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字地落入耳中,声声音色温如玉。
这怀中是暖的,熟悉的安神香气温润,其中杂有一丝淡淡血腥味。
一切都无比确定地昭示了这个人的存在。
楚明允渐渐平静下来,一阵呼吸可闻的寂静后,他忽然笑了一声:“你就只有这么点儿力气吗?”
苏世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骤然转过身来的楚明允抱了满怀。
他松开了手中的长剑,三尺青锋当啷一声坠地。
他抱紧了苏世誉,以揉碎骨肉融入血脉般的力度,以绝对占有不舍分毫的姿态。他垂着眼埋首于苏世誉的颈窝,嗅见那点血腥味后,毫无征兆地凑近舔了上去。
苏世誉陡然僵住,温热湿润的触感在颈侧毫无觉察般地继续着,唇齿贴上皮肤,舌尖在描摹那道伤口的轨迹,一点一点将血迹舔舐干净。
呼吸全落在他的颈上,惹得脊骨异样酥麻。
楚明允抱着他的手不觉收紧,扯松了他的领口,循着那道血线舔下,自颈至肩,慢慢地,唇已贴上了锁骨,欲再去逐及血痕末端。
林中微起细风,擦过肩上的一丝凉意才将苏世誉蓦然惊醒,“……楚大人!”
他拉开楚明允的手退后一步,拢回了自己被扯开大半的领口,敛眸将眼底一丝慌乱遮掩了去。
楚明允站在原地,眼神逐渐清明,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也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一时竟反应不能,“……苏大人。”
苏世誉已然将衣袍理好,除了领口那团血痕,再看不出些微痕迹,抬眼看来时连笑意都一如往常,淡淡道:“楚大人冷静下来就好。”
“我……”
“不是什么碍事的伤,楚大人不必自责介怀。”苏世誉打断了他。
“我不是说这个,我方才……”
“那边还有人等着,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
楚明允不语,静静地瞧着他,苏世誉却移开了视线,片刻后轻声笑了笑,“你不必介怀。”
楚明允也并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思绪滞缓的这一刻,苏世誉又回眸笑看他一眼,如水如烟,淡而宁寂,然后就抬步往回走去。
苏世誉领口的血迹甚为显眼,又遮掩不去,他同楚明允一前一后地步出林中时,还未离去的臣子间顿时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苏世誉若无其事地走回到洛辛面前,颔首抱歉道:“方才事态紧急,失礼了。”
洛辛愣愣地摇摇头表示不在意,问道:“大人您怎么受伤了,刚才那声是楚将军的剑吗,你们俩……”
苏世誉平淡道,“方才出了些意外,楚大人拔剑挡下了倾倒的树,我刚去时不甚被利枝划了一下,没什么。”
洛辛想也不想地就信了,一双眼盯着苏世誉,又忍不住奇怪道,“大人还好吗,没有受别的伤吗,怎么您脸上还有点红?”
苏世誉一顿,手背贴了贴脸颊,语调仍端得平稳,“是吗?”
“对啊!”洛辛点头,抬手指了指,“耳根好像也有点。”
“……”苏世誉放下了手,对上洛辛诚挚的目光,叹了口气,“原先说的话还是罢了,你先不必急着做出什么功绩来证明自己,有时间多读些书为好。”
“读书干什么?”洛辛莫名其妙,“我是个武将,又不考状元。”
“多读些书,学一些处世之道。”苏世誉道。
像这种引人猜想的消息传得总是过快,楚明允回到府中时杜越与秦昭已一左一右地立在门前等他了。
“行啊你,剑术这么高明,听说角度再差点儿就能要了我哥的命了啊?”这是阴阳怪气的把‘表哥’精简为‘哥’以示立场的杜越。
“你决定放弃再周旋直接动手了?”这是一向冰块脸都显出丝蠢蠢欲动的秦昭。
楚明允恍若未闻地顾自往自己房中走。
“你脸色这么难看是怎么了?”秦昭追上来问。
“哎姓楚的你是不是终于遭雷劈了啊?”杜越语气顿转欢快。
楚明允挥袖甩上房门把那俩玩意儿挡在外面。
楚明允在桌边坐下,给自己添了杯茶,待到全都饮下神色才渐转复杂,然后他抬手按上眉心,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我是怎么会抱着苏世誉舔上去的……”
第四十一章
正值暮春时分,长安芳菲已大半凋残,而杞山却挽下了几分春华,一片桃花正盛,绯色如霞。
经了一日的车马劳顿,抵达猎宫时众人都疲惫不已,一下车就零零散散地向住处而去,将满山烟霞留着明日宴会时再欣赏。
苏世誉客气地谢过了几位同僚的关怀,便也打算离去,抬步时不禁侧眸向一旁多看去一眼,正撞上楚明允的目光。
他独自立在不远处,抄手倚着一株桃树,没什么表情地望着这边,若有所思的模样。
苏世誉微一迟疑,还是走了过去,淡淡笑着开口道:“劳累一路,楚大人不去休息,是在这里想些什么?”
楚明允眸光安静,定定地瞧着他走至面前,忽而对着他弯眉一笑,“在想你啊。”
苏世誉一顿,转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有匈奴使臣在,明日楚大人必然是要费心些,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没什么心思休息,”楚明允放下手,站直了身子,“有件事我还没想明白,心静不下来。”
“什么事情如此重要?”苏世誉问。
“很重要。”楚明允看着他,缓声道,“苏大人想不想知道?”
“愿闻其详。”
“那若是我不告诉你呢?”楚明允笑意盈盈,端详着苏世誉的神情,又道:“不如苏大人陪我走过去吧,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想说了,也就有心思休息了。”
苏世誉无奈地轻笑了声,“好。”
陆清和掀开绣帘,跳下了马车,脚一沾地便捂着胸口哀怨道,“早就说让我跟在后面骑马,这一路可真是要把我给闷死了!”
侍女笑着来扶她,“坐车上比骑马清闲,小姐习惯后便好了。”
“我可不想习惯。”陆清和道,“我爹呢?”
“老爷方才见着了故友,过去打了声招呼,稍后便会回来。他特意吩咐我们在这里等着,让小姐您顺便……”侍女抿唇笑道,“……顺便好好看看。”
“……好好看看。”陆清和嘴角抽了抽,举目四望,“看什么,这一路下来俊俏公子都全被颠簸蔫了,有什么好……”
话音骤然顿住。
远处桃树下有人长身玉立,唇角勾起,不知是在跟人说些什么,只见得眸光潋滟,流转的尽是深深笑意。
她赤红裙袂微扬,是十里春风乍起,拂过那人眉梢,欲借一分绝代风华分与桃夭。
陆清和一手搭上侍女的肩,眼睛仍盯着那处,忍不住感叹出声:“……真好看啊。”
“什么真好看?”陆仕自身后走了过来。
“爹!”陆清和转身,“我看好了!”
“这么快?”陆仕问道,“是谁?”
“那边!”陆清和抬手指过去,“我就要他了!”
陆仕顺着望过去,一眼就瞧见转过身来的苏世誉,语气不觉欣慰几分,“是不是那位白衣的?不愧是我女儿,眼光果然不……”
“不是!”陆清和急忙打断道,“旁边那个穿墨蓝色衣裳的!”
陆仕的脸顿时黑了。
“不行!”
“爹——”陆清和追在陆仕身后,在厅中来往徘徊。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说什么都没用!”陆仕态度坚决。
“为什么不行啊?”陆清和不满道,“您说让我自己选的!”
“你……”陆仕气郁,猛地停下了步,转身看着她,“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放着那么些个青年才俊不选,偏偏中意上了那个楚太尉!”陆仕痛心疾首道,“你是看上他哪里了?”
陆清和不禁缩了缩脖子,坦诚道:“……他美。”
“单副皮相就迷惑了你?”陆仕气道,“那苏大人难道就不美吗?”
“……爹。”陆清和震惊地看着他。
陆仕一愣,也惊觉到自己失言了,四下环顾没见着旁人,索性就继续说了下去,“清和,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陆清和打量着陆仕的神色,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苏大人固然也……但他们两人却是不同的。苏大人美是美,但他那是只能看不能摸的那种……”
“你居然还想摸摸那楚太尉?”陆仕未能压下的火气又窜上了头,“我虽然自小纵容你的任性妄为,可你如今怎么不矜持成了这样?!”
……我没这么说啊。陆清和欲哭无泪地闭上了嘴,垂下头认命地听他发火。
陆仕恼了一通,火气好歹消了大半,再看陆清和这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禁放缓了语气,搁下了最后一句话:“你对苏大人无意也就罢了,为父再帮你物色,你慢慢选着。”他顿了顿,“不过楚太尉你就不必再想了,不提他为人如何,如今朝堂中谁不知他在厚颜无耻地追求苏大人,你不准再胡闹着掺和!”
陆清和低着头撇撇嘴角,暗自感叹她爹居然连这种谎话都编的出来。
只不过陆清和毕竟是走南闯北游历过江湖的人,到底跟寻常闺中小姐不同。既然陆仕不肯答应,媒妁之言没得指望,她觉得可以还尝试一下私定终身。
夜色如墨,万籁有声。
陆清和坐在桌旁,见侍女提灯归来,忙问道:“怎么样?”
“这……”侍女走上前来,看了她一眼,又犹豫道:“小姐,您果真看中那位……”
“当然当然,不然我让你去传什么话?”陆清和打断她,“怎么样?”
“奴婢没能见到楚大人,他不在院落里。”侍女道。
陆清和奇了:“大半夜他不在住处还能去哪儿?”
侍女顿了顿,还是本本分分地答道:“守卫说见楚大人拎了壶酒,独自去山亭上了。”
“深夜独酌,果然风流。”陆清和欣赏地点了点头,又猛然醒悟,“今夜众人都劳累得只顾歇息了,山亭那边肯定没人会再过去,”她拍了拍侍女的背,难抑欣喜,“天赐良机啊!”
侍女闻言,顾不上背上发疼,慌忙道:“小姐,您该不会是也要过去吧?”
“当然!”陆清和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良辰美景,正适宜幽会表白。”
侍女反应不能,呆愣愣地道:“那……那山亭夜里风冷,奴婢去为您找件披风。”
“不用了。”陆清和抬手拦住她,豪迈道:“柔弱女子更能惹人爱怜,山亭上冷些正好。”
“小姐……”
“你去山亭上做什么?”陆仕的声音忽然响起。
陆清和大义凛然的身影应声一抖,僵硬地转过头去,笑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