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莫南槿碗里的白米饭,偷偷咽了咽口水。
莫南槿让小莫把剩下的米饭给他盛了一大碗,有一盘子小炸鱼几乎没有动开,也一起拿了过来给他。
“这怎么使得。”赵叔连忙推拒。
“无妨,大家已经都吃完了。”莫南槿摆摆手,示意小水端到那边和家人一起吃好了。
老赵叔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了看那几个已经开始舂米的短工,又往莫南槿跟前凑了凑,悄声道:“我说莫家兄弟啊,你做人不能这么实在的,你这家境好,吃米饭自然是无妨的,可是你见谁家给佣工吃白米饭的还有这些菜。不瞒你说,我见过我家老爷给长工吃的那些饭,无非就是些糙米玉米糊糊。善心些的家里也只是给碗糙米饭就罢了,哪有你这样的啊?又不是不给工钱的。”
“哦,倒是多谢赵叔指点了,只是先前已经给了白米饭,再换,怕弄得大家都不乐意,赵叔也知道这农忙时节请帮工不容易的。”其实事实是这大热天里闷在厨房烧火做饭绝对不是一件好差事,吃一样的一次就搞定了。分两样,渔阳他们还要遭两次罪。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说家里也不缺这点米,既然请人来做工了,这几个人也手脚勤快,吃食上何必分得这样清楚,只是他也明白这赵叔是好意提醒,他也不便反驳什么。既然是好意,领受就是了。
“莫家兄弟说的也是。你看我家老爷就是了,苛待长工,今年走了那么多,这收割人手都不够。”
莫南槿见小莫暗里撇撇嘴,也明白他的意思。先前这小莫还真说对了一半,田家的长工确实是在收割前走了不少人,可是这田家老爷转身又换了一批人,而且还不比以前的那些还便宜些。这农忙时节虽然说人手短缺些,但是没地的人多了去了,也还不至于说请不到人。做短工不是一件长远的事情,到农闲了就没什么差事了,要做工还要四处打听。一般这些人都想找个长工的活计做,可也并不是每家都能常年用得起长工的,在这镇上也只有云家,田家这为数不多的几家势大些的可以,如云家的,长工契约到期都不愿意离开,剩下就是诸如田家这样的了,虽然苛待些,但是有活计总比没有的好,所以今年很多走了的,一回头又求上门的,反倒是这田家老爷谱摆的大,挑来选去的没要几个,明白人心里都透亮着,估摸是这田程的媳妇上门要狠了,这田家老爷就在银钱上更抠了了。
这些天实在是闷热,但是大家也不敢稍事休息,就怕一停,一场雨下来,大半年的辛苦就付诸流水了。也好在今年的也几个短工都是些熟手,舂米的工具也借到了两架,就这样也三天也就舂了一半,剩下的是些带皮的糙米和麦粒直接入仓了。舂好的精米选了一千五百斤卖到了云家米铺,四十文钱一斤,一共买了六十两银子。省着点用,也够一家人半年的嚼用了。
收割完又立刻马不停蹄的插秧种玉米,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有大半个月,直到麦秆和稻草也已经半干了,雨却一直没有落下来,天倒是越发的潮湿闷热了。大小毛头白日里也不出门了,趴在院子里的树底下直吐舌头。景止和行止一晚上热得醒来好几次。莫南槿只好在房间里放了一盆温水,一晚上轮流的给他们擦擦小身子,坐在床边时不时地扇扇风。随着天气的日益潮湿,关节的酸胀也让他也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有时候早上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人也越发的清瘦下来。
不是没看到小莫和明庭眼中的隐忧,明月和渔阳也变着法子,换着花样的做了不同的吃食。小孩子敏感,景止和行止也似乎觉察到些什么,变得很乖。有时候晚上醒过来,见莫南槿还在给他们扇风,就乖乖的再躺下去,软软糯糯地叫道:“爹爹,睡吧。我们不热了。”
镇上的人都在谈论着这天气的异常,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回忆起六十多年前也出现了一次这样的天气,连续一个多月的闷热潮湿接着是十几天的暴雨不断,流经整个云州的云水暴涨,冲毁两岸的堤坝,河水一泻千里,农田被淹,大批民众流离失所,南山镇因远离云水,没有造成太大的灾难,但是暴雨侵袭,加上云水的支流十里雪河水也泛滥,那一年也是粮食大减,饿死了不少人。
整个南山镇都笼罩在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中。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些事情真的要发生了。
莫南槿望着窗外混黄的天空,风中都带了一股土腥气,喃喃了一句:“风雨欲来……”
第18章 暴风骤雨
在镇上的躁动闷热中迎来了七月,七月初三是云家老太太的六十九的寿辰,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在这个年代能够活到这个年纪,四世同堂,生活安康,是一种很大的福气,况且这里讲究的是“庆九不庆十”,九意味着长长久久,十与死谐音,代表着终结。所以这云家老太太的六十九岁是当做七十岁的整寿来做,已经算是大寿了,云家办得非常盛大,莫家提前三天已经收到了请柬。
进入七月以来街道上热热闹闹的贺寿的外来的车马不断,不仅是云家宗族的子孙尽数都回来了,就是和云家有生意来往的人,关系深厚的自不必说,那是一定要来的,关系远的或者想要借此和云家攀上交情的更是殷勤非常,毕竟云家在云州经营多年,也是一方的大族,和京城的云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据说云州太守都要亲自上门拜访,太守都来了,云州下属的各级官员不管是为了巴结上司还是云家,那都是要来撑场子的,一时之间,小小的南山镇倒成了整个云州关注的焦点了。
镇上的人每天都能看到整车整车的贺寿礼经过进镇的大路运进来,一箱箱披红挂绿。衣着华丽富贵的人们或骑着高头大马或乘着富丽堂皇的马车驶进这小镇,原本小镇的平静突然在这几天被打破了,人们争相出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盛况,众人或羡慕或妒忌地聚在一起谈论着这云家老太太,真是有福气,子孙都这么争气,看人家这大寿过得。这样一来,倒把镇上因为这燥热天气引起的各种不安和猜测硬是压下去不少,现在的人们更多的是去关注这场即将到来的云家的盛大的寿宴。
前来贺寿的人太多,收到请柬的,有名望的,云家自然是有安排的,但是那些不请自来的就只好自己解决住宿问题了。于是镇上的人又开始忙碌到自家借宿的外乡人。以前说过这镇上是没有客栈的。这闷热的天气,很多人家都是晚上搬张藤床到院子里睡,虽然并不比屋子里凉爽多少,但是感觉似乎还透气些。现在有人出钱租自家的房屋住,反正自己不住,又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大家就纷纷把房子租出去了。除了家里面确实是不方便的,近半数人家都有把房子出租,特别是距离云家近些的,更是火热抢手,租价一涨再涨,乐坏了那些主人家。莫家的宅子放在这个南山镇还算是不错,自然也有人频繁上门想要租房。最多的那一天竟然接到五拨人。连小莫都忍不住说:这也太离谱了吧。最后干脆在自家门前贴了张红纸:此户无房出租。才让租房的事情告一段落。由此也可见这次云家寿宴的盛大,小莫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明庭突然接了一句: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镇子有多小。
小到几个贺寿的人就塞满了吗,莫南槿笑笑。
莫家的贺礼自然是不能与那些外来的富贵人家相比。好在诚意是到了,渔阳前些天的时候已经把一件亲手绣的寿袍专程送过去了,玫瑰红的缎子绣了仙鹤,松树,牡丹花等吉祥富贵的图案,既喜庆又不失大气,渔阳回来说老太太见了一个劲拉着她的手夸她手巧,喜欢的不得了,寿宴当日就准备穿这件寿袍接受众人的祝寿。
莫南槿另外又准备了一件寿礼准备寿宴当天送过去。前些年莫南槿在自己院子里弄嫁接的时候。突发奇想,闲来无事,在一棵小梨树上嫁接了桃树,苹果树,杏树和梨树,栽在一个大花缸里面,每年开花的时候都会四种花次第盛开,莫家人很惊奇,把这当西洋景来看,去年的时候开始结果了,竟然同时结四种果子,果子不多,味道倒也在其次,大家看到这四种果子同时出现在一棵树上就已经觉得很神奇了。小莫那段时间注视莫南槿的眼神就是那种恨不得跪下来顶礼膜拜的表情。今年比去年的还要好些,一棵树上结了二十几颗果子,桃子最多,杏子最少,梨子和苹果都差不多,除了杏子都差不多已经有大个核桃那么大了。莫南槿自己也很喜欢这棵树,可是都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可以照顾到它,也只好送人了,起码云家老太太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可以照顾花草。
转眼间,七月初三到了,这一天,天阴沉的格外厉害,西边清晰可见大片乌云慢慢朝南山镇这边聚拢,今天莫南槿穿了一件簇新的青色外衫,渔阳和明月带着三个孩子先过去了,老太太是在内院先接受女眷的拜寿,然后宗族内子孙的拜礼,最后才是到前院接见外面的男客。
莫南槿从房内收拾好出来,小莫和明庭已经在门外等他了,小池里的荷花开了,衬着田田的碧绿叶子,带着夏日里的一丝清凉。前院里的那两棵桃树因为没有嫁接过,果子稀稀落落的,墙角的蔷薇花开得正好。小莫走在最后,关门前莫南槿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的铺就的小径上。
“走吧,少爷,时间不多了。”明庭手里推着小板车,板车上用红绸盖着的是那棵结四种果子的小梨树。
“恩。”莫南槿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率先抬步走开了。
小莫跟在车旁扶着小梨树,避免它从板车上滑下来。
莫南槿三人到云家的时候,大门两旁已经停满了各种马车,云家的人进进出出招呼众人,仆人来来回回的帮着搬贺礼。
门口迎接的人莫南槿不认识,估计是从外面回来的云家宗族里哪一支系的子孙,不过既然能站在这里迎客,,想必关系也不会远到哪里去了。莫南槿递上请柬,他翻开看了一眼,后面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来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绽开笑容,道:“原来是莫兄,久仰久仰,快里面请。”看到莫南槿板车上只露出一个大花缸的贺礼,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招呼后面的仆人:“来人,帮莫兄把这棵,这棵……这什么……贺礼抬进去。”
莫南槿和那管事擦身而过,点点头示意,那不是旁人,正是镇上一品斋糕饼店的老板。
“前些日子,幼子不懂事,劳烦莫少爷。”
云家的宅子占地面积广,前院自然是极大的,光是院子里粗略打一眼就有七八十张席位,每张席位上都能容纳十几个人同时入座,里面大厅里也有十几张,前门外的大街上摆了流水席,一字排开,宴请镇上的乡亲们。
莫南槿的位置还算不错,在大厅里,中间还略微靠前的席位,给足了他的面子。莫南槿一路走来,承受的目光洗礼已经没有感觉,走进厅里看见众人齐刷刷对着他的目光倒也不在意,泰然自若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反倒是众人在他这种态度下有些不自然,假装低下头继续聊天,可是眼角的余光不时的向莫南槿身上扫来,三人刚落座,训练有素的丫鬟就把茶水端了过来。
“莫少爷,请用茶。”一个鹅黄色长裙,头梳双髻,脸色绯红的给莫南槿递上茶水。
“谢谢你,黄莺。”这个黄莺是云思川身边的人,莫南槿是见过几次的。
听到莫南槿叫出她的名字,小姑娘的脸色更红了,福福身退下去了。
本来同桌上,在假装交谈的其他几个人见到这一幕,都停下讲话,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心想:这人是谁啊?今天能进大厅的人要么是与云家交情深厚的,要么是家世背景显赫的,这个人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云府本家的丫鬟还显然是认识的,并且对他毕恭毕敬,看来这人来历不简单,但是也不外乎这两个条件占其一或者两者兼具。可是生意人嘛,相处久了,都会形成自己的一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和事,大家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一些,没有理由云家结交了这个一个出众的人物,大家一点消息也没有啊。云家二少爷云青川是大家公认的俊秀美貌之人,可是和眼前人一比,高低立下就明显了,总觉得云家二少爷相比此人似乎少了些什么。
大门口唱和的声音不断传入大厅里。莫南槿端着自己的茶杯,吹开表层的茶叶,露出里面碧色的茶水,轻酌一口,唇齿留香,这云家待客的茶水竟然也是上好的龙井。明庭冷冷的视线扫向四周,那些朝这边偷看的人只觉身上一凉,不自觉的打个寒战,乖乖的把视线收回去了。
“关键时刻,还是明哥的冷箭管用。”小莫凑到莫南槿耳边笑道,小莫常说,当明庭冷冷地看人的时候,就像一支支冰冷的箭向人身上狠狠扎进去。
来客的的高潮是云州太守郭守忠及一众云州地界上的大小官员的到来,大多都被安排在大厅里面,只是一些随从属官安排在外面的院子。郭明霞和田程也过来了,田程现在也是正六品的主簿了。
那个与云州云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京城云家送来的贺礼才将今天的贺寿推上了沸点。那是一个真正的一等一的豪门世族,遥不可及的王朝的上层门阀。云镜平亲自带着众子侄迎到大门外,众人也一股脑的跟着出去看热闹。
几大箱的贺礼没有下车直接进到后院去了。那些瞧热闹的人眼巴巴的瞅着,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打开箱子看看人家那样的家族到底送了什么贺礼。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谁真的敢啊。
一个年轻的管事被云思川亲自引领到了上座,经过莫南槿身边的时候似乎顿了顿,落座后云州太守也借故上前攀谈了几句,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这个管事不简单,功夫很好。”这人步速沉稳,看似缓慢,但每一步的力度恰到好处,是个练家子,而且是个武功很不错的练家子,云家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是一个年轻的管事就有如此的功夫,也足够让人惊异。明庭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莫南槿低头喝茶,氤氲的雾气中,向来平静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暗沉的光芒。
至此,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即使没有到的也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了,起码最重要的客人都已经到了,寿宴正式开始了。
第19章 南宫静深
云家老太太在儿子孙子的搀扶下,一身玫瑰红的寿袍从里面出来了。
云州太守带领,众人齐声祝寿,并把带来的贺礼陆续摆出来,依次上前献礼,字画玉器,丝绸珠宝应有尽有,其中还不乏珍品,其中云州太守送的一尊白玉观音高约一尺,通身晶莹剔透,菩萨面相慈和,雕工精致,衣衫似乎都可以迎风飘起,引得众人一片赞叹之声。
老太太看着也喜欢,当下让人请到内院的小佛堂,日日上香供着。