有莲花有蝴蝶,非常精致。阿六清清嗓子,示意众人都围上来,隆重无比。

  “得。”陆追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手撑着腮帮子,“若不是好东西,只怕你会挨打,我可不帮忙。”

  那必须不会挨打。阿六揭开盒盖,一脸华光熠熠。

  “嚯!”杨清风道,“红莲盏?”

  陆追猛然坐起来。

  “也是在那老妖怪的山洞中找到的。”阿六喜滋滋道,“怎么样,阔气不阔气?”

  “阔气。”陆追大喜,在他肚子上拍一巴掌,“将来我回王城,给你同岳姑娘在皇宫旁边买个大宅子。”

  阿六眉毛快要飞起来。

  全江湖不知有多少人在争,可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翡灵一盏,蝠一盏,如今都到了陆追手里,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等着他去挖掘那埋藏了千百年的秘密。

  “走,出发!”陆追翻身上马。他这话说得轻松,眼睛也弯弯的,颇为神清气爽,于是其余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纷纷一甩马缰,随他一道继续前往冥月墓的方向。

  一连数日,天气都很好,秋高气爽。

  空空妙手坐在一块软垫上,看远处那重重叠叠、金红相间的树林,想着自己刚来这里时,山中尚且一片翠绿,时间过得可真是快,估摸再一个转眼,就该是光秃秃的枯枝覆白雪,冬寒料峭天。

  远处人影绰绰,他猛一皱眉,还当是冥月墓的弟子搜山,刚想去山洞中找陶玉儿,却又觉得来人似乎有些眼熟,揉揉眼睛总算看清是谁,心中先是一喜,后又开始慌乱起来。

  “呀!”岳大刀正在替陶玉儿盘头发,见他突然就闯进来,吃惊道,“前辈怎么了?”

  “澜儿,澜儿他们回来了。”空空妙手蹲在墙角,将头塞进一卷席子里。

  “公子他们回来了?”岳大刀喜道,“真的?”

  空空妙手点头。

  岳大刀赶忙跑出去看,陶玉儿将簪子戴好,看着他“噗嗤”一笑:“怎么,还怕没有这双手,澜儿会不认你这爷爷不成?”

  “我这手……”空空妙手咬着牙齿,原本生着气,后又悲从中起,呜呜不肯说话。

  陶玉儿摇头,也懒得管他,拎起裙摆出了山洞,恰好此时陆追也绕过了最后一个山弯。

  “夫人!”他笑着上前。

  “给我看看,脸色像是好多了。”陶玉儿握住他的手,“毒都解了?”

  “寒毒解了,留下个小麻烦,我就先回来了。”陆追道,“叶神医也来了,此番幸亏有他,还有杨清风杨前辈,夫人听过吗?”

  “杨老前辈,是将军吧?”陶玉儿打量着面前的老人,笑道,“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听过将军的故事,如何会不知道。”

  “惭愧惭愧,都是当年的事情了。”杨清风摆摆手,“老了,也不中用了。”

  “夫人。”陆追又道,“杨老前辈答应收徒弟了呢。”

  “收徒弟,你啊?”陶玉儿笑,“你爹同意了?”

  “不是我。”陆追往身后一指。

  “……澜儿?”陶玉儿意外。

  萧澜道:“是。”

  “这可好,澜儿能有大将军做师父,强过那墓中的妖婆子千百倍,以后说出去也威风。”陶玉儿喜道,“这拜师礼——”

  “还要什么拜师礼,徒弟不嫌我这糟老头,就已是万幸了。”杨清风呵呵笑着打断她,“收这徒弟,该我占便宜才是。”

  岳大刀跑上前去,悄悄挽住阿六的胳膊,问他:“你累不累啊?”

  阿六摇头,两人躲到没人处,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陶玉儿取笑道:“先前天天念叨公子公子,这阵公子回来了,话还没说几句,就又跟着阿六跑了,可真是长大了,急着嫁人,口不对心。”

  其余人都笑起来,岳大刀脸一红,躲到阿六身后不肯出来。此时阳光愈发明媚,漫山红叶似云霞,又喜庆又好看。

  山洞里住不了这许多人,于是众人商议,平日里还是待在阳枝城统领府中,一来方便,二来城里人多,也好探听消息,隐匿行踪。

  “前辈。”萧澜蹲在空空妙手身边,“我都回来半天了,你这是打算一辈子钻在席子里不成。”

  空空妙手悲切道:“我哪里还有一辈子,早死了。”

  萧澜一笑,将他硬扯出来,“怎么就没有一辈子了,前辈只是双手迟缓了些,又不是什么大事。”

  “又不是什么大事?”空空妙手眼睛瞪得溜圆,嗓音也拔高几分,“你可知……你可知……”他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可这空空妙手一脉,不是还有我吗?”萧澜道,“前辈教我便是。”

  空空妙手怔了怔,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萧澜承认,他自己也是空空妙手。

  “嗯?”萧澜拉着他站起来,“前辈行走墓穴多年,该见的世面都见过了,只剩下一座冥月墓未亲手打开,可那冥月墓本来就是前辈留给我的,如此一想,该是任何遗憾都没有才是。”

  空空妙手:“……”

  “往后前辈只消做两件事,”萧澜将他按在椅子上,陆追也端了杯热茶过来。

  “哪两件?”空空妙手巴巴问。

  “教我破解机关,还有,好好养老。”萧澜拍拍他的肩膀,“别再呜呜哭了。”

  空空妙手含糊答应一声,依旧垂着头沮丧万分,不过总算不再将他的脑袋往席筒里钻,也算是一大可贵进步。

  陶玉儿在这些天里,会经常去冥月墓中暗探。自打空空妙手神秘失踪后,那墓穴中的气氛便更加严肃凝重,几乎连大声说话都人都不敢有,鬼姑姑日日待在深殿,药师则日日待在药庐,那座巨大而又华美的墓穴,生机似是正一点一点褪去,彻底变得死气沉沉,鸦雀无声。

  “打算回去吗?”傍晚时分,陶玉儿问。

  “现在不回去。”萧澜道,“先去阳枝城中一探。”

  “你擅自离开冥月墓,现在若回去,无论是装得吊儿郎当还是诚心悔改,只怕都免不了一通重责。”陶玉儿道,“若只是皮肉受苦倒也算了,可就怕那老妖婆再弄些奇奇怪怪的虫蚁,防不胜防。”

  “我知道。”萧澜道,“母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先前一直想着要打开冥月墓,可现在眼看着冥月墓就要被打开了,我反而却不关心了。”陶玉儿叹道,“只想你与明玉都平平安安的,能有个家过安稳日子,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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