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言为定。”萧澜看看天色,“时间已经不早了,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别走啊。”独臂老妪道,“不陪我一道吃个饭?”
萧澜道:“我还要去军营。”
“去军营,就不吃饭了?”独臂老妪嘴里絮叨,“还是说,你又要去陪陆明玉?”
“什么时候这场仗打完了,我就陪前辈吃饭。”萧澜站起来,“告辞。”
“行,去吧去吧。”独臂老妪叹气,“你们男人,就会哄女人。”她言语听似颇为不舍,一直目送萧澜的背影消失,方才啧啧摇头,自顾自笑了起来。
善堂对面,陆追正坐在茶楼二层,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端着茶杯,昏昏欲睡。
“困了?”萧澜掀帘进来,坐在他对面。
“今天天气可真好,暖烘烘的。”陆追活动了一下筋骨,“怎么样?”
“你猜得没错,红罗刹与她确实是母女。”萧澜道,“两人间的关系也猜不出是好或者不好,不过看她行事作风,不像是会投靠耶律星,却也不像是会为我所用。”
“是吗?”陆追向后靠在椅背上,“若真这样倒也好了,可我总觉得,她不会就此消停。”
“所以呢?”萧澜问,“你打算怎么做?”
“先派人盯着善堂,往后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能从她嘴里多套些话出来。”陆追道,“在如此紧要关头从天而降一个高手,却白白养着不能用,未免太过可惜。”毕竟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往后再去见她时,要多加留意。”萧澜提醒,“她今日重复了好几回,不想见你。”
陆追道:“原来我这般讨人嫌。”
萧澜配合道:“嗯。”
陆追学他前几日,哀哀道:“伤心了。”
“没事,旁人嫌你,我不嫌就成。”萧澜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扯了扯,“照样八抬大轿娶进门。”
陆公子面不改色打掉他的手,心里暗自盘算,这场破烂仗究竟何时才能打完——毕竟宜嫁宜娶的黄道吉日也不多,一年就那么十几二十个,浪费不得。
夕兰国大营,红罗刹将满满一袋金珠丢在桌上,道:“按照规矩,三倍。”
“没想到,”耶律星摇头,“居然连圣姑都不是那萧澜的对手。”
红罗刹懒得多做解释,更不想提起那所谓的娘亲,转身就向大帐外走去。
“圣姑,”耶律星在他身后道,“若圣姑肯留在军中继续替我做事,这些钱你可以都拿回去。”
“不必了。”红罗刹并未回头,“还有一条线索,算我临走前白送王上的人情,大楚军营最近多了一名帮手,王上最好多加留意,她可不好对付。”
“帮手?”耶律星皱眉,“是谁?”
红罗刹语调波澜不惊:“一名疯婆子,武功盖世,杀人如麻。”
“阿嚏!”福寿堂中,独臂老妪打了个喷嚏,继续盯着头顶那方蓝艳艳的天,断续唱着晋地小调。
桃花红,杏花白。
郎骑竹马绕床来。
“驾!”陆追一甩马缰,飞沙红蛟长嘶一声,膘健身姿越发轻盈灵巧,似是一道烟沙滚滚没入大楚营中。
“回来了?”他翻身下马,还未来得及站稳,便匆忙问道,“阿六也回来了?”
“放心吧,毫发无伤,而且看起来颇为眉飞色舞。”萧澜扶住他,“我早就说了,你儿子福大命大,运气天下第一。”
“那就好。”陆追总算松了口气,随他一道回了大帐,掀帘就见那幽幽泉四人果真正在里头喝茶,阿六更是喜气洋洋,不像是刚从迷阵中回来,倒像是三月状元踏春归。
“陆公子。”海风一抱拳,道,“咱们兄弟如约返回,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诸位真是天赋异禀。”陆追看了一眼阿六,“王教头?”
“是。”阿六站起来,也喜道,“这四位英雄的确厉害,那迷阵里头成天黄沙弥漫弥漫,风嗷嗷狂吼,白天有三个太阳,晚上有三个月亮,我晕头转向得很,莫说是辨明方向,就是多看一阵子都要昏。”
“然后呢?”陆追问。
“然后多亏这四位英雄啊!”阿六道,“我只管闷头跟着他们走,方向与水都不用愁,后来还真轻轻松松就闯出迷阵,进到了敌营后头的赫赫沙漠,在那里远远望去,甚至都能看到敌军做饭时冒出的白烟。”
陆追点点头,由衷对四人道:“佩服。”
“银子。”海风说得简短而又干硬,依旧低头看着地面,只伸出一只手来要钱。
陆追爽快道:“日落之前,我会差人全部送来,诸位此行也辛苦了,今日就趁早休息吧。”
阿六演得尽职尽责,此时仍不忘插一句嘴:“那我呢?”
“你随我来。”陆追道,“王教头此行有功,想要什么奖励,但说无妨。”
阿六跟在他身后,喜颠颠大声道:“那我要给我爹建一座庙。”
陆追面不改色,直到回了自己的住处,方才转身踢了傻儿子一脚,笑骂道:“你爹还没死呢,修什么庙!”
阿六嘿嘿一躲,自己盘腿坐在地上倒茶喝,渴。
“说说看,那四人当真有这么厉害?”陆追蹲在他对面。
“千真万确,有好几回我是真觉得要完,爹你是没见到,那里头的风沙跟海啸似的,打着卷儿劈头盖脸往下砸,再加上乱七八糟好几个太阳,谁能受得了。可他们却不慌不忙,照旧吃吃喝喝,睡醒了就接着赶路,还真就穿过去了。”阿六竖起拇指,“不服不行。”
“态度如何?”陆追又问,“欺负你了吗?”
“没有没有。”阿六连连摆手,“大多数时间都是闷不吭声,虽然不热情,可也挺照顾我。”
“这就对了。”萧澜道,“收钱办事,是他们的风格。”
“这么说来,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陆追道,“所以我们可以向贺将军提议,试试你的计划了?”
萧澜点头:“嗯。”
“等等,还有件事。”阿六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布包,“我还在那片大漠里,捡到了一张图。”
陆追:“……”
萧澜看他一眼,嘴角一扬,我说什么来着,你儿子天下第一运气好。
“是什么?”陆追伸手。
“别别别,爹你千万别碰,我拿着。”阿六赶紧躲开,“你只管看。”
“我为何不能碰?”陆追不解,“有毒啊?”
“不是有毒。”阿六清清嗓子,低声严肃道,“埋在薄沙里,我半夜尿出来的。”
……
萧澜:“噗。”
陆追果断将手缩了回去。
阿六嘿嘿干笑,又道:“这上头乌七八糟的,我是一个字都看不懂。”
“是什么?”萧澜将烛火挑得更亮。
陆追摇头:“不认识。”
“连爹都不认识?”阿六遗憾,“嘿呀,那我岂不是白揣这一路。”
“不算白揣,至少还有一幅画能看。”陆追道,“这是桃花?杏花?还是梨花樱桃花,模模糊糊的,看不出来。”
“管他什么花,也不像是有用的东西。”阿六嫌弃道,“爹你还要吗?”
“要,怎么不要。”陆追拍拍他的肩头,“包好给我。”
阿六答应一声,将那羊皮纸包得严严实实,却也没递给陆追,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娘手里,深沉叮嘱:“拿好。”往后我爹要是想看,由你来摊开。
萧澜:“……”
“好了,去歇着吧。”陆追笑道,“先不用管别的,舒舒服服睡两天再说。”
阿六答应一声,打着呵欠离开。陆追又煮了一壶新茶,问萧澜道:“贺将军何时回来?”
“他同师父都在先锋营。”萧澜道,“不过按照将军的性格,应当不会立刻答应。”
“我知道。”陆追道,“可不管答不答应,至少也要先说出来,嗯?”
萧澜点头:“好,听你的。”
营地上空升起袅袅炊烟,士兵们也纷纷卸甲归营,准备吃饭。贺晓站在高处看着众人,感慨道:“再过一个月,就又是除夕了。”
“两年。”杨清风道,“时间过得可当真是快。”
他虽并未多说其它,贺晓听了却觉得面上有些发热。楚军人数是夕兰国骑兵的数倍,武器盾牌亦是精良,如此占尽优势却始终抢不到先机,只能被动守着玉门关,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也亏得皇上此时人在南海,无暇顾及这头。想到此处,他不自觉就看了眼身侧的杨清风,当年战无不胜用兵如神,据说吃一点亏都要十倍讨回,脾气应当是极为火暴的,也不知他看到现如今这温吞局面,心里到底会怎么想。
“走吧,”杨清风道,“我们也去吃饭。”
贺晓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深深叹了口气,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
“好!”周尧大声喝彩,嘴里叼着一个馒头,不耽误双手鼓掌。
陆追稳稳落在地上:“周副将怎么来了?”
“我路过。”周尧道,“都说陆公子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打一套拳活动筋骨罢了,称不上一等一。”陆追随口问,“对了,听说周副将是西北人?”
“是啊,祖祖辈辈都在这一片黄沙地。”周尧道,“怎么,陆公子有事?”
“那这几个字,周副将认得吗?”陆追合剑回鞘,在沙地上随意写了一句话。
“勉强认得。”说来也巧,周尧还真就点了头,“像是一首歌谣。”
第204章 计谋 破烂的棉絮也能藏娇
“桃花红, 杏花白。
郎骑竹马绕床来。”
周尧将那羊皮卷细细看过, 道:“这就是一首普通的童谣,还随手列了一些货物明细, 应当是过往商队遗落下来的, 里头提到了永康府的茶叶, 推算起来,该是三四十年前的东西。”
陆追有些疑惑:“何以见得?”
“先前商队西行, 都是贩卖江南与蜀地的茶叶, 价格昂贵。直到约四十年前,有人发现西北陇州永康府的茶叶也不差, 价格相对便宜, 路途也缩短了数倍, 因此很快就流行起来。”周尧道,“再加上这上头还提到了碧窑的坛坛罐罐,时间不会错差太大。”
陆追点头,又问:“不过既然是近期的东西, 为何又要用这种古老的文字书写?”
“这不是古文, 是速记法。”周尧笑道, “早年的商队经常用,而且为了保密,每一本账目的写法都会稍做改变。不过近些年商路大开,货物的价格与渠道都不再是秘密,这种文字也就没有谁再用了,我也是闲来无事, 才会同老人学了一些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